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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报
两人到达绮梦会所时,正值华灯初上。
白皓云随手把车钥匙抛给侍立一旁的服务生,向前踱了几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面前的会所大门。
绮梦会所坐落于最繁华的闹市,却偏偏营造出幽静清雅的气氛——毕竟在这里,热闹哪里都有,闹中取静才显得不一般。
门童见有客人来,立即露出职业化的微笑,躬身拉开沉重的雕花门扇:“晚上好,欢迎光临绮梦。”
【第一关算是过了。】夜穆云略微低着头,整个人像是浸在微醺的酒意里,跟在白皓云身后,走进了大门。
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释放出一丝灵力,不过分强势,却也足够引起这里的主人的注意。
会所内部的光线调配得极为巧妙。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无数切面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洋洋洒洒地落在深色地板上,宛如星河倾泻。
一名服务生迎上前来,胸前的鎏金铭牌写着“047”。她穿着剪裁得当的黑色制服,发髻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容貌端庄内秀,唯独眼角那颗泪痣,像是不小心坠落的墨点,为整张脸平添了几分鲜活。
“两位是生客啊。”047号笑起来时,眼角的泪痣微微一动,像一汪春水泛起涟漪。
夜穆云懒散地靠在接待台边,轻轻一敲桌面:“怎么,你们这儿不欢迎新客?”
047号的笑容纹丝不动:“怎么会呢?绮梦的夜色才刚刚开始,不知两位贵客今晚想品什么风味?”
“听说你们这儿的特色是百花醉,一瓶能醉倒半座盛安城?”白皓云露出略带玩味的笑容,“不过啊,酒再贵,也是死物……”
夜穆云适时地晃了晃身子,带着三分醉意笑道:“不如把你们这儿,最难得的那位“白梅”请出来。”
047号的笑意僵了半秒:“贵客说笑了,我们这儿的姑娘各有各的脾气,见客全凭眼缘,强求不得。不如……”
她话未说完,来自二楼的喊声便突兀地插了进来。
“047!等一下!”
跑下来的188号凑近时,带起一股苦橙花香水味,恰好盖住了他身上淡淡的妖气。
188号与047号嘀咕了两句,047号再抬头时,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两位贵客真是与这儿有缘。”她的声音比先前柔和了几分,却带着明显的谨慎,“梦笙姑娘请二位一叙。”
白皓云一挑眉:“哟,我们也就随便一说,还真能见着传说中的盛安第一美人?”
047号低眉顺目地转身引路:“两位必定不虚此行。”
两人慢悠悠地跟上服务生的脚步,却都心知肚明,他们能见到梦笙,不过是一进门时释放的那点灵力引起了足够的注意,才不必和服务生们打太极,互相试探。
妖族对灵力格外敏锐,那点灵力如石入静水,足以让幕后之人掂出分量。
人类虽遍布四海,身负灵力者却无非两种:或是修炼有成的道门修士,要不是天赋异禀的异能之人。
两个身负灵力的人族突兀来访,要么是不知死活的挑衅,要么……便是带着不得不由主人亲自面见的要事。
梦笙身为绮梦的当家人,自然不会放任任何潜在的风险在眼皮底下酝酿。亲自一见,是效率最高的试探。
踏过三楼的回廊时,047号特意放慢了脚步,让客人有足够的时间欣赏走廊两侧陈列的藏品——《百鬼夜行》的浮世绘真迹上,妖魔的眼珠在灯光变换间似在转动;玻璃柜里的青铜兽觥纹路精细,饕餮纹在阴影里扭曲盘绕。
夜穆云步履从容,走路时几近无声:【那幅牧羊女的画后面有监控阵法。】
白皓云略微侧头,瞥了一眼那幅画:【这狐妖修为不低,虚实相生的阵法可不好布控。】
走在前面的047号不由得暗暗心惊。
绮梦的格调,不是靠富贵就能堆出来的。多少来客在这条走廊上流连忘返,眼珠子都恨不得钻到展柜里面去。
