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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昨晚老师们在,他都嚣张成那样,今天指不定会怎样呢。”
社会学系有专门的自习室,位于教学楼的三楼,隔着走廊的尽头,窗外是被初秋风吹得微微摇晃的梧桐树叶。此刻,几位硕士生,和宋时肖唯一一位博士生围在一起,空气里飘着刚煮好的咖啡味,却压不住气氛的凝重。研二的一位师妹坐在角落,抱着一杯热水,哭丧着脸,眼睛里闪着不安的光。
身边的同门纷纷安慰她:“没事,也就一晚上。”
“是呀,只能稍微忍忍了。”
“想必他也干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
宋时肖没有出声,唯独桀骜不驯的夏卓枫,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
潘游是社会学系前几届的师兄,毕业后进了沪市的教育系统,混得风生水起,昨天回来,说是探望恩师,多少有些锦衣夜行的意味,昨晚,他在系里安排的晚宴上出场,社会学系的几位教授都在餐桌上,气氛表面上算融洽,但酒过三巡时,潘游的那股混不吝劲已经显露无遗。今天他要请客,说是师弟师妹聚一聚,可名单里只写了他们,没有老师在场,这就让人心里没底。
酒桌文化固然被人诟病为糟粕,但很多时候,身处其中的人是无从拒绝的。尤其在学术圈和地方人脉交织的灰色地带,“不给面子”的代价,往往没人愿意承担。
宋时肖是当中最年长的,他去问过导师,导师的意思是,潘游毕竟毕业于此,家里又颇有社会地位,他们自然不愿把脸皮撕破,潘游不会有太过分的举动,但如果言语上有些许冒犯,他们也只能容忍。
*
晚宴开始时,桌上的气氛还算平稳。酒店的包厢里灯光偏暖,厚重的窗帘将外面的喧嚣隔绝。潘游笑着和每位师弟师妹都喝了一杯,简单寒暄几句,那种审视的目光却像冰凉的触手,从对方的发梢滑到脚尖,让人浑身不自在。
两三杯酒液下肚,图穷匕见,潘游的眼睛后面,两只绿豆一般的眼睛一眯,果然冲着那位研二的师妹去了,她长相最为乖顺。
他捻着下巴,看向师妹:“我看过你在公众号刊登的文章,写得很好呢。文字犀利,没想到真人长得这么……”他想了想,用了一个“乖”字,态度狎昵。
这样的夸奖,和羞辱别无二致,师妹听得毛骨悚然,面上还只能应一声:“师兄谬赞了。”
开宴酒喝过一轮,女孩脸上已经有少许红晕,潘游得寸进尺,举起酒杯:“来,师妹,我再单独敬你一杯。”
师妹慌忙站起,端起酒杯,放得低一些:“怎么好意思,师兄,我敬您。”
潘游心满意足。
可饕餮尝到美味,哪肯就此罢休,席间,潘游又以敬酒名义,让师妹咽下好几杯酒,酒精熏得女孩有些头晕,她扶着桌沿,勉强维持着脸上温顺的笑容。
“这酒真不错,再来一杯。”潘游见状,凑近,压低声音,故作亲密,“师妹不会不给师兄面子吧?”
常见的劝酒套路,几乎是在灌酒。
夏卓枫烦躁地抓着餐布,似乎下一秒就要站起来,给潘游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来上一拳,宋时肖面无表情,摁住了他。
酒桌背后尽是权力关系,潘游尤其享受用隐性的权力关系逼迫他人就范的感觉,眼前的女孩儿面露难色,但终究还是端起杯子,他拿着酒瓶,亲手替她斟酒。
一整杯下去,面色必定更加酡红,潘游也喝了不少,酒精和不断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体温升高,象征着罪恶与权力的液体在杯中绽开,逐步变多,女孩儿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
“够了。”
两根手指稳稳地挡在瓶嘴下面,宋时肖微微使力,角度一抬,酒液被迫停止倾倒。
潘游一愣,只见走到师妹身旁的男人面无表情。
“够了,师兄。”
这人好像叫——宋时肖,是方才一名不起眼的师弟,但是,眼见着方才礼貌而滴水不漏的男人,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语气竟是不容置疑的。
男人的眼神十分冰冷,落在身上仿佛有实质,让潘游一个激灵,可回过神来,男人又是刚才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仿佛那样的寒意只是潘游的错觉。
“这么好的酒,师兄只给师妹一个人喝?我也想尝尝。”
潘游冷笑:“好啊。”他的酒瓶换了个方向,酒液倾倒进他的杯中,“那师弟陪我喝。”
*
酒宴足足三小时,潘游喝了不少,酒精让他的脑袋又晕又沉,可身体却像是要飞起来一般,他用纸巾擦擦嘴,满意起身,众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师妹守在男厕所门口,一分钟前,宋时肖进去,他是桌上喝得最多的人,她都不敢细数究竟喝了多少,只知道潘游一杯一杯地递,宋时肖一杯一杯地喝,面不改色,连眉峰都不曾抖动一下。潘游离席,一位同学帮他叫车,送他出去,夏卓枫迅速探过身子:“你还好吧?”
