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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永济桥,横跨凤凰河,连通启明街与对岸,桥面宽阔,与路面齐广,中间可过行人、车马,两侧俱是商贩货郎,虽其名曰桥,但实则俨然是洛京城中自发而成的小规模市集。
裴霖扫了一眼她圆睁的杏眼,凉凉补充:“何止是想炸桥,他们还想顺便弄死你。”
“啊?!”程琰闻言难掩惊异地捂住嘴,漂亮的眼睛飞快地眨了眨,立即想通方才神策军校尉匆匆拦车的关节——她们被拦下的地方,离永济桥已经不算远了。
“所以——”校尉拦车再到裴霖把她拉上马的一系列事情在她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程琰隐隐猜到什么,放在嘴边的手已然开始颤抖,“你们匆匆拦车,打草惊蛇,让那些人认定所做之事败露,故而不再隐藏,点燃商铺、持剑伤人……”
“是也不是。”裴霖转过身,看向永济桥的方向,眯了眯眼,“这场动乱是早就策划好的,你只是恰好顶着镇国公府的牌匾招摇过市,撞到他们布置好的陷阱里。”
“这群人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们知道已经被神策军盯上,故而也不追求全身而退,只想着在尽数落网前,把篓子捅得越大越好——最好捅破天去,让大梁重新掂量掂量,对他们下手的后果。”
“所以……”程琰后知后觉嗅到死亡的气息,“如果我刚刚还在车里……”
“估计已经被射成刺猬了。”他说完,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唇角。
程琰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胸口。孰能料到,她只不过是出门游玩,便无知无觉地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甚至还险些连累了秦羽薇!
怪不得裴霖把她从马车里拉出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带着她上马就跑——她在那群死士眼里,分明就是个人肉靶子!
程琰脸色苍白,面上勉强维持住镇静,但胸腔内的心脏却扑通扑通直跳,仿佛将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闭了闭眼,慢慢调整呼吸的节奏:“……是乌南旧主?”
竟是出乎意料的直觉精准。
裴霖下意识想挑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程琰,又硬生生压制住,冷声道:“不止。”
“应该还有夜郎国参与。”
程琰扯了唇角笑,带了些自嘲地意味:“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乌南与夜郎,皆是大梁西南地界的蕃属之地。
前者本是旧朝故土,前朝北方诸族南下,中原泰半疆土沦丧外族之手,乌南借机自立为国,大梁建国后乌南旧主不愿归附,屡次挑动西南少民暴动,被安国公府、韩国公府统领的镇远军镇压,乌南旧主弃宫出逃,大梁扶持其侄女上位,乌南重归中原。
后者与中原历来和战纷扰,中原弱,则夜郎强悍,中原强,则夜郎依附,如此反反复复,冲突与安宁交替间或出现。
去岁初冬,驻守西南要塞锦官城的韩国公因太孙重病而回京,恰逢西南地龙翻身,受灾惨重,韩国公世子经验不足,惹得乌南、黔中诸地的少民不满,引发大规模暴动,程琰的父亲临危受命,急行军前往西南安抚边民。
这场暴动,既是天灾,也是人祸,背后便有乌南旧主的势力在搅弄风云,同时调遣死士前往洛京潜伏,见西南谋划不成,便决定制造一起惊世骇俗的凶案,极尽报复与威慑之功效。
——这个算盘的确打得很精,就在死士们预备行事的这天,镇国公唯一的女儿,竟然乘着马车将要经过永济桥,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神策军早就在暗中追踪锁迹,只待死士们集结,一网打尽。
年轻校尉匆忙拦住程琰马车,死士见机心知有变,当机立断放弃蛰伏,纵火的纵火,携刀的拔刀,只想趁乱多拉几个垫背的,最好能杀死镇国公的女儿,于是他们隐秘地朝着马车包围而去——裴霖见状,果断带着人策马冲散人群,先将程琰从里面带出来再说。
程琰出身将门,又接受了与皇子、公主如出一辙的教育,虽然远离洛京三年,对于朝中某些变化、近况不太了解,但并不妨碍她借助三言两语拼凑出事件全貌。
她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裴霖的侧脸,深吸一口气,由衷道谢:“裴霖,今日……多谢你相救。”
“嘁。”裴霖嗤笑一声,此时事态稍定,他又恢复了坚冰般的冷冽,落到她身上的目光比语气更幽冷,“职责所在,无需道谢。”
毒虫啃咬心脏般的疼痛裹挟着难以自抑的恼怒一齐冲上大脑,几乎要在一瞬间夺走程琰的理智。
她闭了闭眼,垂下眼,盯着自己被沾染了些许灰尘的鞋尖:“你非要这么同我说话么?”