可身后的这两位客人,对那些价值连城的藏品连余光都欠奉——那不是强装的镇定,而是真正见惯稀世珍宝的淡漠。
这份等闲视之的气度,全盛安掰着指头也数不出几个。
身后的客人并不是来寻欢作乐的贵公子……所以,梦笙要见见他们,看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047号压着内心的不安,把步伐迈得平稳,终于撑到了梦笙的房门前。
她轻轻叩了三下门。
“进。”
里面传来的声音像裹着蜜糖,却让047号的尾椎骨窜上一阵寒意。
她太熟悉这个语调了——每当梦笙用这种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话时,就说明她遇到了值得玩味的猎物。
房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雪山般的冷香,尾调却带着清甜的花香。
夜穆云在进门的一瞬间,已经不动声色地把屋内的布局打量了一遍。
桌上的黑瓷花瓶中供着一枝白梅,右侧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古玩,墙壁上繁复的暗纹壁纸巧妙掩去了暗门的轮廓,想必需要特定的开门语才能一探究竟。
一层轻薄的鲛绡纱帘把房间分成前后两部分。
前厅宽敞明亮,梨花木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白瓷茶具,想必是招待客人的处所;纱帘后影影绰绰,只能隐约看到有个女子斜倚在湘妃榻上,身穿月白色旗袍,正把玩着一枚血色玉佩。
整个房间的陈设未必称得上极致清雅,却让人一进来就觉得耳目一新——普通人类或许看不出,但夜穆云和白皓云却明显感觉到,这屋子里至少有三个叠加的阵法在共同运转,才让屋内灵气充沛。
待到047号躬身退出,房门咔嗒一声落锁,梦笙才侧头看向来人:“两位可不像是流连此处的人。我们不妨有话直说,来这里有何要事?”
夜穆云抬手时,一张漆黑的卡牌凭空浮现在她面前。她两指轻夹卡牌,对着纱帘后的身影一晃:“姑娘见多识广,不知认不认识这张牌?”
梦笙盯着那张牌,定了一秒。
她猛然坐直身子,旗袍如水般流动,露出脚踝上缠绕的金铃,那铃铛却诡异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不知夜凤家族族长光临,有失远迎。”梦笙强撑着没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她略一抬手,茶几上的茶壶自动悬空,斟出两杯清茶,“雪山灵雾,还请两位赏光。”
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好办多了。
妖族和夜凤家族关系不错,一般不会有妖为难夜凤家族的人,而两位族长更是威名——或者说凶名在外,敢和族长过不去,那必定是活腻了。
白皓云踱步到沙发前坐下,夜穆云随即收起卡牌,走到白皓云身边落座。
此刻,梦笙非常庆幸自己面前有一重纱帘,用不着毫无心理防备就直面两位族长。她不着痕迹地调整着呼吸,身后的尾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显现——这是妖族在极度紧张时的本能反应。
白皓云依旧带着温文尔雅的面具,声音平稳:“姑娘客气了。我们对四日后的妖族拍卖会颇感兴趣,特来打听一二。”
梦笙看着那副完美无瑕的笑脸,脊背绷得更直了。
她在心中迅速盘算:每次举办拍卖会,妖族都会给夜凤家族送去邀请函,两位族长对拍卖会的基本信息想必早有了解,自己只需要透露这次拍卖会的异常便是。
梦笙定了定神,快速打了一遍腹稿,这才娓娓道来:“拍卖会提前,是有妖得了不世出的宝物,这才破例提前举办;此外,每次拍卖会都由不同的妖族负责,今年本该轮到鹿族和鸟族,但这个妖仗着手里有宝物,接过了拍卖会的举办权,只让这两族做一些外围杂事,因而许多流程都和以往有所不同。”
夜穆云发问道:“拍卖会也算妖族的大事,能作为压轴之物,还让持有者拥有如此特权……那宝物到底有什么不寻常?”
