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枳书

　　周五放学时，贺知洵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些。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走到林沐桌边。

　　“明天周六，”他说话时难得有些停顿，“你有安排吗？”

　　林沐正在整理作业本，闻言抬头：“没有，怎么了？”

　　“我家……书房比较安静。”贺知洵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但林沐注意到他耳根微微泛红，“如果你想找个地方专心准备科技节的算法部分，可以过来。我爸妈白天都不在，就爷爷在家。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邀请她去他家。

　　林沐的心跳快了几拍。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好啊。几点？”

　　“九点？我发地址给你。”

　　“好。”

　　回家的路上，林沐一直在想明天该穿什么。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把头发扎成干净的马尾。周六早晨出门前，她对着镜子检查了三遍，确认自己看起来既不过分打扮，也不太过随意。

　　贺知洵家在一个安静的别墅区。林沐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中式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是林沐同学吧？”老人的声音很温和，“知洵在楼上书房，跟我来。”

　　“爷爷好。”林沐礼貌地问好。

　　贺老爷子微笑着打量她：“经常听知洵提起你。他说你很聪明。”

　　林沐的脸微微发热：“他过奖了。”

　　贺家内部是简洁的中式风格，深色木质家具，墙上挂着水墨画。书房在二楼，门半开着。贺知洵正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思考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来了。”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爷爷，这就是林沐。”

　　“知道知道。”贺老爷子笑眯眯的说，“你们学习吧，我不打扰。午饭我让王姨准备。”

　　书房很大，两面墙都是书架，整齐地排列着各种书籍。除了物理、数学类的专业书，林沐还看到了不少文学、历史和哲学著作。靠窗的书桌上摆着两台电脑和一些散落的资料，另一张小桌上则放着茶具。

　　“你家书真多。”林沐轻声说。

　　“大部分是爷爷的。”贺知洵指了指靠里的书架，“那些才是我的。”

　　林沐走过去看。贺知洵的书架整理得很有条理，按学科分类，每本书的书脊上都贴着小标签。她注意到有几本明显翻阅过很多次的物理竞赛题集，还有几本诗集——这让她有些意外。

　　“你还读诗？”

　　贺知洵走过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二十世纪英美诗选》：“有时候。爷爷说，学理科的人更需要读诗，才能保持对世界的敏感。”

　　林沐接过诗集，随手翻开一页，看到一行用铅笔轻轻划过的句子：

　　我测量时间的单位不再是钟摆
　　而是心跳与心跳之间的寂静

　　“这句很美。”她说。

　　“嗯。”贺知洵看着她，“第一次读到的时候，我想到了你。”

　　林沐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合上诗集，放回书架：“我们开始工作吧。”

　　他们在书桌前并排坐下。贺知洵打开电脑上的模拟程序，林沐则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起初的半小时，两人都专注于工作，偶尔低声交流几句技术问题。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十点左右，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中年女人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两杯茶和一碟点心。

　　“王姨，谢谢。”贺知洵接过托盘。

　　王姨笑着看了看林沐：“知洵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学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等她出去，林沐端起茶杯，茉莉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家的茶真好喝。”

　　“爷爷喜欢茶道。”贺知洵说，“我小时候他教过我，但我没耐心。”

　　林沐笑了：“想象不出你泡茶的样子。”

　　“很笨拙。”贺知洵坦诚地说，“爷爷说我泡茶像在做化学实验，每个步骤都要精确计时。”

　　“那现在还会吗？”

　　“偶尔。”贺知洵顿了顿，“如果你想看，等会儿可以试试。”

　　午前，他们完成了算法核心部分的优化。林沐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你家的院子很漂亮。”

　　贺知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爷爷打理的。他退休后最大的爱好就是园艺。”

　　“能去看看吗？”

　　“好。”

　　院子不大，但设计得很精致。有小池塘，有假山，还有一个小小的凉亭。几株桂花树正值花期，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香气。

　　“好香。”林沐在桂花树下驻足。

　　贺知洵看着她：“嗯。”

　　他们在凉亭里坐下。远处传来鸟鸣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爷爷是做什么的？”林沐问。

　　“之前是大学教授，不当教授了以后开了一家公司现在退休了。”贺知洵说，“我爸爸继承了爷爷的公司现在应该在加班，妈妈是钢琴老师。”