非要这么的疏离、冷漠、阴鹜。
——就好像他们从未交好过。
风声呼啸,烟尘滚滚。
在流金似火的夕阳下,裴霖拨弄着腰侧并未出鞘的佩剑,唇边噙着嘲弄的淡笑,漫不经心地开口:“哪样?”
程琰咬了咬唇,并不回答。
当然,他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裴霖眼眸阴沉,直勾勾落在程琰身上的目光,有如野兽般森冷、锐利。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对一个背信弃义的女人,有好脸色?”
远处,被纵火点燃的商铺上空,黑烟袅绕。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尖叫声与呼唤救火的声音跟着风传来。
——不该问的。
耳膜响起细碎的嗡鸣,如银瓶乍破,冰面裂纹,眨眼间便汹涌似万蝉齐鸣。
——这分明是自取其辱。
她在一瞬间被冷汗浸透,明明身处平稳坚实的路面,却又似深陷泥泞吞噬的沼泽。
用力掐住掌心,刺痛使程琰立刻从引人走向疯狂的迷幻中寻到片刻的清醒。她维持住面上的镇定,就像过往做过的千百次一样。
脑内刺耳的嘶鸣越发强烈,程琰面上越默然。
半晌,她抬头,嫣然一笑,雪肤花貌,摄人心魄:“你说得对。”
退后半步,屈膝俯身,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个福礼,嗓音如水般温柔:“镇国公府,程琰,多谢裴指挥使救命之恩。待我回府定备上丰厚谢礼,以慰指挥使今日之辛劳。”
-
浑浑噩噩回到镇国公府,太阳穴的刺痛愈发强烈,仿佛脑内有无数银针呼之欲出。
程琰又累又困,只想倒在床榻上,呼呼睡个人事不省。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今日遭遇已经耗尽了所有精力,偏偏就有不长眼睛硬要触霉头。
听雨轩门口,宁夫人身边的薛妈妈领着几个年轻女使,不知守了她多久。
一见程琰露面,薛妈妈便盈盈笑着迎上前来,只是她生得一张银盘大脸,兼又中年发福,有些富态,一笑起来本就不大的眼睛便被横肉挤压得小得可怜。
薛妈妈是个精明能干的,只是这精明过于外露,便有些不大讨喜。
程琰素来不太喜欢这个薛妈妈。
她心情差到了谷底,见到这明显是帮自己母亲传话来得几尊门神,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冷淡地扫了薛妈妈一眼,视若无睹地越过对方,径自往内室去。
薛妈妈面上的笑容一僵,如何也没料到自家姑娘竟会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不给自己体面,一时间愣在原地,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月桂忙屈膝行礼,凑到薛妈妈耳旁压低声音解释:“妈妈勿怪,今日姑娘出门遇袭,受了好大的惊吓,到现在还没缓过神呢。”
薛妈妈皱着眉,先上上下下打量了月桂一眼,又看着一晃眼便要消失在视线里的程琰的背影,有些不大相信月桂的话,疑心对方是找借口堵自己,于是也将粗眉一扬,带了几分不客气:
“月桂姑娘可莫要信口开河,洛京城内,秩序井然,姑娘这般金贵的人物怎么会光天化日遇袭?莫不是故意找话搪塞我这老婆子?”
月桂应付这些自认在主子面前有些体面、倚老卖老的中年仆役虽不算得心应手,但也有几分经验。
听着薛妈妈的话分毫不恼,反而露出一个轻笑,道:“我怎敢胡说八道?妈妈大可去门房那边问问,今日是不是神策军护着我们回的府上?”
又说:“虽说今日是有惊无险,但到底受了惊险,姑娘身子弱,合该服些安神的汤药,早早睡下才好。薛妈妈不若就此去回了夫人,有什么事,等姑娘休息好再说。”
若是平日里,听了月桂这席话,薛妈妈可能就顺着台阶下,领着丫鬟们回平心堂回话去了。可偏偏今时不同往日。
薛妈妈回想了一下宁夫人阴沉如水的脸色,以及至今还跪在院子里的青荷,一时间竟不敢随意拿主意。
见薛妈妈迟疑,素来擅长察言观色的月桂也有几分懵然。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平心堂那边的人今日怎么会这么不好打发?
薛妈妈有些勉强地说道:“这怕是不妥……”
月桂正要追问有何不妥,就看见卸了钗环,素着满头青丝的程琰,肩上随意披了件袍子,面无表情地从内间快步走出来。
“青荷呢?”她冷冰冰地对薛妈妈开口。
月桂大惊失色,忙接过追着程琰跑出来的小丫鬟手中的披风,立刻给程琰裹上。
薛妈妈亦是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程琰,忙应答道:“在、在平心堂……”
程琰叹了一口气,直接问:“阿娘找我到底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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