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

　　因为再一次见识到外婆的拮据，沅曼心里对金钱的渴望又多出了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她知道李美娥和沅强不可能给，只能靠自己，除去在张奶奶那给学生辅导工作，她拿着成绩单去了大的补课机构应聘助教。

　　“未成年，不行不行。”

　　机构老师一看她是个黄毛丫头就直接拒绝。

　　沅曼：“老师你先看看我成绩。”

　　沅曼从书包倒出成绩单和数不清的奖状，成绩单被动的被塞到机构老师手里：“小丫头，你让我看什么都不好使，我们这最不缺的就是——”

　　门门满分，难得一见。

　　成绩单署名还是重点高中的。

　　沅曼见老师态度开始动摇，便开始说些好听的话：“老师，我家里条件不好，离开学校后没有一个稳定的读书环境，但我没钱，所以就想着在你们这学习，我可以在课间授课老师休息时给同学讲讲题作为回报，只要你们能管我的饭，我饭量很小的。”

　　这样，她就能省去吃饭的钱。

　　买菜虽然还行，但在家里做饭要费气费水，看书也要开灯费电，长久累积下去，也是一笔开销，能省就省。

　　“同学你稍等一下。”

　　男老师拿着沅曼的成绩单进了领导办公室，有人给沅曼端热水，沅曼就在外面等着，很快，男老师就跟在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身后。

　　沅曼仓促起身，喊“校长。”

　　她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只知道在学校比老师官大的，那就是学校校长。

　　校长笑笑：“沅曼同学请坐。”

　　“你的情况刚李老师给我简单的说了下，我也大概了解你的诉求，我们旗开得胜的补课机构永远欢迎尖子生，你在这可以跟着一起学习，至于餐补费，我们也会免费给你提供，你好好学习就行，但前提是，你得先做套卷子我看看。”校长一个抬手，旁边的教学秘书就给他递出一套卷子。

　　他们只欢迎尖子生免费。
　　如果沅曼不达标。
　　那么，刚说的那些话就纯哄小孩。

　　沅曼现在是高二，卷头上标注的却是高三模拟卷，可这个教室很明亮很暖和，她也没见有空调，但从脚下传来的热却让她全身舒坦。

　　沅曼知道对方在考量她的水平。

　　在老师核对卷子算分时，最初接待沅曼的李老师就跟她聊些有关学习的事，算是让她的眼睛不要再紧盯着阅卷老师不放，看的出心理压力很大。

　　最后校长乐呵过来：“通过！”
　　“沅曼同学，以后周末你就可以来我们机构免费学习看书，这边也会给你提供免费的餐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就及时告诉李老师。”

　　沅曼听到后开心的谢过校长。

　　外面补课机构的教室比学校里的条件还要好，这里很暖和，饭菜也多，桌椅高度还可以根据身高调，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学生家里给提供了这么好的读书条件，他们还是不好好学愿意贪玩。

　　中午莫名奇妙下起了大雨。

　　外面噼里啪啦的跟掉雹子一样，雨势不减，反而还下的越来越大，本来大家都不乐意在机构饭堂吃，嫌难吃单一，但今都被困在这，要是不想饿肚子，就只能在这解决午饭。

　　沅曼去的晚没桌子只能拼桌。
　　拼到高一的学生。

　　她们嘻嘻哈哈吐槽着授课老师有多傻缺，然后又说同学之间的八卦和聊娱乐圈那点事，这么多天，沅曼又听到了那个名字。
　　戚许-

　　“哥哥怎么不来我的学校？”

　　“我上的学校可是国际一流双语学校，环境不知道比那些公立院校好了多少，我听说哥哥在的那个班是理科超级实验班，女生估计都土的要死。”

　　“肯定土死了！”
　　“我有个表妹也在那上，说那个班的女生就是那种不起眼的四眼女和牙套妹，除了学习好就没别的优点了。”

　　“那难怪啊？！”

　　“算了，哥哥在那个班也挺好，一群丑八怪吸引不到哥哥，要是放到别的班里，碰到个有心机的，哥哥这么单纯的人万一被人勾引走了可怎么办？!”

　　“那肯定啊！”
　　其中一个稍漂亮的女生激动：“要是现实生活中碰到戚许这种，我肯定倒贴啊，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啊，是不是？”

　　几人说着说着就一阵哄笑。

　　沅曼端着餐盘走了，她站在收餐车旁，站着把最后几口米饭和菜干吃下去，眨巴眨巴眼，连带着把自卑和苦涩也暂时咽下喉间。

　　随堂考结束，沅曼趴桌上休息。

　　“沅曼你是哪不舒服吗？需要我帮你叫机构的医务人员过来吗？”李老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沅曼交上去没十分钟的卷子。

　　沅曼抬头：“李老师没事。”
　　“是这次没考好吗？”
　　她看到李老师手里的卷子，下意识担心害怕，害怕没考好不能再留在这里。

　　李老师：“你的发挥很稳定。”