　　林沐有些惊讶：“所以你家的理科基因是从……”

　　“我外公。”贺知洵说，“他是物理学家。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跟他在一起，他实验室里长大的。”

　　“难怪。”林沐轻声说。

　　贺知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小时候不太会交朋友。书和实验就是我的全部世界。直到遇见你。”

　　林沐转过头看他。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柔和了许多。

　　“遇见我怎么了？”她问。

　　“你让我觉得，”贺知洵说得很慢，像是在寻找准确的词，“这个世界除了公式和定理，还有其他值得关注的东西。比如桂花开了，比如有人会因为解出一道题而眼睛发亮，比如……心跳可以有自己的频率。”

　　林沐的心跳真的加快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贺知洵，”她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一本很难读懂的书。”

　　“那你愿意继续读下去吗？”他问。

　　林沐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愿意。哪怕需要很长时间。”

　　午饭后，贺老爷子邀请林沐到客厅喝茶。茶桌上已经摆好了全套茶具，老爷子正烧着水。

　　“林沐同学，会喝茶吗？”

　　“不太会。”林沐老实说。

　　“让知洵给你泡。”老爷子笑眯眯地说，“他虽然手法生疏，但心意是好的。”

　　贺知洵无奈地看了爷爷一眼，但还是坐到了茶桌前。他洗茶具、温杯、投茶、冲泡，每个步骤都做得很认真，虽然确实有些生涩。

　　林沐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贺知洵不那么“完美”的一面。他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正确的学霸，而是一个在爷爷面前也会紧张、泡茶时也会手抖的普通少年。

　　茶泡好了。贺知洵将茶杯轻轻放在林沐面前。

　　“尝尝。”

　　林沐端起茶杯，浅金色的茶汤清澈透亮。她小心地抿了一口，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

　　“好喝。”她说。

　　贺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知洵这孩子，从小就一个人待着。他能带你回家，我很高兴。”

　　“爷爷。”贺知洵低声说。

　　“怎么，还不让说了？”老爷子笑起来，“林沐同学，以后常来。知洵需要多和人相处，不能总是一个人闷着。”

　　下午的学习效率出奇地高。也许是因为环境舒适，也许是因为心情放松，林沐解决了好几个之前困扰她的算法难题。四点多的时候，她完成了当天计划的所有任务。

　　“差不多了。”贺知洵看了看时间，“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

　　“我送你。”贺知洵的语气不容拒绝。

　　临走前，贺老爷子递给林沐一个小纸袋：“自家晒的桂花，带回去给妈妈泡茶喝。”

　　“谢谢爷爷。”

　　“下次再来。”老爷子拍拍贺知洵的肩膀，“好好送人家。”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橙红色。贺知洵和林沐并肩走着，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今天谢谢你。”林沐说，“不只是因为学习的地方，还有……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你。”

　　贺知洵侧过头看她：“什么样的我？”

　　“更真实的你。”林沐说，“会泡茶、会在爷爷面前紧张、家里有满墙书的你。”

　　贺知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林沐停下脚步。傍晚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看着贺知洵，认真地说：“我喜欢每一个样子的你。聪明的你，笨拙的你，理性的你，温柔的你。”

　　贺知洵的耳朵又红了。他别开视线，但嘴角微微扬起。

　　“我也是。”他说，“喜欢你每一个样子。”

　　他们继续往前走。快到林沐家小区时，贺知洵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个，给你。”

　　林沐打开，里面是一支很普通的黑色水笔，但笔身上刻着一行小字：

　　共振：贺知洵&林沐

　　“为什么送我这个？”林沐问。

　　“因为你会用这支笔写出最好的未来。”贺知洵说，“而我，会一直在那个未来里。”

　　林沐握紧了笔，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贺知洵，”她说，“我们会一起走到很远的地方，对吧？”

　　“嗯。”贺知洵点头，“无论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街灯一盏盏亮起。在 这个普通的周六傍晚，两个少年在渐浓的暮色里许下了关于未来的约定。

　　他们都知道，前路还长，还有无数的挑战和未知。但此刻，手握着手，肩并着肩，他们相信——

　　有些共振一旦开始，就会穿越所有介质，抵达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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