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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第二日傍晚的雨是缠人的,细密如丝,打在悦来客栈的青瓦上,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江晚棠靠在窗边,看着雨丝把镇口的老槐树晕成模糊的墨影,耳边忽然传来隔壁院子的琴声——是云清谣在弹焚天琴,只是调子比白日试音时柔了许多,混着雨声,竟有几分怅然。
第三日天刚蒙蒙亮,苏慕言正蹲在悦来客栈的院里,用星砂小心翼翼补着星伞——昨夜推演幻音林阵局耗得狠了,伞面星轨淡了大半。江晚棠攥着青鸾扇坐在门槛上,指腹反复摩挲扇骨上“云松”二字,那是师父云鹤真人刻的,笔画里总藏着点阁里的松香气。离阁半月,上次传讯还是在镇外遇袭前,她摸了摸扇面玉扣,忽然起身往温砚辞房走。
他刚用布擦完碎影剑,剑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见她进来,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晨露:“有事?”
“我想回趟青鸾阁。”江晚棠把扇面展了展,玉扣晃出微光,“得给师父报声平安。”
温砚辞收剑入鞘的手顿了顿:“落羽峡有幽冥殿暗哨。”苏慕言昨晚用流光伞推演方位时,伞柄在峡口颤了三下,是有异动的征兆,“你一人去,雾里易被缠上。”
“我熟迷踪阵。”江晚棠别开脸,却没说后半句——师父早布了后手,暗哨未必能近得了阁门。可话刚出口,就见他拎起墙角粗布包袱,里面除了换洗衣物,还压着几张隐星阁的追踪符。
“我陪你。”他语气硬邦邦,却已先迈步出门,到院口又回头,补充道,“你师傅应该认识我。”
江晚棠愣了愣,快步跟上时,见他走在前面的背影,竟比昨日在集市上矮了半分似的。
两人绕开峡口暗哨,钻进落羽峡的雾里。江晚棠走在前,青鸾扇斜挎肩上,玉扣引着雾中鸾影——那是阁里设的迷踪阵,只有持信物的人才看得见。温砚辞跟在身后半步,碎影剑藏在袖中,眼尾总扫着两侧雾霭。他话少,却总在她踩上青苔时,不动声色伸胳膊挡一下她后腰,又飞快收回,像怕被雾沾了似的。
走到峡中窄路,雾忽然浓了,鸾影淡得快看不见。江晚棠停步摸玉扣,指尖被雾浸得发僵,刚想呵气,温砚辞忽然递来个油纸包:“客栈带的芝麻糕,垫垫。”
她接过咬了口,芝麻香混着暖意往下落,忽然想起去年在阁里练“鸾回扇”,小师妹们总偷藏糕饼塞给她,说“师姐练得脸都白了”。正走神,就见雾里飘来片青鸾羽,羽尖泛着银辉——是小师妹灵溪放的引路羽,她总爱往羽上抹点松脂,说这样好看。
“快到了。”温砚辞忽然道,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油纸包上,“你师妹们……常给你送吃的?”
江晚棠点头,刚想说“灵溪最调皮”,就见云松岭的轮廓从雾里露出来,青鸾阁的院门半开着,廊下早站了两个身影。
“师姐!”灵溪第一个冲过来,手里还攥着束刚掐的野菊,跑到近前才看见温砚辞,猛地停住脚,眨着眼睛往江晚棠身后躲——她总怕生。旁边的师兄沈辰之笑着拱手:“师父说你今日会回,让我们在这儿等。”
廊下,云鹤真人正翻一卷《阵图考》,鬓边银丝在晨光里泛着光,见江晚棠回来,手里的书没动,只抬眼笑了笑:“回来了?”目光落在温砚辞身上时,笑意深了些,却没半分惊讶,“这位便是隐星阁的温小友吧?”