　　“校长亲自批阅你的卷子，他对你这两天的学习效果很满意，明天周一你要去学校，让我过来再给你拿点竞赛卷，让你好好冲刺月底的化学联赛。”

　　沅曼接下一叠卷子道谢。

　　李老师拍拍她的肩：“好好加油！明天还要去学校，晚上别看到太晚，这距离你家回去还有段距离，而且今晚这片区域通知八点停电修光缆旧城改造，你看着时间早点回去休息。”

　　“知道了李老师。”

　　沅曼做题时容易钻题眼。

　　还是今晚的辅导老师巡班时发现她提醒了一句，沅曼这才赶在七点五十五前匆匆收拾好书包离开补课机构的大楼，楼下车棚就剩下她的自行车孤零零躺在那，为省来回坐公交的四块钱，沅曼从后院找出这辆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二八杠。

　　八点一到，这片区域全黑了。

　　沅曼顺着自行车道，好在马路上来回车辆不少，顺着车灯看，能看的清左右路标。

　　很快，沅曼路过那个天桥。
　　那个她偶遇到过戚许的天桥。

　　她已经半月没主动关注过他。

　　但此时看到有关他的，还是忍不住多想，一抬头，沅曼就看到商场外墙上某运动品牌的巨型海报，上面的少年阳光开朗，清爽明媚，手中握着一把网球球拍，旁边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品牌代言人：戚许。

　　当下，沅曼的对她与戚许之间的距离认知才又更清晰了些，以往在学校，对他的认识，就是童星，就是荧幕里长大的“小蛋宝”，总是时不时见到他的身影，难免淡化他的明星光环，可此时此刻，站在这，看着商场外的那副很显眼的巨型品牌代言照，她才明白，他们之间，是无数个喜雀都无法搭起的桥梁。

　　沅曼没了今晚得第一的喜悦。
　　她得靠多少个第一...
　　她才能赚到戚许这幅巨型海报后的代言费？

　　——哐哐，两声。

　　黑灯瞎火下，沅曼自行车轮胎旁忽地被人丢了过来一个手机，手机屏碎了，但手机还在不停的震，一片白一片黑的，这简直是吓了沅曼一跳，沅曼生怕碰上讹她钱的人。

　　“好看吧？！”

　　这声音...

　　沅曼猛地瞪大眼，循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台阶上屈膝坐着一个人，脸埋在双腿膝盖上，坐都坐不稳，就那样坐着左右晃。

　　“你是——”

　　“沅曼同学！”

　　不等沅曼开口试探去问，对方一下猛地抬起头，额头碎发随风飘扬，脸颊红胀，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更是多了些许迷离，戚许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在她面前弯起眉眼唇角朝着她笑，他的笑露出飞扬少年气。

　　...

　　沅曼被看的直接杵在原地。

　　她该不会是太思念戚许，开始脑子有病出现了幻觉了吧？这个点，这个地段，戚许这幅样子坐在这？
　　没搞错吧？！

　　沅曼左手掐右手，疼的蹙眉。

　　“沅曼同学！”
　　“我，是我，你的...你的前...后桌啊！你，忘了我了...吗？”戚许说着说着就起身，每一个字发音发的都很艰难，低着头，咬着腮帮子使劲往出蹦词。

　　真的是他...

　　沅曼不可置信瞪大眼，戚许在校外的单独出现，简直就像一只蝴蝶落在了她心上，整个人都开始欣喜。

　　戚许又喊她：“沅曼！”

　　见戚许摇摇晃晃，沅曼赶紧扶。

　　可在沅曼即将两手抓上戚许胳膊时，戚许大弯腰后像一直起飞的老鹰及时保持住了平衡，沅曼赶紧举起两手，就跟投降似得，也不知道比给谁看，给看她没有碰到戚许。

　　沅曼搞不明白当下什么情况。
　　戚许怎么会在这？
　　戚许怎么会喝酒？
　　戚许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

　　“你没事吧？”

　　沅曼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戚许，戚许半眯着眼，刚摆了摆手想示意没事，下一秒就捂着嘴，开始跑到垃圾桶旁边干呕。

　　沅曼赶紧从书包拿出纸给他。

　　给戚许递纸瞬间，不可避免的与那一双如墨如星的眼对视，这一瞬，沅曼看到了他藏在眼底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神情，还有眼尾那一处不知是生理还是心理的细碎水光。

　　戚许坐下，又坐台阶上。
　　他头埋在胳膊里：“没...没事。”

　　“你确定吗？要不我——”

　　沅曼刚想问要不要帮他打个电话给他身边人，找人过来接他回家，毕竟他这样出现在外面，对于他的公众形象来说，是百害无一利，甚至还会招惹来铺天盖地的谩骂。
　　毕竟，未成年人喝酒...

　　还有，这种酒味，让她想起了她常年酗酒家暴的父亲，沅曼第一次有些害怕与戚许的靠近。

　　沅曼的思绪话被戚许打断。

　　戚许大声告诉她：“不用！”

　　准确来说，是被戚许缀着哽咽腔调的字眼打断，戚许竟然哭了...

