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与青梅

　　东厂的人，那定是樊公公了，不管是织锦局的事情，还是樊公公背后的主谋，顾执倾都会一个一个查清楚，但是，绝对不能让窦繁霜受到牵连。

　　顾执倾皱眉了，肯定是为这些事情而忧虑吧，然而，繁霜却帮不上忙呢。她多想帮帮顾执倾，尤其是想到上辈子，自己连累了她，害的她遭遇流放。

　　想到这些，繁霜越加难受了，忙说道：“我还探听到了别的消息，他们打算安排自己的人进宫，几天之后，司礼监将来咱们这里选秀。”

　　她竟然还敢偷听他们讲话，真是够胆大的啊。

　　顾执倾的眉蹙得更深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查案，我能打听到的只有这些了。”

　　她想的竟是帮她查案，刚从织锦局逃出来，此时，心里想的还是她。

　　顾郎君可是不开心吗？眉目微微蹙着，分明就是不开心，却面无表情的，叫人猜不到心思。是不是因为查案的事情而苦恼呢，自己也没帮上什么忙。

　　窦繁霜愧疚地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顾执倾把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了，纤细的手，微微颤抖的纤弱肩膀，霜雪浸湿的裙边，磨损的绣鞋。瞧得她心里发疼，沉寂的眼底，就好像冰层划开了，荡漾着某种情绪。

　　窦繁霜感觉自己被一道灼热的视线注视着，便抬眸看去。顾执倾把眼底汹涌的情绪压抑回了眼底。窦繁霜便眨巴着水朦杏眼，盯着她的脸，分明感受到了顾执倾的视线，怎么看时，却目光沉静如常的。

　　她疑惑，不过想的更多的是，顾执倾这样的人，出身显赫世家，学识也好，又有着俯瞰众生的胸怀。想到这些，繁霜便不觉得顾执倾的冷淡叫她失落了，倒觉得清冷自持才是顾执倾呀。她喜欢这样的她。

　　“顾小姐......保重，我回去了，我知道的事情，都与你说了。”

　　“这件事，不劳烦窦姑娘费心了，往后，你不必再去织锦局打探消息了。”其实，顾执倾很想说，织锦局危险重重，我担心你。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了，几乎就说出口了。

　　宽袖里的手指，叫她捏得紧紧地，用尽了毅力，才将到嘴边的“我担心你”，压抑回内心深处。

　　她喜欢窦繁霜。那些秾艳的情话，她懂得些，也从不认为俗艳。她没跟她说出口，是因为觉得自己此时不能够说这些。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繁霜那厢也有事情相瞒，这些事情不处理得当，她只会牵连繁霜。

　　“我说的，窦姑娘可明白了？”顾执倾说道。

　　顾郎君的这番言语，意思是，往后不叫她插手她的事情了。顾郎君对她疏远了。窦繁霜不恼，但是眼睛里的失落根本藏不住。

　　她瞧着顾执倾，清澈杏眼含着最纯粹的不舍，就像顾执倾沉静凤眸深处的灼热。她喜欢顾执倾，眼神表现得很明显，但是，表明断绝关系的意思也很明显。

　　她鼻尖冻得绯红，不只是汗水还是雨雪，濡湿了垂发，这都是为了帮她查案，冒险进织锦局，查得线索，又匆匆地来找寻她，顶着风雪。

　　沉静的凤眸，淡淡地在她身上逡巡着，墨玉眼眸的深处，那股灼热几乎迸发而出。修长的手指紧紧捏住，才克制住伸手过去，将她纤柔身子，狠狠揉进怀抱。

　　她不能都，她不能够这么做，眼下，她又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这件事情会牵连她。

　　所以，也只能够，视线代替手掌，抚摸她泛红的鼻尖，轻颤的羽睫，清澈潋滟的杏眼。她的眼睛很好看，藏着情绪，很好懂的情绪，她爱慕她，却躲避，不是羞怯，似有苦衷，而且不像是因为家族的阻挠而不得不跟她断绝关系，繁霜眼里的苦衷，更像是，怕会连累她。

　　会是什么事情。

　　被她这般盯着瞧，繁霜怎么会感受不到，视线那么灼热，落到肌肤上，灼得脸颊发烫。

　　顾执倾也喜欢她的......但是，正因为彼此都喜欢着对方，她便更不不能牵连了她。继续交往下去，她会牵连顾执倾的，她没办法忘掉那样的场景，家族被抄家，全家被流放，顾执倾因为跟她有书信往来，又有她赠的信物，受到连坐，也叫流放了。

　　是个下雪的天气，顾执倾高中了探花，回乡，之后，准备娶她。而这时，京师传来消息，朝廷后宫有位娘娘，欲谋害圣上，这位娘娘跟窦家的族人沾点关系，于是，一道圣旨下来，窦繁霜全家被流放。

　　那样的场景。

　　很大的雪，长长的流放队伍，被风笼罩的天地，一片灰白色，死寂的、绝望的。她凝望着苍寂的狂野，眼神迷茫绝望。她望见一道身影，颀长的身影，在风雪里显得清瘦了，不过却肩背挺得直，叫她觉得，这道身影就是撑着大周的脊梁了。