众人视线里,宋时肖脸色发白,眉头紧锁,和刚才气定神闲的模样判若两人,根本没时间回答夏卓枫,起身往包厢外的厕所快步走去,师妹赶紧跟在后面。
方才潘游发了狠地灌宋师兄酒,她知道都是因为她的原因。
宋师兄和夏师兄不一样,夏师兄和谁都熟得快——系里评价他,和路边的狗都能聊几句,宋师兄却温和疏离,却不是不近人情,师妹向他咨询博士申请,也请他为她的论文提建议,他都会尽心、耐心回复。
她不是在这个学校读的本科,填保研意向时,看见了宣传片,一位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对着镜头阐述就读感受,她还记得,他说:读社会学,在于尊重理性,在于让人跳出自身利害的角度,站在较超脱的地位,公平论事。青年眼神坚定,语气有力,她心里一动。他便是日后的宋师兄。
宋时肖走了出来,平日里整洁的宋师兄此刻满脸水珠,想必是吐过后草草洗过脸,没有擦,得有多难受啊,她扶住他,摸出一张纸巾,想替他擦脸。
纸巾刚触到他的额头,宋时肖便抬手接过:“我自己来吧,谢谢。”
愧疚、担忧、心疼,还有一些她说不清楚的情感,从心口往上冲,师妹匆匆开口:“宋师兄,我送你回家吧。”
“没事,你也喝了挺多。”宋时肖摆摆手。
两人都打好车,她的先到,宋时肖看着她上车:“回家好好休息,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好的宋师兄,你也是。”她顺从应下。
司机确认尾号后,踩下油门,她回过头,透过后视镜,望着宋时肖渐渐远去的身影,依旧是挺拔的。
她感觉她的心时而失落,时而轻盈。
夏卓枫将师门另外的女孩子分别送上车,回来时,宋时肖的车还没到,他看他一眼,男人隐没在漆黑的墨色里,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卓枫走过去,把刚买的矿泉水递给他。他扛下了潘游几乎全部的火力,喝了最多酒,桌上面色不改,但此时,双肩微垂,看起来并不好受。
“我改叫苏学姐了。”夏卓枫说道,语气硬邦邦。
他没有转头,却听见了空气中的一声轻笑,难得感到羞愤:“宋时肖!有什么好笑的。”
“叫了学姐就不叫学长了?”
男人声音疲倦,落在夏卓枫耳里,语调却有难以言喻的愉悦。
夏卓枫恨得牙痒痒,刚想冷嘲热讽几句,宋时肖叫的网约车到了,他上车,朝夏卓枫点头道别:“回家说一声,回见。”
我可不会祝你好运。夏卓枫对着汽车的背影,哼了一声。
宋时肖靠着椅背,摁下车窗,小口小口地喝着矿泉水,刚吐过一次,缓过来少许,但他知道这种程度的醉酒,一晚上胃都会翻江倒海。
他酒量很好,很少喝醉,更没有喝吐过,不像苏朝,一口鸡尾酒下去声音能高个八度,一整杯喝完就开始说胡话。
那是苏朝二十一岁生日,心血来潮想去酒吧,寿星最大,宋时肖和韩羽杨自然作陪,未料想苏朝一杯长岛冰茶就开始发疯,抓着他的手臂,语气惆怅:“哎,十八了,又老了一岁。”
韩羽杨在一旁乐疯了,一边笑一边摸手机,宋时肖无奈,任由她紧紧抓着自己:“怎么会,十八岁是最好的年纪。”
苏朝眼神呆呆的:“是啊,十八岁是最好的年纪……”她好像反应过来,眉毛一撇,一副下一秒就要号啕大哭的样子,“可我二十一岁了!”
宋时肖低头看她,语气耐心,像在哄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二十一岁也是最好的年纪。”
苏朝乖乖点头:“嗯,二十一岁也是最好的年纪。”
韩羽杨录的视频第二天就被勒令删除了,那晚的很多细节宋时肖已经忘记,只记得喝醉的苏朝和平时不同,很好哄,说什么信什么。
去美国后,苏朝朋友圈里隔三差五出现酒的照片,花花绿绿的,有时是一圈酒杯,有时两三杯,宋时肖刚开始会问她,喝了多少,和谁喝的,后面宋时肖也不问了,就点个赞。
他揉了揉眉心,索性摁开手机,找到微信里苏朝的头像,点了语音通话:“喂,苏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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