　　戚许额头抵膝，艰难喘气。

　　“你的药呢？”沅曼看他这样子，担心他的哮喘又犯，着急跑过去蹲下问他：“药呢？快拿出来给我，我怕一会来不及。”

　　四目相视，戚许悠地笑了。

　　他的声音还是清爽又好听，上扬的语气透着丧感：“来不及就来不及，来不及就算了，死了就死了，沅曼，我还想赶紧死呢。”

　　“...”
　　“你别乱说自己。”

　　沅曼的心似乎被什么戳了下，酸酸麻麻的，她坐在他身边，忽地想起戚许之前在学校走廊对她的那些话，她又往旁边挪了挪，陪他沉默不语地坐在这副巨型海报下。

　　她知道他心情不好。

　　但为什么心情不好，沅曼不知道，也无法共情，在她看来，戚许将她缺失的全都拥有了，唯一不好的，就是他有哮喘这个病。

　　戚许就这样脸埋在膝盖里。
　　一会自言自语的笑。
　　一会又抖着肩，无声地哭。

　　“是你爸爸又打你了吗？”戚许低着头，沅曼一眼就看到他脖子后面的红印，试探性的关心问他：“要不要擦点药...我包里有。”

　　因为沅曼之前也总被沅强打。

　　即使沅强现在在外地务工，但书包里还是习惯性常备一瓶跌打创伤药，万一什么时候就用的上了呢？

　　戚许冷笑：“他还敢打我？”

　　“我打他还差不多。”戚许又侧过脑袋，半眯起的上眼皮都是红的，他问沅曼：“你爸总打你吗？”

　　“嗯...算是吧。”

　　沅曼躲过他的眼睛，目光虚无地看着前方：“一般都是喝酒后打我，可他几乎天天喝酒，所以这个一般，也可以算是天天的意思用。”

　　她说完后戚许又埋头进膝盖。

　　但沅曼听到他笑了，戚许含糊不清的与她唠着：“学霸就是学霸，用词都这么严准，就跟看书似的，还要标注一下其他意思。”

　　沅曼被评价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自在摸摸头发。
　　“还好吧，就是，就是解释一下。”

　　“...”

　　她说完后，两人又陷入漫长的沉默，戚许就那样抵着膝盖，沅曼都不确定他是在难过还是睡着了。

　　也就只有这个间隙...
　　沅曼才敢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戚许身上，去好好地直视他，去观察他。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戚许正装。
　　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戚许在工作状态时的样子，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盛装打扮的艺人妆造。

　　他身上的正装面料看起来很柔软光滑，米白又泛着淡淡青色，给人一种奢华文雅的感觉，剪裁得体，勾勒出劲瘦挺拔的腰身。

　　他平日清爽利落被打理整齐的黑发，如今发尾也带了些卷，一层摞一层，每一抹发尾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上挑的眼尾下抹了极淡的偏粉红晕，很像动漫里的极受欢迎的正太。

　　沅曼不免低头看自己的着装。

　　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不对。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艺人，是活跃在大屏幕上光鲜亮丽的明星，而她，是一个连被丢进普通人里都没有资格的不幸人。

　　沅曼看够了，不再看了。
　　她小心翼翼抬手戳戳身边人。
　　“我没手机...”
　　“你手机密码多少，要是方便的话，我帮你打个电话给你家里人，让他们来接你吧，已经快九点了。”

　　“手机...”

　　戚许一下睁开通红的眼睛，从沅曼手中接过自己的手机就又摔了出去，摔一下还不解气，他一下跳起，在手机上疯狂的踩踏摧毁。

　　沅曼被这一幕惊呆愣住。

　　“我不想跟那些戴着毛骨悚然的面具人有任何联系，他们都是虚伪的利益即得者，没有人是真的为我着想，他们现在找我，也只是怕我闹出动静出了丑闻霸屏热搜，也只会一味地批判我，也只是担心影响他们的利益和后面的商务合作罢了。”

　　戚许喝的都有些大舌头。

　　他两手抚上额头，额侧两条青筋暴起，他看起来很是抗拒沅曼嘴里联系家人工作人员这一件事，沅曼看的出，他在强撑着自己不要抖的太过厉害。

　　很快，戚许就半蹲大口喘气。

　　沅曼左右为难的同时心里又顾忌，最终，她上手去摸他口袋了，刚从戚许的口袋摸出喷剂，她就听到他呼吸加重，开始一顿一顿的，立马打开喷在他鼻腔。

　　他肌肤是冷的，眼泪却是烫的。

　　沅曼就这样近距离看着戚许，看他半颌眼，看他眼睫轻颤，看他眼尾的泪花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看他眉眼间的不甘与不服，又看他眼底泛出些藏不住的委屈。

　　——嗡嗡嗡
　　摔在旁的手机又开始震动。

　　虽然屏幕碎了一部分，但沅曼还是看出了几个字体比划，猜出来电人：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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