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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骨再续
太医令忙于为众人调配醒酒的汤药,传召的小黄门只带来了太医丞。
太医丞一把年纪,刚要下跪行礼却被叫住。
“行了,去给游冶看看,她先前受了伤,你再开几副药给她养养身子。”
太医丞小心地为陆游冶搭上柔软的巾帕,搭腕号脉,另一只手捋着胡子,作沉思状。
“嘶——,经脉不畅,气血两亏,郁结于心,文姬要好好将养啊,还有这腿……”
“很严重?”赤武帝问。
太医丞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斟酌片刻后说:“回禀陛下,是有些严重,若是臣没有看错,文姬的腿先前折断过,虽有过诊治,可到底是乡野村夫,医术不精,再文姬未曾养好身子便四处奔波,这腿竟接得有些歪了,若是任由骨头接着长下去……怕是、怕是……”
“有何后果?”赤武帝追问。
太医丞跪下来,声音沉痛:”怕是以后再也站不起来。“
“曾止,可她方才大殿之上分明行动自如,哪儿有你说得那么严重。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要治你危言耸听之罪!”
太医丞真是遭了老罪了,来看个病,又给自己惹上祸事。
他转而问陆游冶:“敢问文姬,今日可曾饮酒。”
陆游冶说是。
太医丞笃定地说:“想来文姬这几日一直在服用善福散,此散用于民间,镇痉止痛,即便皮肉绽裂、断骨接续、妇人娩胞,亦无痛觉,行动如常,然此药乃虎狼之药,药性有偏,后患无穷。文姬今日饮酒,气血翻涌,消融药性,恐怕此时文姬已有痛感。臣敢断言,半个时辰之后,文姬的双腿会失去知觉难以站立。”
赤武帝看向座上依旧冷静的陆游冶。
她没吭声,似是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贝齿轻咬下唇,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滑落。
她的腿开始疼了。
赤武帝不由得怜爱起来,这孩子日夜殚精竭虑为他扫除后顾之忧,自己却掉下悬崖,还被人毁了清白,就连回家都有重重阻碍,若是连双腿也保不住,那未免也太命苦了些。
“可有解法?”
“为今之计,唯有先解善福散药性,再重新接腿,方才无后顾之忧啊。”
“要……如何,重新接腿?”
她说话了,声音轻颤,不复大殿上洪亮有力。
曾止似是有些不忍,半晌才呐呐地回:“自然是,断骨再续。”
她忍辱负重好不容易养好的腿,竟要再断一回吗?
“再无他法?”赤武帝问。
断腿重接,不知要休养多久,等她休养好再查那昆缇的徒弟,黄花菜都凉了。
难道让别人去查?
“若仅施针辅以汤药,日后或有跛足之症。要彻底治好,再无他法。”他斩钉截铁地说。
跛足,对一位大好年华的贵女来说太过于残忍,更何况这位贵女之前还是全民偶像,是建业最璀璨的明珠之一。
“需要多久?”
曾止约莫给了个时段:“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便是臣,也需要至少三月。”
赤武帝知道曾止行医风格相当激进,宫里看病求医还是以求稳为主,所以太医令章归一直稳压曾止一头,若真论医术,这二人难分伯仲。
连他都要三月时间医治,恐怕……
目光移到少女身上,这是将决定权交给陆游冶了。
陆游冶缓缓地笑了,她一直都那么坚强。
“不过三月,若真能健康如初,游冶愿受断骨之痛。只是劳烦曾公费心……”
曾止撇着胡子,“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文姬何须多礼?”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至于之前说的什么大闹朝堂的责罚。
她都这么可怜了,赤武帝怎么好意思仅为了自己的面子,让这位可怜的有功之臣再多受责难呢?
当天据说因醉酒晚归的大人们看到文姬是被抬着出宫的。
大家都说,是之前大殿上,当着众臣的面,文姬过于着急,言辞间惹怒了皇帝才被杖责。
陆思衡早早叫人准备了宽敞的牛车,在角门处等待,可许多人都乘上软轿和辎车离开了,他的侄女却还未出来。
牛车要比辎车宽敞许多,中间放置了一个红泥小火炉,陆思衡跪坐其旁,茶饼在釜中烘烤微微起了焦边,茶香弥漫。
“宫宴上你可看见游冶?她怎么样?为何还不出来?”
陆无香只知道宴饮一半,陆游冶久被人叫走,至于是谁叫的,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她也没有宫里的人脉,要如何知晓呢?
因此也答不出什么,好在陆思衡只是关心几句,没指望她能给出答案。
火候渐佳,陆思衡取出茶饼置于罐中,用杵臼一下一下将其碾脆成粉,父女俩一下没了话头。
突然,陆无香听见一句没头没脑的。
“不要再去招惹无遗。”
陆无香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又带着些惊慌,“父亲!”