梦笙轻轻摇了摇头:“除了几位长老,谁都没见过那宝物。我也是听长老们透露了一言半语,说那宝物除了能辅助修炼,更能沟通阴阳、起死回生。”
【说到起死回生,我倒是想到个东西。】男性血凤在脑海中插话道。
白皓云、夜穆云和女性血凤的声音几乎重叠:【血珠。】
尽管大部分族人并不知晓,但自一千六百年前,夜凤家族的首位族长立下誓言那一刻起,寻找这枚缥缈无踪的血珠,便成了整个家族存在的唯一圭臬。
那些游走于灰色地带、见不得光的生意,和异常现象部若即若离却持续经年的合作,乃至和其他种族建立的隐秘联系,不过都是为了追寻异常的灵力波动,从茫茫尘世和无尽岁月中,筛出那枚至宝。
或许是天意弄人,或许是天意亦任由人操弄。一千六百个寒暑交替,每一代族人都在古墓里摸爬滚打,用鲜血换取搜查的机会,用铜钱卜算微弱的一线踪迹。
然而,回报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牺牲与失望。
从未有人得以窥见血珠的真容,连一条确凿可信的线索,都是奢望。
而今,数斯先是和四处搜集灵力的圣舍教有关,又和疑似血珠扯上了关系,那么于公于私,他们都要继续追查下去。
“生死铁律不得违逆。”白皓云斩钉截铁道,“若真有器物能轻易逆转生死……那和成仙岂不是别无二致?”
梦笙接话道:“族长明鉴,这也是我的疑虑所在。我在这世间也活了将近四百年,只在幼时,见过族中大妖得道成仙,那时天地灵气尚且充沛……”她的眼神飘远了一瞬,又很快收回,“最近这两三百年里,莫说我狐族,便是放眼天下妖灵精怪,都再未听闻有谁真正叩开仙门。那些大妖,要么被困于自身瓶颈,要么便是心魔丛生,落得个身死道消。”
“所以,姑娘觉得这像是个圈套?”夜穆云温声问道。
梦笙点了点头:“无论是道行浅薄、急于求成的小妖,还是困守多年、寿元将尽的大妖,都很有可能被这宝物吸引前去。我自知资质平庸,早已对此道不存妄念,故而并不打算去蹚这浑水。”
这番话可谓滴水不漏,既清晰地划定了自己知晓的界限,表明对拍卖会的内幕并无更深了解,又巧妙地将绮梦会所从可能的麻烦中摘了出去。无论夜凤家族是追查还是问责,都寻不到她头上。
但他们却注定要深入这潭浑水。
白皓云微微向前倾身:“我们一行四人,想去这拍卖会亲眼一探,姑娘有什么办法吗?”
梦笙沉吟片刻,双手向前一送。几点莹润的绿光化作数只蝴蝶蹁跹飞出,轻飘飘地落在白皓云的掌心。
“这是我的灵力化成的蝴蝶,族长带着蝴蝶,便能在妖市里畅行无阻。”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也会知会族中好友一声,请它们暗中留意照应,若族长一行在妖市中有何不便之处,尽管开口,我狐族必当尽力相助。”
【这狐狸办事倒是周到。】男性血凤笑了一声,【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这话说得可真漂亮。】
夜穆云优雅地一抬手,一个通体剔透的青玉小瓶便浮现在她的手心。
她把瓶子轻轻放在茶几上:“今晚多谢姑娘解惑。”
梦笙在看到那个瓶子时明显愣在了原地。直到白皓云和夜穆云起身欲走,她才如梦初醒,急忙找回自己的声音:“两位真是客气了,这样的厚礼……”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姑娘不必推辞。”白皓云已经伸手推开了门,“此事牵扯颇多,也请姑娘告诉族中诸位,这场热闹,还是莫要凑为好。”
梦笙亲自把两人送至门外,站在台阶上久久未动。直到两道身影已经完全融入夜色,她才回过神来,听到身旁的188号似乎在对自己说话。
“啊?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思绪还未完全收拢。
188号小声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梦姐,他们给了您什么?”
