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你难道不知道遇到踩踏事故应该如何做吗？你倒好，在人群里逆行，猴儿一样上蹿下跳，你以为你很帅啊？”
　　吕常在忧心忡忡地在章探之跟前念叨，“不是，我就搞不懂了，你也不像个热血唐式中二病啊？难道是因为我平时给你讲了太多动漫，把你传染了?”
　　刘铭作为学生会干事此时忙得团团转，顾勉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们其他年级的大概率在组织救护伤员。
　　当吕常在从失物招领处出来，听说三教发生的事件时七魂六魄都吓散一半，一度觉得很梦幻。可救护车呼啸而过，警戒线在面前拉起，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带着一身伤痕坐在台阶上掩面哭泣，这一切真实得令他恐惧。
　　于是在人群中发现章探之时，他眼泪花子都快飙出来了，飞奔而来，一爪子抓上章探之的手臂，执手相看泪眼。逮着手腕将人提溜一圈，全胳膊全腿，能走能跳，这才松了口气。
　　二人并未离开，猫在疏散通道外边，交流完事情经过后就静静看着通道内。麻木痛苦，恐惧，悲伤，种种负面情绪笼罩在一张张平日里布满阳光的笑脸上，甚至有些人躺在担架上，全身上下只有两手的中指仍在□□。
　　夜色不断向前推进，有志愿者来劝说他们回寝休息并贴心地询问他们是否需要心理疏导。
　　气氛一时很沉默，他们肩并肩坐在台阶上，背后是隐没在夜色中的实验楼，像坐在深夜候车间等待着某一辆火车将他们带去不知何方。
　　去哪里呢……?
　　刚刚经历了一切，迷茫在所难免，思绪翻滚漫延。
　　吕常在在想，不知有多少人受伤，现在好些了吗？为什么这样的事猝不及防就闯入他的生活呢？所谓永远和一定难道真的不可能吗？不，他不想这样，太令人难过了。
　　章探之在想，那个陌生的女孩，她会有怎样的结局?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准备了那把刺向梦魇的尖刀，又是何种精神支撑她虚弱的笑容?如果自己没有恰好出现，她是不是就沉默着溺入深海?他感到害怕，像用手捧起一把细沙，却不可抑制流沙从指缝消逝。
　　潮湿的夜雨淅淅沥沥下起来，这下，他们更不能回寝室了。
　　听雨，在语文课堂上被称为“浪漫”的事情，此时却只觉得冰冷。相比起来，课堂上同学们对此低声的吐槽和玩笑，他们的笑颜，更可以被称为浪漫，让他们追忆着怀念。
　　“刘铭他们回消息了吗？”章探之问
　　“还没有”吕常在苦笑，“电话也不接，也许是没带手机，也许在忙。不用担心他们，4教离这里远着呢。”
　　“嗯”
　　“遇到这种事而他们都不在，这样的情况对我来说很少见。”
　　“是吗？”
　　“以前大家年纪都还小，老师也不放心我们，总像养仓鼠一样把我们聚在一窝，让我们别乱跑。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三个都一只接一只，咬着尾巴。事情总有大人和大孩子解决，我们只需要静静等待，而我们呆在一起玩游戏，等待也眨眼就过去了，还当只是放个假。
　　而现在，我们成为大孩子了，刘铭要忙学生会的工作，肩负着统筹的责任，而以顾勉的性子，他肯定冲在第一线。我呢，虽然还是和曾经一样作为被保护的一方无所事事，却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了。
　　上高中之后，视野愈发广阔，了解的事情越来越多，战火仍未停息孩童面临饥饿，性别对立争吵不休……渐渐感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紧密连结，踏出的每一步都在远方有所回响，于是感到一种成长了的责任，也似乎比从前更加脆弱了。”
　　吕常在开玩笑似的捅了捅章探之，“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不是脆弱，是变得坚强的过程。”
　　“嗯?”
