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撕了结婚证后我失忆了

作者:苏苏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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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纸鹤



      樱花开了。

      细川疗养院后山的老樱树,今年似乎开得格外盛大。粉白的花瓣积了厚厚一层,风一过,便簌簌地往下落,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温柔的雪。

      林予安坐在树下那把磨损了漆面的旧长椅上,膝头摊着一本硬壳的深蓝色笔记本。笔记本很旧了,边角卷起,深蓝色的硬质塑料封面上有几道深刻的划痕,像岁月留下的伤疤。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指腹带着常年握笔和接触纸张留下的薄茧,正极其缓慢地、专注地翻动着纸页。

      指尖拂过那些泛黄的纸页。

      一页,又一页。

      几乎每一页的空白处,都画满了纸鹤。不是折出来的,是用笔画的。黑色的签字笔线条,勾勒出一只又一只形态各异的纸鹤。有的线条歪斜,翅膀画得不对称;有的只有个模糊的轮廓;有的则精细些,能看出翅膀的纹理和尖尖的尾羽。但无一例外,都是平面的,静止的,被囚禁在二维的纸页牢笼里。

      翻到中间某一页。

      林予安的手指停了下来。

      这一页,有些不同。

      纸页中央,画着一只线条相对流畅的黑色纸鹤。但吸引他目光的,是纸鹤旁边那片被反复折叠、按压留下的深深折痕。纸页沿着那只画出来的纸鹤轮廓,被笨拙地、徒劳地折叠过,试图让它从纸上立起来。一只翅膀的边缘,甚至被过于用力的指尖捏出了一道小小的裂痕。而在纸鹤的旁边,靠近页脚的位置,有一小块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印记。

      像一滴陈年的血泪,滴落在这未完成的飞翔之梦上。

      林予安的目光在那块印记上停留了很久。他的眼神平静,像无风的湖面,但湖底深处,却沉淀着一种经年累月、早已磨平了棱角的沉郁。他伸出指尖,极其轻地、如同触碰易碎的蝶翼,抚过那道小小的裂痕,抚过那深褐色的印记。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翻过了这一页。

      后面几页,空白多了起来。画着的纸鹤也少了,线条更淡,更模糊,透着一股力竭后的虚弱。翻到最后一页,只有右下角,用极淡的、颤抖的笔迹,画着一只小小的、几乎不成形的纸鹤轮廓。

      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留下的一个潦草的句点。

      林予安合上了笔记本。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在春日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沉静而冰冷。他微微抬起头,视线穿过纷扬飘落的樱花,落在疗养院主楼那排朝向这边的窗户上。其中一扇三楼靠边的窗户,窗帘半拉着,透出里面一片模糊的白色。

      他静静地看了几秒,仿佛能透过那扇窗,看到里面那个永远沉睡在白色病床上的身影。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身影,脚步轻快地穿过樱花小径,朝他这边走来。是疗养院新来的护士小陈,脸上还带着刚毕业不久的朝气。她手里拿着一个插着几支新鲜小雏菊的玻璃瓶。

      “林先生,又在看沈小姐的笔记本啊?”小陈护士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脆,在安静的樱花林里显得有些突兀。

      林予安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合上的笔记本封面上。

      小陈护士走到他身边,将小花瓶放在长椅的另一端,挨着他坐下。“沈小姐她……今天情况很稳定。”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放轻了些,“陆医生早上查房时说的。虽然……还是那样。”她的目光也投向那扇半拉着窗帘的三楼窗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和同情。

      林予安沉默着。只有风吹过樱树,花瓣落在他肩头、笔记本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林先生,”小陈护士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好奇和困惑,“我昨天整理沈小姐刚转来时的旧物箱,在箱底发现了一个很旧的小铁盒。锈迹斑斑的,我差点以为是垃圾……”她说着,从护士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扁扁的方形铁盒。盒身是那种老旧的糖果盒样式,红白相间的图案早已斑驳褪色,边角锈蚀得厉害。

      林予安的目光终于从笔记本上移开,落在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上。他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很轻微,快得难以捕捉。

      “我打开看了,”小陈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像在揭开一个尘封的秘密,“里面……只有一只纸折的鹤。用那种很普通的、有点发黄的打印纸折的,折得……嗯,说实话,有点歪歪扭扭的,一只翅膀好像还折坏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铁盒的盖子。

      盒子里,铺着一层柔软的白色棉絮,大概是用来保护里面东西的。棉絮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的纸鹤。

      正如小陈护士所说,它折得实在算不上好。线条生涩,翅膀一只大一只小,小的那只甚至可怜地歪斜着,像是折到一半就放弃了。普通的打印纸已经泛黄,边缘有些毛糙,透着一股被岁月遗忘的陈旧感。但它被保存得很好,放在洁白的棉絮里,像一个被珍藏了多年的、脆弱的梦。

      林予安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只纸鹤的瞬间,凝固了。

      如同平静的湖面骤然投入巨石。他平静的眼底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那些被岁月尘封的、以为早已模糊的画面,在这一刻被这只歪斜的纸鹤,以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撕开了记忆的封印!