　　然而，可惜的是，顾执倾受她连坐，被拽入到了泥沼当中。

　　一想到苍寂雪景当中的那道坚韧的身影，窦繁霜愧疚心疼。

　　顾执倾的脊背，当撑着大周的江山，涤荡这混沌的风雪，她的眼睛不该悲悯无力地凝望苍茫雪景，而应该俯视苍生仰望理想。

　　窦繁霜不要再连累她了，因而不能贪恋她的柔情。她往后退了退，将顾执倾向她伸手过来，欲抚摸她的手闪躲开。

　　繁霜低着头，眼睫颤抖得厉害，她感受到了，顾执倾的眼神，深沉而厚重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描摹得肌肤发烫。

　　顾郎君喜欢她，可是，此时，她不能贪恋这份情意。她不敢抬眸，低着头，缓缓地开口道：“我该回家了......顾小姐保重。”

　　顾执倾明显愣住了，短暂的沉默之后，薄唇轻启，语气跟常时一般，不冷不淡的，像是羽毛轻轻地落下，道：“窦姑娘也保重。”

　　窦繁霜不敢再多停留，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对顾执倾说出“我好喜欢顾郎君”、“我担心连累顾郎君，所以才......”这样的话。

　　窦繁霜逃也似的去了，脚步踏着厚实的积雪，走得飞快，“咯咯吱咯吱”声响，映着她飞快的心跳，一直到去得有百步远了，才敢慢下来。

　　脑子里很乱，都是顾郎君的眼神，牢牢地将她锁住，漆黑的瞳仁，那么明亮，火热的......还有不小心瞥见的，她骨节分明的手，还瞥见了她的动作，修长的手，从玄色宽袖当中探出，手指纤长而有力，手掌微微张着，感觉可以一下子将她搂抱住。

　　窦繁霜停住脚步，昂头望着天，小雪花一片一片落到脸颊，冰冷当中透着热。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往家里去了。

　　“小姐，您跟窦姑娘怎么回事啊，你们从前认识，去岁秋又互赠了信物，最近却忽然不往来了，究竟发生甚么事情了？”顾执倾望着远处那道身影，道：“她有事瞒着我，但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伴读说道：“窦姑娘也真是的，不跟您讲清楚，您呢，也不问问，咱们要不追上去，问个清楚？”

　　顾执倾说道：“她若不是有苦衷，不会瞒着我的，阿铃你记得吗，她什么事情都跟我讲的，读了哪句诗文，会告诉我，到哪道街玩了，会告诉我，吃了好吃的点心，拿给我，叫我也尝一口，罢了，还要问我好吃不好吃的......”

　　雪一片一片地落着，不大不小，簌簌的，轻轻地，飘落到顾执倾的鼻尖。她的声音也像飘雪，轻轻的柔情的，“我跟繁霜，从小这样亲昵。”
　　寒玉般的手指，捻住一片雪，转瞬见，那片雪化为乌有，她柔情的眼神也变得空茫茫了。

　　“小姐，您怎么了？”伴读望着自家小姐的脸，茫茫雪景把小姐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清晰，脸的轮廓都凌厉了。沉静克制的眼眸，也被飘雪衬得空茫了，就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伴读叹了叹气，说道：“你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嘛，明明彼此爱慕着，好好的，忽然就交还信物了，这且不说，大不了就不再往来了呗，你们可好，窦姑娘呢，听说可以帮助您查案，二话不说，就往织锦局去，您呢，大半夜就要往织锦局闯去，救她。”

　　顾执倾冷哼道：“你不会懂的，这就是儿女之情。”伴读撇了撇嘴，说道：“这么复杂，算了，我还是别招惹爱情了。”顾执倾嘴角微勾，说道：“你什么也不懂，我告诉你，只要我喜欢她，她喜欢我，别的事情，都可以忽略，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可是。”

　　“闭嘴，跟上。”

　　伴读一边落后紧跟着，一边说道：“您干嘛跟着人家，您不查案了，左相嘱咐您的事情，您不去做了？”“一会儿我就给恩师回信，告诉她织锦局的事情。”顾执倾一边加紧了步伐，一边说道：“今夜十分凶险，我必须亲自送窦姑娘回府，一会儿，你在附近盯着，我回府给恩师回信，丝线的事情，必须告知恩师。”

　　顾执倾一直看着窦繁霜进到府邸，才放心回了，吩咐伴读在暗处盯着。

　　窦记盐行，门口印着几个脚印，不远处，角落里，蜷着一道瘦弱的身影，她垂发杂乱，垂发间露出的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深褐色的瞳孔，紧紧盯着窦府门口，瞧着那两道身影走了，她把身子探出来半个，视线穿过茫茫落雪，望向窦府门口。

　　“姐姐。”窦保在心里叫着繁霜姐姐，她救了她，她便是她的姐姐了。
　　“我也会保护姐姐的。”额前垂发被风吹得凌乱，一缕一缕的发丝，擦过青紫的伤口，脸上的伤是冻伤的，也是鞭打的。不听话，就会一鞭子甩到脸上。脸颊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鞭痕交错之间，眼角的痣，暗暗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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