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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傀儡戏
小桃俯身捡起:“上清隐光玄应昭感真君灵签第七十四签。”
四人凑上前去查看对应的签文:“中下签——影遁青霄月,灯昏古殿风。孤舟临暗浪,何处觅津通?”
庙祝捻了捻颌下须;“此签主运途晦暗,前路未明。月被云遮,灯因风灭,譬若行舟夜半,忽遇湍流险滩,进退维谷。盖因宿业未消,尘缘多障,恐有阴私相扰,晦气相侵。”他高深莫测地一顿,“若求得真神庇佑,虔心禳解,或可拨云见月,转危为安。”
阮音一笑,将签还给庙祝:“多谢先生指点,只是我幼年曾在天师座前发愿,此生尊奉正一道,不敢轻易移志。”
庙祝见她这样说,捻了捻山羊胡,笑着摇了摇头,自收拾签筒签文,不再多言。
四人出得殿门,见时辰尚早,便打算在城中走一走。
行到一处小食摊前,小桃闻着那扁食的鲜香味勾起了腹中馋虫,阮音早食亦用得不多,几人就在摊上坐了下来。
摊主是一个中年妇人,在炉灶前忙忙碌碌,却是一脸喜色。
“大娘,今日庙会,生意想必不错吧?”江屹见此地百姓安居乐业,一时连被困在这诡异城中的愁绪都淡了不少。
“哎哟,郎君说的是呢,真君保佑。”她喜气洋洋,“前月我还抱上了乖孙儿,到底是真君送的童子,这孩子从不闹觉,真真是个小金童。”
“娘,我来帮你吧。”一个青年妇人抱着襁褓而来,阮音扭头一看,正是刚刚在隐光真君座前还愿的娘子。
“哎哟云娘,你怎么把我的乖孙也带出来了!这里烟气重,熏人得很。”中年妇人赶忙在围裳上擦了手,伸手去接那襁褓,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怕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呢,大郎也乖,吃饱了就不哭闹的。”被叫做云娘的妇人腾出了手,便到灶台前烧火煮扁食,下了一锅又包起新的,手脚利索又勤快。
“娘子,我们这桌四碗扁食,劳烦快些上。”小桃唯恐叫人抢了先。
阮音看她这馋样,伸出食指在脸上刮了两刮:“羞羞,好个馋猫儿”。
云娘的婆婆虽抱着孩子,不耽误招呼客人:“几位客官可有忌口?”
江屹正要开口,云娘已端着他们的扁食来了。江屹看着自己面前的碗,微微一愣,却没说什么,拿了羹匙吃起来。
这扁食与信安的不同,信安扁食皮薄肉少,吃的是一个嫩滑的口感和鲜美的汤头。此地扁食个头快及婴儿拳头大小了,汤里加了胡椒、胡荽,饱腹且口味颇重,阮音吃了不到一半便吃不下了。
她看着碗里剩下的扁食,面有难色,爹娘自小就教她爱惜物力、不可靡费,糟蹋这样多粮食实在于心不忍。正犹豫要不要勉强再吃几个,一只手极快地伸过来端走了她的碗,同时动作极其自然地将一只空碗推到她面前。
她诧异抬头,见季焕正若无其事地吃着碗里的扁食,那泰然自若的样子任谁都不会觉得有异。她心虚地看另外两人,小桃和江屹都在埋头苦吃,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人的小动作。
季焕吃得津津有味,阮音只觉双颊似有火烧。
季焕吃完,见她还在呆呆地看着自己,拭了拭嘴角嘴角,冲她缓缓勾唇一笑。
阮音哪还敢与他对视,扭过头假意打量路上人群,却正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向他们招手。
“江兄,季兄!”那人走近,正是昨日认识的谢连泽,“你们也到真君庙求了愿吗?”谢连泽今日仍作书生打扮,身边却未跟着小童。
阮音含笑点头:“我们来凑一凑热闹。谢郎君一人来的?”这人彬彬有礼却不古板清高,言语风趣,行动洒脱,阮音对他颇有好感。
“我随家母来的,家中姊妹太多,叽叽喳喳实在令人头疼,我就觑空跑出来躲个清闲。”谢连泽爽朗一笑,看他们碗中都空了,“你们可还要逛?不如我们一道。”
四人在谢连泽带领下往东市去,一路有好吃的好玩的,谢连泽一一向他们介绍,俨然是个尽职尽责的“地头蛇”。
前头一处搭了戏台,老远就闻得锣鼓喧闹声,小桃最喜看戏,挽着阮音艰难挤进围观的人群,直到前排人墙密实,再也挤不进了才停步,季焕三人紧随在她们身后。
小桃个头最矮,踮脚引颈也看不清戏台全貌,她好奇道:“谢郎君,这戏台怎这么小呢?”