梦笙举起那个小瓶子,对着月光照了照。半透明的瓶身中,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摇晃,隐约可见细小的银色光点流动。
“凤栖酿。”梦笙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机缘,和夜凤家族的族长搭上关系……”
188号瞪大了眼睛:“啊?”他被梦笙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连忙捂住嘴,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那两位是夜凤家族的族长?怪不得……”
怪不得047号把那两位送到梦笙的雅室后,出来和他嘀咕了老半天,说这两位绝对不寻常。
他的记忆深处,那个塞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言的匣子猛地弹开,无数关于夜凤家族的碎片汹涌而出:背后有神秘莫测的古老势力支撑;和人间的官府往来密切;行事作风游离于正邪黑白之间,只遵循自家那套不容置喙的法则……
可所有传言中,最令人心悸又忍不住探究的,永远是那两位年轻族长传奇又血腥的履历。
传说,两位族长自幼便命运多舛,接连失去双亲,十二岁便接过族长之位。可他们不仅未显颓势,反而将纷繁复杂的族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带着夜凤家族在危机四伏的圈子里站稳了脚跟。
可这样堪称榜样的两个人,却在十七岁那年,将岱阴城的周家上下二百余口屠戮殆尽。有人说那夜岱阴城上空盘旋着血色凤凰,有人说听见周家大宅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直到天明。
但,无论细节如何夸张变异,所有版本都止步于一个事实——周家满门,整整二百一十三口,无一生还。
具体缘由已被浓重的血色淹没,也无人敢去探询真相,只有一些关于旧怨新仇的耳语被讳莫如深地流传。
而周家也并非束手待毙之辈,其惨烈复仇随之而来。两位族长就此从世间彻底蒸发,足有十个月,再无半点音讯。
当所有人都以为夜凤家族即将倾覆时,他们却又奇迹般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归来后的他们,周身气息愈发沉静冷冽,行事更加沉稳果决,再也寻不到一丝昔日少年人应有的模样,仿佛那十个月的空白,已将内里彻底淬炼重塑。
妖们每每在私底下讲起这些密辛,总会以一句唏嘘作为结尾:“周家两百多条性命,都在一夜之间断送,真是……”
因此,妖族对这两位年轻得过分的族长,始终又怕又敬。
但188号总是另有一层思量。
两位族长固然冷血无情,但周家又岂是任人宰割的良善之家?那也是在岱阴城盘踞百年的庞然大物,其反扑的狠毒与疯狂,他仅凭想象也能窥见一二。
能从不死不休的报复手段中挣脱,能从整整十个月杳无音信、近乎被世人判了死刑的绝境里挣扎着爬回来,重掌权柄,铸就今日赫赫之势——这才是他们最令人胆寒的地方。
他们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正当188号将这些陈年旧事和眼前局势在心中颠来倒去地掂掇时,背后猛然爆出一阵喧哗。
他回头看去,只见几个醉醺醺的客人正指着梦笙的侧影大声叫嚷。镶着宝石的酒杯被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碎片飞溅间,有人含糊不清地喊着要见“盛安第一美人”。
梦笙握紧了手中的小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肃:“今晚闭门谢客。”
说罢,她撇下身后的188号,快步穿过大厅,走向回廊。
回到内室,梦笙反手合上门,谨慎地掐诀连布三重结界,这才走进暗门,小心翼翼地将玉瓶放在案几中央。
“拍卖会上……”梦笙凝视着玉瓶,喃喃自语,“不管是谁要闹事,都得倒大霉。”
窗外,血月当空,城市霓虹在红光中黯然失色。
梦笙静立在窗前,狐耳转动,捕捉着夜风送来的细微声响——那是无数妖族正在窃窃私语,讨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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