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作者:黄粱一梦醒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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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7 章


      雨后的夜,透着浸入骨髓的凉意。
      沈赏客独自坐在府前石阶上,身后的小饭厅空荡寂静,却仿佛仍有昔日嬉笑喧闹的余音缠绕不去。
      她仰起头,几粒星子挣扎着破开云层,漏下微弱清光。
      一件披风轻轻落在她肩上,锦带无声地坐到她身旁,两人并肩望着同一片夜空,谁也没有说话,却都将无法宣之于口的痛楚沉入这片刻的安宁里。
      她们心照不宣,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们的选择。
      夜更深时,云散星亮,将军府后门忽然被轻轻叩响。
      门闩落下,程猛踉跄着跌进门内,背上伏着昏迷不醒的柳一诩,苏端墨紧随其后,虽衣衫破损、满身尘泥,却行动如常。
      他迅速指挥身后几名衣衫褴褛的苦主快速进入,旋即反手合上门扉。
      “将军,”
      苏端墨抹了把脸,污痕反而晕开,唯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幸不辱命,人都带回来了!”
      沈赏客快步上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柳一诩苍白的脸上,心头重石终于落地:“好…回来就好。端墨,辛苦了。”
      军医诊治后,确认众人皆无大碍,唯柳一诩伤及一腿一臂,需静养百日。
      翌日,他们得知崔知微为救太子身亡。
      无人敢信,以崔知微之智、之能,纵使不敢说天下无双,也绝无可能为此荒唐太子赔上性命,其中必有蹊跷。
      可偏偏,连沈赏客都承认了此事属实。
      柳一诩傍晚转醒,闻此噩耗,怔忡良久,不顾劝阻强撑而起,一路跌撞至崔知微墓前。他在那枯坐整夜,直至晨光熹微方归。
      在镇北军中,沈赏客的亲信唯有他与崔知微是后来者,昔日多少机密谋划皆将他们隔绝在外,正是这般境遇,促成了二人之间非同寻常的交情。
      待四下无人,柳一诩才低声开口:“将军,此事诡异。那些玄甲军,竟似识得我们内部联络的记号,屡次精准追踪。
      后来我不得不停用记号,却也因此与援军失联,若非端墨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沈赏客缓缓转身,背对着他望向窗外。
      阳光透过窗棂,映亮她眼中多年未现的、竭力压制的汹涌潮意。
      她仿佛穿越时光,看见父亲得知被心腹背叛时骤然苍老的容颜:那种惊怒、痛悔,与被至亲之人从背后刺穿的剧痛。
      “果然是内部出了问题。”她声音极轻。
      可那人是谁?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扑朔迷离。
      知道那些机密的,不过寥寥数人。
      柳一诩,她信任的暗卫统领,似乎不会自己追杀自己?
      程猛是镇北军仅存的老将之一,当年与李岳一同从尸山血海中将她拖出。
      苏端墨是苏家派给母亲后又追随她的护卫,世代忠良。
      崔知微看似最有可能,聪明,隐秘,身上藏着太多未知,如今他又为“救”太子而死。
      还有与她一同长大、视若妹妹的锦带。
      而只有这些人,就在这些人中,无论背叛者是谁,皆是剜心之痛。
      “一诩,好好休养。此事勿再叫第三人知晓,我自有安排。”
      沈赏客静了片刻,终是开口?
