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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
在各大国主的领土上,城市规划大同小异。王城中央是摄政王的宫殿,外头围了一圈的是内城区,住着达官贵人,高门士族。内城区外的一环是外城区,那的居民是“皇城根下”的平民百姓。再外圈是农村、郊外。
其他城市也是如此,由内而外分别是城主府、内城区、外城区、镇子、边缘乡村。在这一个个波澜涟漪般的圆形区域交界处是野兽出没人烟稀少的荒野,一般来说,棚屋区就坐落在其中。
但东莲王城有些特殊,或者说东莲王有些特殊。她的内政能力有点惨不忍睹,就连本该富足安稳的外城区也酷似一些城市棚屋区。
松娘从棚屋中搬出来,但同样有机会离开的沙柳选择了留下。留下来的她发现,棚屋区的外来人多了起来。
常有人说白剑把南街庇护得很好,但其实南街的状态才是外城区本该有的。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突然冒出几个身材结实的妖族,就非常不对劲且明显。
原本的棚屋女妖无所谓这些外来人做什么。她们也没什么可偷可抢的,若是奴隶商人,难道她们能在迷宫般的棚屋战胜土著?
在这种时候,孤岛一般的棚屋女妖会连点成线,团结一气。无论是结伴而行还是暗中观察,她们就像一张蜘蛛网上的不同位置,静静地感受着外来者的波动。
而出于另一些原因,原本只会暗中观察的女妖们更进了一步。
……
沙柳端详着她的表情,一言不发。
很显然,若木也明白这样的征兆意味着什么。
王城周围有外乡人是正常的。在王城的外城区,经常会有试图“京漂”而躲过卫兵混进城的情况发生。这些人并不是流民,从外形上看也是正经人家。她们大多会寻一份小厮之类的工作,干法律范围内的任务。
而棚屋女妖的经济来源类似于底层江湖客,有人花点微薄的薪资委托她们打个水、送点货,也有人请她们袭杀仇人。
那正经讨生活的人混进这里干什么?
江湖客启蒙班,一个月杀手速成吗?
棚屋女妖自成一派,同科班出身的江湖客相看两相厌。想走这条路的正常人,正经庄子不去,非要来棚屋喝魔血,那是多懒?魔血一喝,一辈子就都搭进去了。棚屋女妖不在乎,因为她们早就一无所有,她们需要更便捷的力量。
边界军在鬼门关拼了命杀魔族,结果老家有不少人喝魔血燃烧生命增幅力量当赏金猎人。也就是边界军杀起来就忘情了没命了,没有精力思考棚屋女妖的情况,不然又能气死几个。
这帮能气死边界军的女妖在隐晦地表达一个信息。
——南边的家伙要来了。
除了为战争而来的探子,没人会往棚屋钻。棚屋是最底层最混乱的地方,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棚屋是一个连监控都没有的无人商店。客人留下钱货,里面的刀就自己飞出去宰人了。找正经出身的江湖客要在武庄留碟子,找棚屋女妖就轻松多了。
密探、主顾和棚屋女妖三方相互制衡,不断演化出新手段,反复上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以往的棚屋女妖不会在意这些。
要打探?打!要打仗?打!反正换了谁来棚屋的地位都不会改变,棚屋女妖的生存模式也不会改变。
但这次有些特殊。在一些或明或暗的推动下,若木手上有了这样一个足以让人坐立难安的消息。
——樗尤王要打过来了!
若木活动了一下肩膀,隐隐作痛。
“您……”
若木说:“我知道了。”她的袖袍宛如垂下的幕布,其中伸出一截苍白劲瘦的小臂,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仿佛提线木偶勒出的痕迹。
“你们需要什么呢?”若木握着她的手,温和道。
沙柳茫然了一会,她看向地面。
这是一个很宽泛的问题。
沙柳大概知道同伴们在想什么。
比如那个喝了魔血,就住在她隔壁的女妖。她只想“甩锅”,对,小医生说这个叫甩锅。她的想法类似于:反正消息我提早告诉你啦,记得看好你家崽,出事了不许赖我——这样的想法。
至于被小医生治好了的一位婶婶,她希望小医生先别来棚屋了,鱼龙混杂的出了事怎么办,以后找谁看病呀。只收最基本的价钱,有时甚至不收,这样的好事可不多。
又或者拐角那位特别喜欢孩子,但总没有母子缘的大姐。她很喜欢小医生,担心她在动荡时期受了伤害,会因此怕上整个棚屋,从此不来了。
狸猫黑漆漆的尾巴翘起来,晃了一下,又晃一下。她说:“让小医生好好地。”
她抬起头,淡棕的眼眸依旧迟钝而茫然。她问:“……我可以拜托您这个吗?”