“我、我没有……”这样的辩解太过无力。
“你派去的人已经处理干净,游冶喜欢一家人和和满满的样子。若你学不会,待无遗嫁到王家后,我会让你母亲把你嫁出去。二十岁,是该嫁人了。”
陆无香原本心头大震,以为自己一切算计都被父亲看清了。
仔细一推敲他的话,又放下心来。
好在只是今晚派去的人被抓住了,这些小小的为难自她被认回陆家起就不断,他们也只以为自己只会这些小手段。
这些建业城里的大人物还不知道自己打算和陆无遗换嫁的计划,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嫁过人。
命主果真厉害,在建业扎根十六年的势力,竟能将她的身份瞒得天衣无缝,连身为陆氏家主的父亲也查不出底细。
也好,现在明面上收手。
以后若是陆无遗还出什么事,可就不是她下的手了。
“是。无香不敢再犯。”
家奴轻敲车门:“家主,有位……侍卫求见。”
就这样,当陆游冶来到陆氏的牛车之前,最先看见的,不是任何一个陆家人,而是坐在车帏之前的伊勒。
虽然面上不显,但陆游冶能看出他心情不错,金灿灿的眼眸投向她的时候像是某种野性难驯的猛兽见到了自己的主人,带着难以察觉的顺从。
陆游冶低下头。
是啊,这个人还指望着自己从此手握权势,大发神威地搜遍全城为他找那个现在还不知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的人。
真是只单纯的小狗。
“我……跟他们说,我是……圣女给你的侍卫,现在……为你做事。他们,让我在……外等你。”
伊勒简单交代了情况,到底是外族,一句话里充满了奇怪的停顿。
他很少说这种长句子,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反正陆游冶听得懂就行。
陆游冶嗯了一声,阻止了端寥想将他抱起的动作。
伊勒才注意到陆游冶似乎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未等她回答,车厢里头的陆思衡出来迎接,却在看清侄女的身影后,脸色登时一白。
她坐在载辇上,双腿无力地垂落,唇色惨白,鬓角有些被汗浸湿的痕迹。
只有伊勒这样的异族不知道,这种有四个轮子,由身后人推动的载辇,是给无法行走的人坐的。
可她离开宫宴时还好好的。
陆思衡握紧双拳,立刻想到是皇帝的惩罚。
雷霆雨露,具是君恩。他没有立刻发作,也不曾责怪载辇之后的端寥,只让跟在车后的嬷嬷将陆游冶背到车厢内。
“五妹?这是怎么回事?”
陆无香被如此惨状的陆游冶吓了一跳,她摆出一副心痛的样子,双眸立刻盈满泪水。
陆游冶瞥过脸去,神色黯然,“唉……多说也无益,二姐不必再问了……”
陆无香自然也同陆思衡一样,以为是皇帝做的,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她虽想杀了陆游冶但也只是因为她总是阻止她报复陆无遗,不然谁会讨厌文姬?尤其是当文姬是自己的妹妹的时候。
前世,第一次见到这位光环加身的文姬,她真的无比庆幸自己的血脉。可她却一次次戳穿她的诡计,害她名誉扫地,最后青灯古佛一生,只为护住那个什么都不做就有无数人护着的陆无遗。
那样的人,可以死的轰轰烈烈。为救众人被山匪围攻而死,就是极光彩的死法。可她却活着回来。
现在这样惹怒皇帝,废了一双腿的结局,配不上她。
牛车哒哒的响声回荡在长干里的街道上和车辕前端悬挂着的铜铃相和,今日免除宵禁,周围都是晚归的士族子弟,各家的铃声隔着老远的车队也都听得清楚。
车厢内几人一言不发。
陆游冶单纯是累了,今天演了太多场大戏,神经时刻紧绷,即便是她,到了这时候也该歇息会儿了。
只有伊勒觉得奇怪,他虽看不见车厢内陆游冶的状态,但总觉得陆游冶不是这么老实的人。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从圣女那边听来了殿上发生的事,他不太了解桓国和晋朝的事,总之她拿回了自己的身份那就够了。
他现在终于能让陆氏这个比楚熙海势力更大的士族帮他找人了。
*****
“曾止,朕问你,文姬……可还是完璧之身?”
曾止胡子一抖,颤颤巍巍地跪下:“这……这、这……”
他一个老头子一把年纪还要被问这种问题,可问的人是皇帝,再羞恼他也只能回答。
“方才粗略一看……文姬似乎……似乎已与人……阴阳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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