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

　　顶着粉底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在修复室忙了一整天，傍晚走出博物馆时，闻辞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才会看见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博物馆大门前那种故作沉思的姿态。
　　至于为何是“故作”，大抵源于那人一听见远处渐近的脚步声，便立刻急切投来的目光。
　　闻辞拧了拧眉，一丝嫌恶浮上心头，抬眼，迎上了闻远的视线。
　　前一日冰冷的拒绝显然未能奏效。闻远迎上来，精准地截断了她的去路。
　　“小辞。我特意过来。”男人刻意拉长的尾音透着虚假的亲昵，“知道你下班了，哥哥接你回家，好吗？”
　　闻辞没什么心情同他废话，声音冷硬：“我自己有住处。”
　　“我知道爸妈以前总是偏心我，可我们总要聊聊……”闻远试图靠近。
　　手里的手机恰好震动了一下，闻辞垂下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边框。
　　“没什么可聊的。”她打断他，抬脚便要绕过这挡路的障碍。
　　“闻辞！”
　　胳膊猛地被男人的手用力攥住，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闻辞下意识攥紧手机，挣扎未果。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紧接着，屏幕倏然亮起。
　　“林疏雨”三个字清晰地跃入闻远眼中，换来他片刻诡异的沉默。
　　闻辞几乎是本能地按熄了屏幕，扭过头，目光落在马路对面熟悉的车辆上。似乎是找到了一些底气，她再次开口：
　　“松开。”
　　闻远低沉地笑了，攥着她胳膊的手反而更紧了些：“这就是你说的‘没人脉’？”
　　闻辞当然听出他言语间若有若无的讽刺，目光于是重新落在闻远那张收拾得光鲜亮丽的脸上，索性撕破脸皮：“闻远，你是听不懂人话么？”
　　“你……”男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出现裂痕。
　　“爸妈花了多少钱才把你塞进阿尔伯特，你不会忘了吧？”闻辞打断他，“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五，闻远先生，需要我大发慈悲地帮你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白日梦里醒过来吗？”
　　“闻辞！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信不信——”
　　闻辞还在等他毫无新意的威胁下文，对面的男人却像被掐住了喉咙，骤然失声，连同那只死死钳制她的手也蓦地松开。闻辞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闻辞。”
　　她当然知道那是林疏雨。只是刚转过头，连回应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被那个令人心烦的声音抢先一步：
　　“林小姐！好久不见！”
　　林疏雨的脚步停在闻辞侧前方不远处。听见闻远的话，她似乎沉默了一瞬。
　　“您是……？”
　　“我是阿尔伯特的经纪人闻远！我们以前合作过的，林小姐。”闻远自顾自地攀谈起来，语速飞快，“真没想到您认识我妹妹，我还以为你们不熟……”
　　闻辞抿紧了唇线。
　　“抱歉。”林疏雨适时打断了他，声音礼貌而疏离，“闻先生，我和闻小姐还有工作上的事务需要商谈。恐怕不能再和你叙旧了。”
　　“那我们互换个联系方式吧？我最近刚好在国内出差，林小姐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随时找我！”闻远的纠缠如影随形。
　　闻辞心头火起，正要开口，却被林疏雨安抚的目光制止。
　　“嗯。”林疏雨淡淡应了一声，抬手轻点屏幕，将自己的二维码递了过去，“那就先告辞了。”
　　闻远打开手机忙不迭地点头，“诶好！那我就不耽误林小姐正事了！”
　　闻辞垂眸，在心底狠狠翻了个白眼。
　　一阵温热的触感忽然覆盖上她的手腕。她抬起头，撞进那双此刻带着些安抚笑意的眼眸里。
　　“我们走吧。”林疏雨收回手机，轻轻握着她的手。
　　闻辞点点头，任由林疏雨牵着自己穿过车流渐息的斑马线。然而一个让她懊恼的事实却在脑中盘旋不去：闻远终究还是拿到了林疏雨的联系方式。
　　坐上副驾驶座，闻辞下意识看向林疏雨专注开车的侧脸，话在舌尖滚了几滚，又咽了回去。
　　“刚才你没有接电话，我就擅自过来了。”林疏雨先开了口，声音里带了些歉意：“希望我没有会错意。你那时……应该是想摆脱他的，对吧？”
　　汽车平稳启动，轻微的推背感让闻辞心头莫名发闷。她靠着椅背，将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低低应了一声：“嗯……谢谢。”
　　林疏雨的目光落在前方挡风玻璃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犹豫：
　　“他是……”
　　闻辞视线落在一侧的车窗外，垂着眸，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想说，那就——”
　　“他是我哥。”
　　闻辞抿了抿唇，终于将目光转了过来，落在林疏雨的侧脸上，像是在捕捉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林疏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而后，她轻轻蹙起眉：“你们…关系不好？”
　　“嗯。”闻辞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很不好。”