“当然了。”若木笑了笑,“但我也没法做到太多,她的安全是肯定的,只不过如果时局实在危险,你以后可能就见不到她了。”
沙柳惊喜地连连点头。这当然没问题,比起再见面,她更希望小医生平安无事。等风波过去,如何见不到呢?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若木问。她就像传言中那样无所不能,仿佛只要沙柳说出自己的心愿,她就能实现。
沙柳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狸猫没有太多关于未来的概念,长远的东西是模糊的雾气。那些小医生讲的各种文章故事她也牢牢记住,一遍遍地想,睡前想想,在药田里也想想。
她渐渐有了点概念,却还是说不清楚。
等小医生回来问问她好了。这样她就能知道,她为什么开始期待着一些柔软而欢乐的东西,并希望人人都拥有它。
在此之前,或者之后,战争不要来。内城区、外城区还有棚屋,一切都安稳而宁静,这样就好。
“战争……能晚来点吗?”沙柳犹豫着,试探道,“五年?五年内……不要打仗……”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当然可以。”若木伸手揉揉狸猫的脑袋,温声宽慰:“五年内,你不需要担心战争的问题。”
乍暖还寒的春日,有余裕的人家依旧点着炭火。暖意爬上背脊,沙柳缓缓放松了。
……
火光猛地蹿起,吞没最后一片破残的稿纸。
药渣在盆底只留下了一点灰烬。
“老师!”
祁访枫蹭地一下钻进来,风尘仆仆又精力充沛地打开了话匣子。
她出师告捷了!这次给许多人看了病,又送还了两份遗物。以及她现在除了是小医生,又是小老师了!她给许多孩童讲了文章,教她们识字,也收起徒来了!
就是,就是……祁访枫眼神飘忽了一下,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一个人教不来,我和她们说,我特别厉害的三朝为官的老师下回也来教你们!你瞧你瞧,若是咱们这是个门派,你也是开山立派的祖师奶了!
司月满腔愁绪都教这叽叽喳喳的小孩嚷嚷没了。
她看着那张喜滋滋的笑脸,也跟着心情愉快起来。认真去听她的话,又忍不住一愣。当然不是愣怔自己下个月要跟着商队远行跋涉,而是她说的一个词。
“您愿意吗?”祁访枫小声问。
司月一时想了许多,只笑着回:“愿意。”
祁访枫欢呼得蹦起来,她又开始忙碌个没完,采集草药,温习药方,整理自己的出诊记录。
夏季转眼就过去,祁访枫继续跟着桑家的商队走,一次次往南深入,也往时间深处去。最远的一次她几乎走到樗尤和东莲的交界处,那是又是一个夏末。
年已八岁的祁访枫远远地望了望樗尤境内。
边境都是荒凉的,这样的妖族和她在东莲看见的没什么区别。
更远的地方,是巡逻的士兵。
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这些不知哪来的商队,毕竟她们自己也需要商队送来的物资。兴许是精细点的米盐,也可能是腊肉,或许还能淘到不错的布匹……
祁访枫收回视线,她摸了摸手边的箱子。
边界军士兵的遗物已经归还了十分之一。
更远的地方还不是桑家的商队能到达的,君华答应她,等她的身体再好些,能承受奔波时就带她出远门。祁访枫知道这事急不得,因此更专心研究起医术。
三本比她人还高的《草药汇编》已经背完,若木又扔下一本《金石志》。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若木开始给她熬一些稀奇古怪的汤药。
据若木所说这是调养身体用的,思及那个“二十岁诅咒”,虽然喝完没感到什么浑身通畅醍醐灌顶的妙处,祁访枫还是坚持把这些味道古怪的东西咽下去了。
又是一年春祭,君华宣布了一件事。
——祁访枫该习武了。
为了这门新功课,祁访枫开始做准备。
她和司月又来到那些她拜访过的村子,躲着当地官吏,在每个村子都教会了几十个年岁合适的少年识字和粗浅的文章,只要求若是有人求学便不得藏私。
她又留下了写信地址,万一有人出了解决不了的急病,算上往来递信的时间,她也能赶得上去看看。祁访枫给了她们几个常用的药方,带人到野外辨认草药,这样一来平日不慎有些头疼脑热也不用惶惶不安地等死。
如是安排一番,祁访枫不再那么频繁地跟着商队外出,可以专心留在家里学习。