江晚棠一愣,温砚辞已拱手:“晚辈温砚辞,见过云鹤真人。”
“不必多礼。”云鹤真人抬手引他们进屋,灵溪早拽着江晚棠的袖子往院角跑:“师姐你看!我种的风信子开了,粉扑扑的,像你上次带回来的珠花!”沈辰之也跟过来,手里拎着个木盒:“这是你要的扇骨,我按师父说的,用云松心木削的,你摸摸,不扎手。”
江晚棠蹲下身看风信子,灵溪蹲在她旁边,偷偷往温砚辞那边瞟,小声问:“师姐,他是你朋友吗?他的剑好亮呀。”
“是同行的。”江晚棠刚说完,就见温砚辞站在廊下,沈辰之正递给他一杯茶,两人不知说什么,沈辰之忽然笑起来,指了指院角的练剑场:“温兄也擅剑,上回比武大会可出彩了,改日可得讨教讨教。”温砚辞点头时,目光往这边扫了眼,见灵溪正看他,竟微微颔首,吓得灵溪赶紧往江晚棠身后缩,逗得江晚棠笑出了声。
屋里炖着莲子汤,云鹤真人给温砚辞递汤时,慢悠悠道:“晚棠这孩子,犟得很。上次为了练‘青鸾引’,硬在雪地里站了三个时辰,冻得发烧也不吭声。”他瞥了眼江晚棠,话却对着温砚辞说,“还是灵溪偷偷告诉我,我才知道把她拽回来。”
灵溪在旁边点头:“是呀是呀,师姐发烧时还念着扇法,说不能让青鸾阁的名声落了。”
江晚棠不说话,就静静看着。温砚辞忽然轻声道:“江师妹性子刚,却心细。昨日在集市,她见老银匠摊子不稳,悄悄垫了块石头。”
这话一出,屋里静了静。云鹤真人抬眼看向温砚辞,眼底闪过丝算计,却笑着道:“还是小友看得细。”灵溪拽着江晚棠的袖子晃:“师姐你还做了这事?我都不知道!”
江晚棠低头搅着汤,却听见温砚辞的声音又轻了些:“莲子汤甜,灵溪师妹多喝点。”灵溪立刻应着“好呀”,往他碗里夹了颗莲子,倒把江晚棠衬得像个外人。
临走时,云鹤真人塞给江晚棠个小布包:“暖玉膏,治风寒的。”又看向温砚辞,“小友若不嫌弃,下次来阁里,让沈砚之带你看看我们的剑庐,他藏了几块好磨刀石。”沈砚之立刻接话:“是啊温兄,我那有块凝霜石,磨碎影剑正合适!”
两人午后回望川镇,走在落羽峡雾里,江晚棠把暖玉膏递过去:“我师父给的,灵溪说你早上在廊下站着,咳了两声。”她别开脸,“反正不是特意给你的。”
温砚辞接过,布包软乎乎的,他捏了捏,忽然道:“你师妹们……很可爱。”
江晚棠哼了声:“灵溪就是个小话痨。”却忍不住笑了,“她上次偷喝师父的茶,被抓了还说‘茶太苦,我帮师父尝尝有没有放糖’。”
雾里的鸾影落在她鞋上,轻轻晃。温砚辞看着她的侧脸,把布包揣进袖中,跟上去时,碎影剑的剑穗轻轻扫过袖口,带起一点风,像刚才灵溪跑过他身边时,带起的野菊香。
“师姐!你怎么才来就要走呀?”灵溪攥着江晚棠的袖子晃了晃,刚递过去的野菊还攥在手里,花瓣被捏得微微发皱,“风信子刚开呢,你再看两眼嘛,我还偷偷给你留了桂花糕,藏在灶房的瓦罐里……”
江晚棠蹲下身,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碰着她发烫的耳垂:“下次回来,师姐陪你看风信子谢了又开,桂花糕也留着,我记着呢。”她摸了摸灵溪手里的野菊,“这花好看,插在你窗台上,等我回来问你要。”
灵溪鼻子一抽,把野菊往她怀里塞:“那你拿着!路上看!”又飞快跑回屋,拎出个小布包塞给她,“这里面是我晒的薄荷糖,你含着,走累了就不烦了。你……你早点回来呀,别让我等太久。”
江晚棠捏着布包,薄荷的凉气混着灵溪手心的温度透出来。她点头时,见灵溪站在廊下,小手扒着柱子,眼睛亮得像含着泪,又赶紧别开脸:“知道了,小话痨。”
转身时,温砚辞已站在院门口等她,见她手里的野菊,脚步顿了顿,却没说话,只往旁边让了让,给她留出条路。风过院角,灵溪的声音追过来:“师姐!一定要早点回来——”
他们午后从青鸾阁出发,落羽峡的雾比清晨散了些,加上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出了峡。绕开幽冥殿暗哨时花了点功夫,但申时(下午3-5点)就回到了望川镇。
苏慕言在门口蹲着数星砂,见两个好朋友回来赶紧起身:“可算回来了!宋婉去镇口探了,锁灵阵的浊气散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入夜就彻底撤防。”云清谣也从院里出来,手里拿着温好的麦饼:“猜你们没吃晚饭,刚让掌柜热的。今晚就该走了,你们先填饱肚子。”
