丢给回忆

　　过了好一会儿，江烁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盯着叶寒的后背看了几秒，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他没说话，只是伸出胳膊，指尖在叶寒的肩膀上轻轻搭了一下，又很快收回去，像在确认什么，动作带着点无意识的依赖。
　　“醒了？”叶寒的声音先一步打破安静，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江烁“唔”了一声，鼻音重得像堵了棉花，过了半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几点了？”
　　他坐起身时，头发睡得乱糟糟地支棱着，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挡了半只眼睛。叶寒回头看他时，正好看见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湿意，表情懵懂又无辜，半点平时的机灵劲儿都没有。
　　这副样子倒让叶寒松了口气，刚才被他碰过的肩膀好像还残留着点温度，却没那么让人心慌了。
　　“刚七点。”
　　江烁“哦”了一声，又往后倒回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再躺五分钟。”
　　那五分钟里，他没再动，只有头发丝随着呼吸轻轻晃。叶寒看着他露在外面的后脑勺，忽然觉得，这样的江烁比平时更让人觉得……亲近。像卸下了所有防备，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等江烁真正清醒过来，抓着头发坐起身时，那点迷糊劲儿已经散了，又变回那个会冲叶寒笑的样子。只是叶寒知道，刚才那个黏糊糊的、会往暖和地方蹭的江烁，是独属于这个清晨的、没被外人见过的模样。
　　“醒了吗？”江烁伸着脚在地上摸索着找拖鞋。
　　叶寒“嗯”了一声，故意慢慢坐起身，借着拢被子的动作挡住枕头边缘：“桌上有温水，睡前烧的。”
　　江烁“哦”了一声，转身去拿杯子，注意力全被那口温热的水吸引了，喝的时候还含糊地夸了句“刚好”。他喝完水转身，视线扫过床铺时，只瞥见枕头平整地靠在床头，和叶寒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没两样，压根没注意到枕下藏着的东西。
　　叶寒看着他毫无察觉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他掀被子下床时，特意用身体挡住江烁的视线，顺手把枕头往床头又推了推。
　　江烁正低头翻书包找手机，没注意他这些小动作，只是随口问：“早上想吃啥？我去买。”
　　江烁裹紧外套拉上拉链时，听见叶寒小声说：“太远了，不用麻烦”。
　　江烁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说：“不远，很快的，顺便醒醒盹儿。”
　　等江烁揣着热乎乎的早饭回来，塑料袋上还沾着外面的寒气，他献宝似的把糖糕往叶寒手里塞：“买的时候刚出锅，现在吃刚刚好。”
　　叶寒捏着那块糖糕，心里那点“麻烦”的念头就淡了些。
　　他没说“谢谢”，只是在江烁咬油条时，默默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豆浆推了过去：“你喝这个，甜的。”
　　江烁“嗷”一声接过来，吸管戳破塑封吸了两大口，抬头时正对上叶寒的视线，对方飞快移开目光。
　　收拾东西时，江烁把空塑料袋团成球往垃圾桶扔，没中，滚到叶寒脚边。叶寒弯腰捡起。
　　出门时江烁走在前面，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把轮廓描得发亮：“走了，带你去个地方。” 叶寒“嗯”了一声。
　　转进街角时，叶寒才反应过来是去羽毛球馆。江烁掏卡刷开闸机，回头冲他扬了扬手里的蓝色卡片：“之前办的卡，离得近，过年也开着门，刚好带你活动活动。”
　　馆内的暖气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汗味和橡胶地板的气息。江烁脱了外套往长椅上一搭，拽着叶寒往场地走，声音在空旷的馆里荡出点回音：“来，让你见识下我‘球王’的厉害。”
　　球不球王的，叶寒没心思去辨。他只知道没睡够运动就特别累，浑身发沉，打了场球下来，连抬手都觉得费劲。
　　打完球，两人在校门口分了手。
　　叶寒洗了澡，倒头补了个午觉。再次醒来时，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书桌上。
　　书桌上，自己的杯子旁边多了个印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那是江烁在超市挑了好半天选中的；床脚边，那双蓝色拖鞋被踢得歪歪扭扭，鞋尖冲着床底，这是江烁脱鞋时的常有的样子；就连插座上，江烁的充电器还插在那儿，连着的平板侧放着，好像还留着他随手放下时的温度。