棚屋女妖依旧经常能见到她们的小医生,这些女妖听她说什么都连连点头。祁访枫说了听得懂的事,就夸奖一番;说了听不懂的,也先夸一顿。
而棚屋不只属于普通人。那些喝过魔血的女妖,她们中渐渐有人不太好了,君华就来送人一程。那个女妖的眼睛彻底失去光亮前,一直看着祁访枫。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
也就是那个瞬间,她的皮肉开始飞快地腐烂。君华赶在她魔化前把核心打碎了,好歹保留了尸体的人样。
祁访枫抓紧了沙柳的手,屋内的气氛有些凝固。
沙柳不知道说什么,良久,她听见小医生这样说:“……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狸猫将毛茸茸的尾巴圈着她,无声宽慰。
她想,其实慢一点长大也没事。那些在动摇的棚屋女妖已经坚定下来,喝了魔血的女妖也渐渐停了袭杀任务。尽管不是所有,但小医生做得足够好了。
一切似乎都在稳中向好。战争意外地没有爆发,东莲王的内政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惨淡,但好在生命会自找出路;氏族们依旧被压榨,敢怒不敢言……这就和祁访枫没关系了。
但有一件事和她有关系,若木开始留在家中,担任她的武术老师。
祁访枫大为震惊:“你教我?!”
若木慢条斯理道:“怎么,觉得我不能打?”
祁访枫陷入了奇异的困惑。
有这样的误解不全是她的责任,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白剑女君这个尊称既然被君华顶着,自然一定道理。不管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抑或别的什么俗语,总之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些观念能论证这点——
——君华是很强的。
她一剑能当百万兵!看看她华丽贵重的大剑,看看她英俊潇洒的身姿,杀贼寇,杀巨兽,杀什么都像杀鸡一样!欻!黑的进红的出!
至于若木,她也很厉害啊。但这厉害不是武力上的,而是头脑。她应该是帷幄之间运筹的幕僚,平日里高深莫测地摆弄棋子,鸣金收兵后敌方军帐里的谋士隔着万里不约而同地赞一句对方深不可测。
总之她不是一个射石饮羽的战士。
因此,在若木真的屡次把她打趴在地前,祁访枫就是这么认为的。
祁访枫又一次怀疑人生地爬起来时,她看了君华一眼,又一眼。
“别看她了,她那套你学不来。”若木说。
祁访枫不乐意道:“我还没学呢你就说我不合适,啥意思!”
若木就揉揉她的脑袋:“她那是一力破万法,一剑定乾坤的路子。你的视力、速度、力量,每一项都比不了。”
祁访枫:“……”她像河豚一样鼓了起来。
君华尬笑两声,幽怨地嘀嘀咕咕:“非拿我作筏子干什么……”
若木就打了个哈哈:“来来来,我教你练剑。”
“电掣民吾晃太阳,一升一降把身藏。”女妖取过木剑,慢悠悠道,“如此,左右四顾四剑。”
“摇头进步风雷响,滚手连环上下防。”
开右足一剑,进左足一剑。又左右各一剑,收剑。
“左进青龙双探爪,右行单风独朝阳。”
缩退二步,开剑用右手,十字撩二剑,刺一剑。用左手一刺,跳进二步,左右手各一挑,左右手各一盖,右手一门转步开剑作势。
“撒花盖顶遮前后,马步之中用此方。蝴蝶双飞射太阳,梨花舞袖把身藏。”
右滚花六剑开足,右足进步,右手来去二剑;左足进步,左手一刺一晃。
“风凰浪翅乾坤少,掠膝连肩劈两旁,箭步满空飞白雪,回身野马去思乡。镆铘曾入千军队。”
进右足转身,张两手仍翻手,左手一剑,右手来去二剑。左手又剑,开剑进右足。从下舞上四剑,先右手。右手抹眉一剑,右手抹脚一剑,抹眉一剑,左手抹腰一剑,一剌右剑,一手收剑。
“如何?”若木动作流畅潇洒地收剑回身,笑眯眯地看着她,“学不学?”
祁访枫眼睛发亮:“学!”
“那好,咱们先打拳。”若木说。
“……啊?”
“啊什么。”女妖敲了敲她的脑袋,“练剑不锻体,不过空中楼阁。学艺先学拳,次学棍。拳棍法明,则刀枪诸技,特易易耳,所以拳棍为诸艺之本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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