　　林疏雨的手在方向盘上移动，借着转弯的空隙，目光掠过闻辞的脸颊：“那我刚才……”
　　闻辞知道她所指，低下头，声音发闷：“…你是在帮我脱身，而且，说起来，你们也算共事过。”
　　林疏雨的目光重新回到路面，语气平静无波：“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闻辞的目光落在紧攥的指尖，低低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林疏雨抿了抿唇，也不再打扰她此刻的出神。
　　车厢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林疏雨的声音落入耳中：
　　“……闻辞？”
　　闻辞愣了下，目光逐渐聚焦，落回林疏雨脸上。
　　“我们到了。”林疏雨轻轻地笑：“不下车？”
　　她这才惊觉车已停在目的地，于是低下头应了一声，推开车门，默默跟着林疏雨走进那栋安静的别墅。
　　在书房的客座坐下，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被轻轻放在闻辞手边。她抬起头，看见林疏雨脸上带着询问的笑意：“怎么后半程一直在发呆？”
　　闻辞摇了摇头，似乎想驱散那些盘踞的念头。她伸出手捧起水杯，盯着杯中微微荡漾的水波，轻声开口：“他加你了么？”
　　林疏雨“嗯”了一声：“发了很多条申请。”
　　闻辞手指紧了紧，杯壁传来的温度变得有些烫手：“那你……通过了么？”
　　某种酸涩的、陌生的东西在心底缓慢翻涌。闻辞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林疏雨是为了帮她解围才不得不应付闻远，手机在林疏雨手里，是否通过好友申请，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闻辞的手指捏得更紧了。
　　恍惚间，她感觉手中的杯子被轻轻拿走。抬起头，正对上林疏雨若有所思的目光。只是一瞬间，闻辞便仓促地避开。
　　“你很在意？”
　　闻辞低着头，余光瞥见林疏雨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很喜欢死缠烂打，”她顾左右而言他，“可能会打扰到你……”
　　“我知道。”林疏雨的回答平静得过分，带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留白。
　　隐约的不安让闻辞变得有些急切：“他一点边界感都没有，你不觉得他……很烦人么？”
　　“闻辞。”林疏雨出声打断她，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是我觉得他烦人，还是你觉得他烦人？”
　　闻辞愣了一下，随后慢慢低下了头。
　　“他可以追求我，这是他的自由。”
　　林疏雨终于站起身，一步步走近闻辞。她伸出手，因长时间持弓而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闻辞的侧脸，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那么你呢？你又是以什么立场，站在我的面前？”
　　她轻叹了一声：“学妹？合作伙伴？朋友？还是……别的？”
　　闻辞咬了下舌尖，小声开口：“你之前……”
　　“我说过，想你更靠近我一些。”林疏雨微微俯身，几乎触碰到闻辞有些发红的鼻尖，温热的气息拂过：“但选择权在你这里，不是么？”
　　这低语让闻辞心头一颤，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已自行靠近了林疏雨。
　　她闭上了眼，如同给出某种答案一般，仰头贴上了对方的唇。
　　林疏雨的呼吸轻缓，鼻息间溢出一丝轻柔的笑意。
　　仅仅是唇瓣的相贴就足以让闻辞失神，身体不由自主地忆起车内那个轻柔的吻，太过让人沉迷的触感，偏生又来自记忆中那个高不可攀的身影，这样的念头让闻辞心口烧灼，她的呼吸更快、身体也贴得更近了些。
　　林疏雨似乎读出了她的犹豫，退开些许距离，指尖按上了她的唇角。
　　闻辞紧闭的眼睫轻颤，像是被牵引着，鬼使神差地微启了唇。
　　下一秒，另一个吻便覆了上来，更深，也更清晰。
　　薄荷的清冽在唇齿间悄然弥漫，清甜如同初春的花香，柔柔地包裹住她的感官。闻辞的手被林疏雨轻轻拢住，被对方牵引着，一步步向前。
　　直到膝盖抵在了沙发的边缘，那个温柔的主导者才终于放开了她。林疏雨抬眼看着对方闪烁的眸子，指尖缠绕上她领口垂落的丝带，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拉得更近。
　　闻辞的呼吸仍有些紊乱，身体顺势被带着，双手下意识地落在林疏雨的肩头。
　　视线就这么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眉眼向下滑落，掠过那似乎正随着呼吸起伏的脖颈，落在她微敞的黑色衬衣领口下分明的锁骨，而后像是被烫到一般，仓促地移到了西装外套的灰色衣襟上。
　　“学妹……”
　　熟悉的称谓在这样的场合显得过分暧昧，如同某种隐晦的引诱。林疏雨意料之中地看见闻辞染上了绯红的耳尖，于是故意凑近闻辞的颈侧，温热的吐息拂过肌肤：
　　“你吃醋了么？”
　　闻辞紧紧咬着下唇，声音低得几乎被堵在喉咙里：“……”
　　“嗯？”林疏雨追问，气息更近。
　　闻辞攀在林疏雨肩头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力道，声音终于略微抬高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窘：
　　“…我…腿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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