　　“我是说要是再不回寝室，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过夜了。”
　　“那挺好的。”吕常在竟有点兴奋。
　　“不要！”
　　他们是幸运的，无论在外面游荡多久，总能穿越人群走到一起，即使细雨纷纷，也穿过风雨平安地走向下一个路口。而有的人永远被困在那个阴雨潮湿的路口。
　　黄佳洁焦急地在校园里奔跑，一边用手背擦拭脸上的雨水，一边大喊着兰眉的名字。
　　一路上听到的只言片语令她心惊，见义勇为，蓄意报复，校园霸凌，触底反抗……似乎连普通同学都比她这个朋友更了解兰眉。这之间的落差让她感到有些不是滋味，愧疚也许有，更多的却是恐惧。
　　那个家伙到底为什么瞒着她？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兰眉——你躲在哪里，给我出来啊！”
　　也许她已经待在某处室内，舒舒服服地喝着热可可，准备休息了呢。黄佳洁安慰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子能有什么事？
　　穿过一条条走廊，从光明又到黑暗，黄佳洁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今天不找到兰眉，她会疯。
　　不知不觉回到了广播站，在这个房间里，她曾无数次和她的搭档站在麦克风前，随着电流的激荡，她们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园，记录着这片土地的故事。它们汇入历年的校园广播的音频数据库，她们的声音微弱而平凡，但和一届届的同学的青春同在。
　　一些故事，感动的文字，激动人心的时刻，和有趣的人相遇，这里的记忆太多太密，少了任何一块都显得是巨大的缺失。然而和它们大部分紧密相关的那个人，却蛮不讲理地想要离家出走，抢走她一半的财产。
　　45度抬头仰望星空，黄佳洁正在忧伤，余光里发现门后的杂物堆一动。
　　闹鬼了?她惊疑不定，就看到一只手像植物大战僵尸的开场动画一样从杂物堆里伸出来，接着是另一只手，它们发力一撑，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水灵灵地冒出来了。
　　兰眉看到面色发白的黄佳洁一讶，就听到对方喃喃，“你在这里干什么？”
　　“睡觉啊。”兰眉还伸了个懒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不过好像有点睡过头了，宿管不会扣我分吧？”
　　“你……”黄佳洁指着这个搞不清状况的家伙气结，“你他妈就是个煞笔——”一拳头就朝对方肩膀砸去。
　　然而快要落下时，却又泄气似的收回，化拳为掌，掩面无语。
　　“大姐，你刚刚捅了人诶，流了很多血！”
　　“我这是见、义、勇、为！不信你问章探之，他也打了一拳。”
　　“那能一样吗?他的拳头能过安检，你的属于管制刀具。”黄佳洁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轻则开除前途尽毁，严重的话你就蹲局子去吧。
　　你有什么事想不开，你跟我们说啊，大家一起想办法帮你解决。你一声不吭去捅人，你是爽了，解脱了，那我们呢？你以为你这是不给他人添麻烦吗？
　　我呸！煞笔！蠢蛋！脑残！弱智！神经病！”
　　兰眉整个人都懵了，小心翼翼地捅了捅埋着头的黄佳洁，“喂，大黄，你不会真的哭了吧。”
　　“滚蛋……”黄佳洁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一切都结束了。”兰眉拍拍她的背，温柔地安慰着。
　　“怎么可能结束?别人怎么说，你又怎么办？你怎么能那么傻啊……”
　　“肯定会受处分，但毕竟及时阻止了事态加重，我错在行为过激，而他们——”她冷笑一声，“该下地狱！”
　　“不该这样的，为什么啊？凭什么啊？”黄佳洁崩溃地嘶吼着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老实说，我感觉现在好极了，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好”兰眉轻松一笑，是她标志性的顽皮可爱，让人一见烦恼顿消，“一味地忍让下去不是办法，与其让伤口化脓，不如一口气撕开做个了断，大不了一起下地狱。”
　　“而且我也没想用到那把刀，只是之前有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便一直带着。他们冲着我来就算了，还发疯四处咬人，那这一刀我不捅他，也会有人给它补上的。
　　而现在，他们自己要送死，那这是我最好的送他们一程的机会
　　很幸运呢～”
　　“可是，你也不该捅人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笑容有一瞬的凝固，能言善辩的广播站站长面对这个问题却罕见语塞，她想，有些事情说出来，分别的时候会不体面啊……
　　“因为大黄很笨啊，要是你知道的话不可能像我一样忍很久，说不定就破坏我的计划了。”
　　“借口！全都是借口！你到现在都不肯告诉我，你这个锯嘴葫芦，闷油瓶子，带着你的秘密烂坟墓里把！”
　　"好啦好啦"兰眉感到头疼，“我的公主，别掉金豆豆了，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我背一百斤的锅，做一辈子乌龟好不好？”
　　“谁稀罕似的”
　　黄佳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至少表面是这样。她在心中发誓，再管兰眉的事她就是狗！
　　雨在凌晨时分就停了，又是新的一天，除开高一年级都要继续上课，附中的秩序并未被打乱，这或许是学校这个“副本”的规则类怪谈。
　　所谓“向死而生”，有的人主动走向深渊是为了救赎，穿过风雨就是新生。留在那个阴雨潮湿的路口的从来不是兰眉，而是黄佳洁，她染上一种名为愧疚的风湿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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