      “是,将军。”
      沈赏客回到房中,直至半夜方歇。
      次日,她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衬得身形挺拔孤峭,腰间佩剑古朴无华,却隐透沙场征伐的凛冽之气。
      沈赏客立于苏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前,神色沉静如水,宛若凝固于晨光中的一尊雕像。
      门房是个老仆,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腰弯得极低,眼神却带着世家大族刻入骨子里的疏离:“陆将军恕罪,我家老爷昨夜偶感风寒,尚未起身,劳烦将军稍候。”
      话虽客气,但那扇紧闭的门,却似一道无声的鸿沟。
      沈赏客微微颔首,面无急色,只淡声道:“无妨。”
      她负手而立,目光似随意扫过高墙、紧闭的门扉与墙角探出的几丛翠竹。
      心中明镜,苏衍并非真病。今日这闭门谢客的“风寒”,不过是一场戏。
      这苏府周遭,不知伏着多少双来自各方势力的眼睛,正窥伺着她这位手握重兵的“陆将军”与刑部尚书的每一次接触。
      苏衍是以“病体”划界,护她,也护苏家。
      时光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晨光渐炽,驱散薄雾,街市人声隐约传来,更显得苏府门前的等待格外漫长。
      近午时分,日头已带了几分灼意,那扇沉重大门才“吱呀”一声,启开一线。
      管家悄步而出,低眉顺眼,声音带着谨慎:“陆将军久等,老爷刚起,请您随我来。”
      沈赏客颔首,随他踏入,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喧嚣。
      苏府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假山玲珑,池水清浅,一草一木皆透百年世家的沉静底蕴。
      管家引她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更幽静的院落呈现眼前。
      院中一株老杏树虬枝盘曲,拔地而起,枝干遒劲如铁。
      此时春尽夏初,繁花早落尽,唯余满树翠叶,在日光下泛着油润光泽。浓密叶间,几颗青杏怯生生探出头来。
      沈赏客的脚步,在踏入此院的一刹,几不可察地一顿。
      她的目光如被无形之线牵引,牢牢锁在那棵老杏树上。
      刹那间,时光倒流。
      她眼前不再是肃穆庭院,而是边城苏府那个同样植着杏树的小院。
      阳光透过花枝洒下斑驳光影,母亲一袭素裙,正踮脚去够枝头熟透的金杏。
      她回头,笑容温婉如春日暖阳,声音清晰穿透生死之隔:“赏客,快来!尝尝,今年的杏子甜得很。”
      那声呼唤裹着杏子的清甜香气,猝不及防撞入心口。
      沈赏客猛地闭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淡阴影,将所有翻涌而上的酸楚与尖锐思念狠狠压回心底。
      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寒潭,波澜不惊。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随管家继续前行,仿佛方才刹那的恍惚从未发生。
      书房门轻启,淡淡墨香与陈旧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刑部尚书苏衍端坐于紫檀木书案后,一身常服,面容沉肃,他手持书卷,却在沈赏客踏入瞬间,缓缓抬眼。
      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与探究,更有一丝难言的复杂,在她脸上停留得久了一些,仿佛要确认深藏其下的那个倔强少女的轮廓。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病态:“陆将军久等,请坐。”
      沈赏客依礼拱手,神色如常,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关切:“苏大人客气。听闻大人身体不适,可好些了?”
      苏衍放下书卷,淡笑一笑,笑容里带着官场惯有的疏离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有劳将军挂心,年纪大了,偶感风寒,无碍。”
      他示意管家上茶,热气氤氲的龙井置于二人面前,茶香清雅,在静默书房中弥漫。
      唯闻窗外偶尔鸟鸣,衬得室内气氛愈发滞重,谁也未先去碰那杯茶。
      半晌,苏衍终是打破沉默,他端起茶盏,轻撇浮沫,目光却透过氤氲热气落在沈赏客脸上:“将军今日过府,想必不只为探病?可有要事?”
      “前些日子,本将救下几人,来自盛产珍珠的沼县。
      公主为寻珍珠献寿,已枉死十数人。明日,苦主便将敲响登闻鼓。”沈赏客开门见山。
      苏衍接到拜帖时便猜到她的来意。意料之中,她不是为认亲,但这缘由,却着实出乎意料。
      二人详细商议了明日如何行事,唯有让案子落入刑部,才能真正还苦主公道。
      计议既定,沈赏客起身告辞:“不便久扰,告辞。”
      苏衍并未挽留,只沉声道:“将军慢走。”
      就在沈赏客转身、即将踏出门槛的那一刹,苏衍低声开口:
      “院中那棵杏树,杏子,快熟了。”
      沈赏客的脚步在门槛处极轻微地一顿,她没有回头,只用极低的声音,恍若自语般回应:
      “是啊。可惜故人,已不在了。”
      声线平静,却如石投深潭,在苏衍心中激起无尽涟漪与哀戚。
      “吱呀——”书房门被轻轻带上,内外相隔。
      苏衍依旧坐于案后,久久未动。
      许久,他才缓缓起身,步履沉重地走至窗前,推开了雕花木窗。
      午后阳光带着暖意洒入,照亮窗棂微尘,他的目光越过庭院,落在那株枝繁叶茂的老杏树上。
      青翠叶片在风中轻曳,沙沙作响,如时光低语。
      恍惚间,那摇曳绿叶中,似又见小妹身影,一身鹅黄春衫,立于开满粉白花朵的杏树下,踮脚折下一枝艳极的杏花,回头冲他笑,明媚灿烂如春日最暖的阳光。
      “当初父亲战死,母亲病故,我被夺爵,二弟遭害,表妹殉情,苏家家破人亡。”
      “我只道小妹远离京城,至少能安稳一生,可是,可是……”苏衍语至哽咽,再难继续。
      这时,苏衍夫人秦若芷从内室里走了出来,双目红肿,早已泣不成声。
      风过庭院,树叶沙沙作响,如逝者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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