　　这些零散物件像落在地上的拼图块，忽然让他看清了全貌：江烁在这儿待过，不是匆匆路过，是真真切切地，把他的气息、他的习惯，落在了自己这个向来简洁的宿舍里。
　　叶寒站起身，目光慢慢扫过书桌、床脚、墙角。每一处都能看到江烁留下的痕迹，他没去碰任何东西，只是站着看了一会儿，就像在数窗外飞过去的麻雀似的。
　　原来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是会留下这么多痕迹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叶寒摸出手机。屏幕亮着，江烁发来的“午安”还停在对话框里。他回了个“嗯”。退出界面，点开和张雅鸣的聊天框，输入栏空着。
　　上回是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把锅递下来的，张雅鸣笑着说“不着急还”。
　　他盯着空白的输入框，忽然想起江烁早上蹭着枕头打哈欠的样子，最终还是按捺住那些莫名的犹豫，发了句：“锅洗好了，什么时候方便拿？”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目光又落回江烁的马克杯上，杯沿那圈浅痕，像谁不经意间留下的印子，擦不掉，也没打算擦。
　　直到晚上，叶寒的手机才震了震。点开是张雅鸣的消息，说最近忙着走亲戚，不太方便，还锅的事等过阵子再说。
　　末尾加了个笑脸，和上次在宿舍楼下笑起来的样子重合。叶寒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回了个“好”。
　　手机又亮了下，是张雅鸣发来的：“新年快乐～” 后面跟着个烟花表情，亮闪闪的，隔着屏幕都能听见点热闹气。
　　叶寒回了句“新年快乐”。放下手机时，目光扫过桌角那口洗干净的锅。
　　他莫名松了口气，好像这口锅晚几天还，江烁留在宿舍的那些痕迹，就能多赖着会儿似的。
　　图书馆连闭七日，叶寒和江烁便转去咖啡店、书店看书学习。间隙打场羽毛球或篮球，累了就随便找条街晃荡，踩着夕阳的影子慢慢走回去。
　　春节收尾那天，空气里最后一点鞭炮的硝烟味渐渐散了。江烁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忽然偏头对叶寒说：“我妈妈要回来了。”
　　叶叶寒停下脚步。他听得出江烁不是在陈述，是在说给两个人听，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儿，也像是在等一个无声的支点。
　　他给不了什么具体的话，说“别担心”太轻，说“会好的”又太空。于是只是静静地看着江烁，点了点头，目光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像在说“我在这儿听着”。
　　江烁盯着叶寒的眼睛看了两秒，忽然移开视线，弯腰捡起脚边一截树枝，捏在手里转了两圈，含糊地“嗯”了一声：“走了，回去。”
　　苏婉清拉着行李箱往里走，轮子碾过玄关地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一边走一边念叨：“老家巷子里的腊梅开得正好，我折了两支插在玻璃瓶里带来了，想着你宿舍窗台上该添点生气。”
　　江烁搬着几个鼓囊囊的纸箱子跟在后面，他没插话，只偶尔“嗯”一声，目光扫过她被风吹乱的鬓角，又听她笑着说表哥相亲被姑娘嫌太木讷。
　　“你爸昨儿还念叨，说让你少熬夜，”苏婉清脱了外套往沙发上搭，转头看见他额角沁出的薄汗，伸手想碰又收了回去，“箱子沉不沉？早说让你别接，我自己慢慢弄就行。”
　　江烁把最后一个箱子放稳，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不沉。” 顿了顿，又补了句，“锅里温着粥，你先垫垫。”
　　苏婉清舀了勺清粥，慢慢喝着。目光落在厨房那个忙碌的背影上，心里忽然泛起点说不清的感觉。
　　江烁好像不一样了。这种异样年前就有苗头，只是那时没往深里想。
　　她记得除夕前一天，自己正蹲在衣柜前翻找厚外套，江烁倚在门框上，忽然闷闷地说“今年不跟你回老家了”。
　　她当时手里还捏着他的围巾，愣了愣问“为啥”，他却别过脸去踢墙根，说“就不想回”。问不出所以然，她只当是少年人突然冒出来的叛逆，像迟来的青春期在作祟。
　　这阵子更明显。视频电话十回有八回不接，发消息也只回“嗯”“还行”，字少得像怕多说一个字就露了破绽。
　　她原想着，让他自己待着捋捋就好了，年轻人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可今天一进门就瞧出来了，那点别扭压根没散，藏在他“嗯”“好”的应声里，躲在他低头搬箱子的沉默里。
　　她轻轻放下粥碗，瓷勺碰到碗沿，叮地一声轻响。江烁回头看了眼：“还添吗？” 她摇摇头，看着他转身继续洗草莓，背影在灯光下绷得直直的。
　　这孩子，明明心里揣着事，偏要装得没事人似的。苏婉清叹了口气，指尖在温热的碗沿摩挲着。看来不是青春期那么简单，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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