温砚辞把粗布包袱放下,便随口提了句“青鸾阁都安妥。”江晚棠心里便想着:去了青鸾阁,温砚辞怎么不自己去看看他的隐星阁呢……
等宋婉回客栈,已经晚上六点了。“各位,该出发了。”苏慕言的星伞也彻底亮了,伞面星轨流转顺畅:“锁灵阵撤了!陆明渊的人往幻音林去了,咱们可以动身了。”
在此之前,因为要出镇了,江晚棠和温砚辞也不用再扮夫妻,所以不用装老百姓了。他们刚出望川镇时,还得装成赶路的寻常旅人,粗布衣衫、包袱里藏着武器,走在官道上时,宋婉还故意抱怨“这粗麻衣磨得胳膊疼”,苏慕言则把星伞收得像个普通布伞,只敢让伞骨露一点微光。
快到幻音林外围时,脚下的路渐渐没了章法。先前望川镇外的官道还铺着青石板,到了这里,只剩被行人踩出的土径,两旁的野草疯长,没过脚踝,草叶上沾着暮色里的露水,走一步便湿一片裤脚。
风也变了味。从镇上来时,风里带着麦饼的焦香和客栈掌柜晒的草药气,此刻却混着腐叶的腥气,还有些说不清的甜腻——像是熟透了的野果烂在土里,又像远处有谁在煮蜜饯,甜得发闷。抬头看,天已擦黑,原本疏朗的树影变得浓密,先前还能看见的零星晚霞,被层层叠叠的枝叶遮得只剩几缕淡红,落在地上,成了斑驳的碎光。
“该到了。”温砚辞忽然停脚,抬手往斜前方指了指。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土径旁立着棵老槐树。这树比别处的都粗,树干得两人合抱才围得住,树皮像老妪的手,布满深裂的纹路,有些地方还掉了块皮,露出里面灰褐的木色。最奇的是树干离地半人高的地方,刻着个巴掌大的“隐”字——那字不是用刀刻的,颜色是极淡的金,混在树皮的灰褐里,若不细看,只当是阳光晒出的斑驳。
“是清谣的记号。”宋婉凑过去摸了摸,指尖沾了点细碎的粉末,“这草药汁配得巧,白日里太阳一晒,淡得几乎看不见,这会儿暮色沉了,倒显出来了。”
云清谣笑着点头,从药囊里摸出片晒干的艾草叶,往“隐”字上轻轻一擦——那淡金色的字竟亮了亮,像吸了暮色里的光,纹路更清晰了些。“我用青鸾阁的‘凝露草’和‘金箔花’捣的汁,凝露草遇潮会显色,金箔花入夜后能吸微光,只有咱们带的艾草叶擦过,才会亮这一下,旁人就算看见字,也只当是普通刻痕。”因为江晚棠和他们是队友,所以总会分享青鸾阁的东西给他们。
她边说边往树后看了眼,树后是片低矮的灌木丛,丛后隐约有个土坡,坡下藏着半间塌了顶的旧屋,该是早年猎户歇脚的地方。“这树往前三十步,就是幻音林的真正入口了,”云清谣收回目光,声音轻了些,“过了这树,林子里的瘴气就重了,凡人也不会往这边来。”
话音刚落,苏慕言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槐树的枝桠:“你们看那是什么?”众人抬头,只见几根粗壮的枝桠上,挂着些褪色的红绳,红绳上系着小木块,木块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平安”“勿入”之类。风一吹,红绳晃荡,木块撞在一起,发出“哒哒”的轻响,在这寂静的暮色里,竟有些让人发慌。
“是附近村民挂的吧。”温砚辞收回目光,指尖在“隐”字上轻轻敲了敲,“知道这林子里邪性,挂些东西求个心安。别管了,换劲装吧,入夜后林子里的幻象会更盛。”
江晚棠的扇子“唰”的一声展开又将它合起来,全身便换个造型,是她往日打戏时的衣服。江晚棠的青丝如墨瀑倾泻,松松挽就半垂的云鬓,几缕碎发垂落腮边,添了几分灵动。鸦青长发间,缀着精巧银饰,流苏轻晃,似藏着细碎星芒。
她身着一袭淡青裙裾,纱质外衫如烟霭笼身,领口、襟前绣着浅淡繁花,裙幅层叠若流岚,走动时,布料相触,漾起细碎的、似有若无的声响,宛如山涧清溪漫过石滩,柔且韧,既衬得身姿翩然,又不妨碍拔剑挥袖的利落,打戏间,裙摆翻飞如蝶翼掠光,美得恰到好处。
五个人都换了劲装,这样不仅是体面,而且能提高他们的法力,隔离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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