      **——十六岁!春日!阳光是金色的,暖融融的!**
      **——就是这棵巨大的樱花树!粉白的花瓣如雨飘落!**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
      **——他低着头,笨拙地摆弄着手里那张偷偷从学校打印室拿的、带着油墨味的打印纸!手指因为紧张而不听使唤!**
      **——终于折好了!一只翅膀还是被他紧张地捏歪了!**
      **——他猛地转过身!阳光落在他干净的脸上!他看到穿着同样洗得发白校服裙的她,赤着脚站在柔软的草地上,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他脸上瞬间爆红!滚烫的温度从耳根蔓延到脖子!他几乎是慌乱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笨拙,将那只折得歪歪扭扭的白色纸鹤,轻轻放进她摊开的、微凉的掌心!**
      **——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皮肤!那一点触碰,像带着静电!瞬间从指尖窜到心脏!让他整个人都麻了一下!**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声音因为紧张而结结巴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羞赧:**
      **“给……给你的。”**

      清晰!无比清晰!

      阳光的温度!花瓣落在发梢的微痒!指尖相触时那触电般的悸动!还有她掌心的微凉和她眼中盛满的、如同春日溪水般清澈的笑意!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他!比他记忆中任何一个瞬间都要清晰、都要鲜活!

      他以为他忘了。他以为那些年少的心动早已在时光的长河里模糊褪色。

      原来没有。

      它们只是被深埋了。被这只歪斜的、脆弱的纸鹤,重新唤醒。带着迟来了十几年的、足以焚毁灵魂的剧痛!

      “林先生?”小陈护士担忧的声音将他从汹涌的记忆潮水中拉回。

      林予安猛地回过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膝盖上的深蓝色笔记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小心翼翼的恐惧,仿佛生怕一碰即碎。他的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轻轻地、轻轻地拂过铁盒里那只小小的、歪斜的白色纸鹤。

      冰凉的纸张触感,带着岁月的粗粝感,顺着指尖传来。

      那感觉,与记忆中她掌心微凉的触感,隔着十几年的时光长河,在这一点上……诡异地重合了。

      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脏,在剧烈地、无声地鼓噪着,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

      “这只纸鹤……”小陈护士看着林予安剧烈波动的情绪和那只颤抖的手,声音放得更轻,带着试探,“对沈小姐……很重要吧?她把它藏得这么好。连那个笔记本……我看她昏迷前,都一直死死攥在手里,攥得都变形了……”她的目光落在林予安膝头那本深蓝色、带着深刻划痕的笔记本上。

      林予安猛地闭上了眼。

      攥得变形……

      死死攥着……

      那场惨烈的、毁灭一切的抢救画面,如同冰冷的刀片,瞬间切割开他刚刚被温暖记忆包裹的心脏!

      他仿佛看到了病床上那张苍白痛苦的脸!看到了她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病号服和被褥!看到了她最后时刻,是如何用尽残存的力气,死死攥着这本笔记本,攥着那里面画着的、未完成的纸鹤!

      而她攥着的,是回忆?是执念?

      还是……那唯一一点,能证明“林予安”这个人,曾在她生命里真实存在过、并带给她短暂温暖的……微光?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迟来的、被强行唤醒的悸动,在这一刻,被更深的、无望的悲哀和悔恨彻底覆盖。他早该出现的。在她被那个男人折磨、在她陷入记忆的泥沼、在她被痛苦和绝望撕扯的时候……他应该出现的。

      可是他没有。

      他像一个懦夫,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任由她独自沉沦,最终坠入这片永恒的、无意识的黑暗。

      “林先生?”小陈护士担忧地看着他紧闭双眼、微微颤抖的肩膀。

      林予安缓缓睁开眼。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已经平息下去,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沉静,但那沉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化不开的悲伤。

      他没有回答小陈护士的问题。只是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锈迹斑斑的铁盒盖子盖上,仿佛在合上一个沉重的、属于过去的棺椁。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纷落的樱花中显得有些孤寂。他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却又永远残缺的珍宝。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那只装着纸鹤的、冰冷的铁盒。

      “谢谢。”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只吐出两个字,便不再多言。

      他抱着笔记本和铁盒,转过身,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离开了樱花树下。背影融进纷扬的花瓣雨里,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和沉重。

      小陈护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长椅另一端那个插着小雏菊的花瓶,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抬头望向三楼那扇半拉着窗帘的窗户。

      窗内,是永恒的、无声的白色。

      窗外,樱花依旧在落。

      像一场无人观看的、盛大而寂寞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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