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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涌千劫·其六
“幸会陈公子。”程柔抱拳回以一礼,神情云淡风轻。
众人皆是惊异。在场谁都看出,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竟像是对程柔特别敬重。于是,他们看向程柔的眼神也不自觉有所不同。
余振海方才被陈羽生驳斥,面容挂上愠色,张口似想说些什么,村长却先反应过来。他又一次趋步到陈羽生身边,躬身求告道:“陈大公子明鉴!我们渔村百姓一直敬重神灵,祖祖辈辈只靠捕鱼吃饭,向来老实本分。
今日波斯教要强抓活人献祭,打伤了我们村民,还引来这么多海胡蜂,扬言要降神罚······遇到这种事,天高皇帝远,我等小民实在求告无门。只能恳请大公子您这等有见识的贵人,为我们指一条明路啊!”
身后为首的侍从抬手示意,整个小队便动作齐整地将大箱落地。陈羽生伸手将村长扶起,未待他开口,侍从便上前行礼道:
“公子,按照朝廷指示的期限,这批货今日装船,明日就该送出海了。否则朝廷要拿我们整个陈府问罪,后果不堪设想。”
陈羽生盯了那侍从一眼,那一眼似乎格外久。而后他微微颔首,向着程柔问道:“你觉得应当如何?这些海胡蜂有办法清理掉吗?”
程柔还蹙着眉:“海胡蜂倒不是大问题,余掌门可以将它们除去。但是我建议你尽快出海,邪教徒会对你的财宝虎视眈眈,越晚一刻就越多一份危险。”
话音一落,程柔忽觉得不对。自己语气里沾了些本不应有的严厉,或许会冒犯对方,谁知陈羽生听完竟微笑了:“好吧。那邪教徒报复渔村,你要在这里看守吗?”
程柔点头应是,而后将自己方才的分析对策略略道来。陈羽生思索一番,而后笑道:“不错,你想得周全,这样确实可行。”
接着他转向众人道:“你们听这位女侠的指示吧。邪教徒喜欢劫掠平民,你们躲在家里反而危险。
从前别处有这样的先例,也是平民觉得这种事与自己无关,在村庄集体戒严的时候偷跑回家,结果被当作人质抓了起来,受尽折磨,被救下时已经不治身亡。”
听见陈羽生如此说,众渔民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他们挨家挨户簇拥在一起,紧紧攥住了手中所握渔具。
余振海从怀中掏出一块卵石,攥紧于右拳,而后单膝跪地,将拳中之石重重摁在沙滩上,姿态庄重如向大海行礼。
余振海试着催动内力,一口气提起,胸口便不自主剧烈起伏,咳嗽起来。
“父亲,您身上有伤,不如让我来······”见余振海有些吃力,先前沉默许久的余弘帆终于上前。
“闪开!你问问你自己,现在够不够格用它?”余振海口中训斥时头也不抬,却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气势。他左手强按胸口顺气,随即双手交叠施力,将周身内力不顾一切地灌入拳下定潮石中。
成功了!
刹那间,一道柔和的蓝色光辉自他指缝间奔涌而出,迅速漫过滩涂。光芒所及之处,那永不停歇的海浪声竟骤然消失。
旋即,海水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发出沉闷的轰鸣,向着远海倒灌而去!
千百只剧毒的海胡蜂在这汹涌海潮之中失去了反抗能力,还来不及挣扎,就被那蕴含着一丝定潮石神力的狂暴暗流瞬间撕碎、搅烂、冲散。不过数次呼吸之间,大片从未暴露过的海床裸露出来,礁石林立,鱼虾在淤泥中徒劳地蹦跳,仿佛大海正在急速远离这片土地。
潮退完成使命后力道渐消,海水依着自然规律再次涌来。这一次余下的却是一片湛蓝海水,再无半点海胡蜂的踪迹。
这番神迹般的景象,让整个海滩陷入了刹那的死寂。
随即,人群中传来一个老妇近乎哽咽的呢喃:“真成了······”
“活神仙!余掌门是活神仙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渔民热泪纵横,声音颤抖。
“余掌门!是余掌门和沧浪门救了咱们!”船老大阿彪满脸激动,率先越众而出,朝着余振海的方向便是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充满了由衷的敬服。
余弘帆立在余振海身旁,神情中充满着对父亲的壮举的无限钦佩。余振海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在震天的欢呼中,缓缓收功。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在地上撑得有些久了,发力站起身,身形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便被及时上前的余弘帆扶住臂膀。
余振海就着儿子的搀扶站稳,面对狂喜的村民,他抬手虚按,提气于胸,慷慨道:
“乡亲们! 大家都看到了!邪教的所谓‘神罚’,在我沧浪门世代守护的正道面前,不过是个笑话!只要我等同心协力,必能渡过此劫!”
村民还在沸腾。应对这种众人崇拜的场面,他惯常习惯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这才是掌门的气度。撇了一眼余弘帆,看见儿子眼中闪亮亮的崇拜,心中更加舒坦。
“陈公子,请移步敝派详谈。护送船员皆从我沧浪门中精选,必当万无一失。”余振海向着陈羽生作请,语气从容。
“余掌门,您不能走啊!若是那邪教徒又来,我们该怎么办?”阿彪急声喊道。
余振海脚步一顿,目光扫过程柔,唇角牵起一丝近乎刻意的淡笑:“这位姑娘武功卓绝,有她在此坐镇,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程柔听出他话里的火药味,心知他仍在介怀先前争执,也不点破,只平静颔首,问道:“余掌门门下高徒若无需即刻出海,可否留下协防?”
她话音落下,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陈羽生身旁那位始终目不斜视的随从。那忠心的、有呼必应的姿态,却让程柔不知怎的有种被监督的感觉。
她与陈羽生已经相隔远了。二人对视一眼,颔首告别。
渔民们在沧浪门门徒的护送下轮流回家去取御寒的袄子、餐食、鱼叉等物。
日头渐落,海风呼啸,倒有些寒意。众人瑟缩在一起,坐得累,闲谈也累,便有些不耐烦。几个渔妇从家里拖来渔网,编织起来。
程柔静立原地,耳听八方。有人走近,程柔转身应对,却见是巧姑与惠兰递来水和糍粑。程柔拍拍她们肩膀,微笑接过。
日头已然西斜,将海面铺成一片碎金。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刚刚褪去毒物的沙滩,声音单调而绵长,反衬得四周一片死寂。
余振海一去许久。程柔念及他昨日强攻百蛟洞旧伤复发,今日又催动定潮石,耗力必巨,需时调息也是无奈。她静立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烧天剑冰凉的剑柄。
随即,她手腕微转,只听“锵”的一声清鸣,长剑已悄然出鞘三寸,眼神陡然转利。
下一刻,她听见海滩西侧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如同毒蛇潜行的密集声响。
果然来了!而且,是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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