谢连泽笑道:“这不是常见的戏剧,是我们云皋的特色,傀儡戏。一会儿开场你们就能看到了,上场的不是伶人,而是牵线的偶人。”
“傀儡戏?”小桃好奇。
“傀儡戏一般只用三两个匠人,本钱比养一整个戏班子小多了。”谢连泽正解释,台上已经开锣,“瞧,手艺高的傀儡匠可以同时操控几个偶人。”
果然小小的戏台上,木偶身着精致的锦衣,眉目描画得十分精致,在丝线的牵引下行动栩栩如生。匠人立于幕后,十指翻飞,口中一时作少女娇笑,一时又学老妪嘶哑嗓音,惟妙惟肖。
小桃赞叹不已,虽傀儡戏新鲜,戏本倒是寻常,几人挤在人群中看了一会儿,便打算去别处逛逛。
“咦,江道长呢?”小桃这才发现江屹不知何时与他们分开了。
“卓之说有东西落在小食摊上了,刚刚开场没多久他就回去找了,这会儿估摸着快回来了。”江屹走时与季焕打了招呼。
正说着,便见江屹过来了。几人又在庙会上买了些小玩意,谢连泽便向他们告辞自寻家人去了。
看谢连泽走远,江屹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我有新发现。”几人走到一处人少的巷口,江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无幻水,点在眼中,三刻内可看破一切幻术。小食摊上的老妇人说她的孙儿从不哭闹,我本来也未多想,直到谢郎君说的傀儡,让我有了怀疑。”
“我刚刚折返小食摊,用无幻水看了那婴孩。”江屹顿了一下,“那不是孩子,只是一个偶人。”
“偶人?”
“对。”江屹点头,“有人对偶人施了术,让它如寻常婴孩一般看上去会饮食、会睡眠。但幻术到底不能与造物相提并论,偶人没有婴孩的感知和情绪,自然不会哭闹。”
“这城中诡异蹊跷之处似乎都与隐光真君有关。那年青妇人方才在庙中还愿,说这孩子是去岁求愿后得来的。”阮音缓缓道。
江屹点头:“刚刚我要看那孩子,小食摊的大娘并不阻拦,孩子母亲却似十分紧张,我才看一眼,她就急慌慌把孩子接过去了。”
“我一直在想,这城中如此明显的异状,百姓却都无所觉。”季焕蹙眉,“为什么偏偏我们能发现种种奇异之处?”
几人一时陷入沉默,也无再逛的心思,便回了客店。
刚到门口,店伙计便笑着迎上来:“几位客官回来了,正好有位郎君来找你们。”
大堂内站起一人,正是不久前与他们作别的谢连泽。他神色慌张,额上布满汗珠,似是刚刚急奔了一场,一见他们就快步上前:“江兄,季兄,两位娘子。”他简单点头算作招呼,压低声音,“我碰上怪事了……”
阮音几人都面露诧异之色。
见他们不语,谢连泽急得搓手,又强自镇定坐下,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我疯了还是怎么,今日与你们分开之后,我忽然一阵眩晕,再睁眼发现所有的影子都消失了!”他打了一个寒战,“我与家人说,他们都以为我在说笑,所有人都说影子好好的。”他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江屹的手,“江兄,你是玄都观的高徒,道法精深,见多识广,求你帮我看看,我可是中邪了?”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如何应对,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希望——或许这就是他们破除困局的转机。
谢连泽见他们一个个神色莫测,急得站起来原地踱步,脑门上汗珠都往下掉:“你们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
江屹安抚地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下,从季焕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斟酌着开口:“你先别急,你没有中邪。其实我们自进城之日起,就发现了城中无影。”
谢连泽神情愕然,显然这个答案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们怀疑是这城中有妖邪作祟。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能确切记起的,上次见到影子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江屹循循善诱。
“一直都有影子啊,若没有我肯定一早就……”谢连泽的话突然顿住,他紧紧捂住头喃喃,“不对,不对……”他似在极力回想,然后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没有影子。”他抬起头眼神空洞,“我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影子的画面。”
“谢郎君年甲几何?”一旁季焕突然开口。
“十八。”谢连泽魂不守舍,随口答道。
阮音一瞬便明白了季焕所指:“十八年前,正是传说隐光真君降下神迹,城中开始供奉的那一年。”
季焕赞许地点点头:“不错,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隐光真君就是城中妖异之象的源头。”
江屹接道:“所以要破除妖障,要从这邪神入手。可他非是实体,难道我们要与泥塑交手?”
听他们话中竟对真君不敬,旁边几桌的食客纷纷投来惊诧不满的眼神。季焕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去楼上客房。”
几人在房中坐下,都陷入了沉思,一时无人开口。
半晌,谢连泽略带颤抖的声音轻轻响起:“我听人说,每年神诞,隐光真君会在祈愿的信众中挑选有缘之人,下界亲自接见。有人声称被真君选中,在梦中见到真君现身。”他从刚刚开始就将脸埋在手中,如今缓缓抬起头,舔了舔干燥的唇,“如果他真是邪神,或许这是我们见到他的唯一方法。”
屋内几人不约而同感到一阵寒意自后脊窜上来,齐齐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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