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笔记

　　55.

　　听了老友复仇后的一番坎坷，我哑口无言。

　　“我是真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曾想竟然还能睁开眼，什么身后事都交代好了，你们该伤心也伤心完了，最后还跳出来说我没死，那也太没眼力见了。”
　　他笑着说：“前半生为了追随老祖那个笨蛋活着，后半生为了帮他复仇活着，躺在河床上的时候，我回想这一生，还没为自己活过呢。”

　　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喝的烂醉，臭得像根酸菜，这就是你为自己找的活法？”

　　“咳，那什么，我其实也不想这样的，一开始我找了个活计，去镖局当护卫，但是被镖局的女老板看上了，我实在没心思在风花雪月上，就跑了。后来去酒馆当打手，那个酒馆的酒实在香，工钱全用来买酒了，后来我喝多了一不小心点了酒馆的酒窖，赔完钱也不好意思再待在那，就四处流浪……”

　　“真是失败又废物的经历。”

　　他委屈巴巴：“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可是努力了好一阵呢。”

　　我端起茶盏遮掩嘴角的笑意。
　　听着过得蛮好的，还有艳遇呢，活着就好啊。

　　确定过他的情况，就要开始询问正事了。

　　老友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也算是实打实地死了一回，又用心遮掩了行踪，怎么会这样快就被找到，莫非我的那位朋友本就知晓他的行踪？

　　“你知道你是怎样被找到的吗？”

　　他摸摸下巴：“嘶，我也在奇怪这件事，我正犯酒瘾的时候，突然天降横财让我捡到一个钱包，在原地等了一天都不见失主，我就先借用一下去喝酒了，本想着等之后赚些钱再添上，但是那酒劲太大给我醉倒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你这了。”

　　“凭你的武功，会不知不觉到这种地步吗？”

　　他潇洒仰头：“如果有恶意的人当然不能近我三步之内，但是我醉倒这段时间没有感受到一点恶意，那么就这样睡着也无所谓吧，人生难得几回醉啊——”

　　又在瞎说。
　　我懒得计较他的满嘴胡言，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在遇见我之前，你有收过一个弟子吗？”

　　他顿了几息：“你遇见那个孩子了？”

　　我放下茶盏：“是啊，被人下毒，诬陷，追杀，好不可怜。”

　　“……”

　　“药师先生，关立纯来了。”小陈走进屋内，身后跟着小关。

　　“李兄，叫我有什么事？”小关走到我的身侧，无比自觉地为我添上茶水。

　　我和蔼道：“小关，看我对面那个人，有什么印象？”

　　关立纯听话地仔细打量了一回：“有点眼熟，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位兄台吗？”

　　“大概是很久以前见过一面吧，没事，不重要。”我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我给你找到的剑术师父，他的剑法十分精湛，你跟他学一段时间，定然会一举夺魁。”

　　小关迟疑：“夺魁？可我只是想抓住真凶……”

　　“小关，你记住，”我语重心长道，“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当你站到最高点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对的，不会再有人忽视你的想法，当有人想离开你时，你也有能力拦下他。”

　　“拦下，李兄，我悟了。”
　　小关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一定会夺得魁首的！”

　　真是个有干劲的孩子。

　　我可还记得呢，魁首的奖品就是圣阳丹，若是小关成为魁首，接过圣阳丹的那一刻，就算是这局中的一人了吧。

　　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我要去利用还真是有点于心不安，只是小关本就已经身处这旋涡中心，为了彻底解决这一切，就让他再辛苦一点吧。

　　“就这样把我安排好了？”
　　自从小关进门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某人终于按捺不住开口。

　　再不开口曾经的弟子就要被卖得底裤都不剩了。

　　我面向他：“你有什么异议？如果你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他会沦落到靠拼命来洗清污水的地步吗？”

　　“当然……唉，是我的错。”
　　他站起身：“那边的小孩，浴池在哪，带我过去。”

　　小关看了一圈，指了指自己：“我？”

　　他一把搂住小关的肩膀：“除了你还有谁，走吧，洗完澡就跟我练练，看看你这些年有没有什么长进。”

　　“咦？咦？”小关稀里糊涂被带走了。

　　我听着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再次端起茶盏，撇了几下浮沫。

　　小陈站在我身边，一如玄风在我身边时那般默不作声。

　　说好的以后不会离我太远，这才几天就食言。

　　“小陈，今天你在宗门口捡到我朋友时，有没有看到是谁送来的？”

　　“没有，怎么了吗药师先生？”

　　“没什么。”
　　我将喝进口中的茶叶慢慢碾碎。

　　今日旧友重逢，是一桩好事，我本该开心些，可是一想到好不容易休息了两年又要开始汲汲营营勾心斗角，我就浑身乏力。

　　旧友好不容易他那摊污泥中走出来，我却又将他拖进另一摊污泥里。小关我本可以帮他从这种局面中轻松脱身，为了我的私心，反而让他在局中越陷越深。连朋友都算计，我比那些恶徒还要冷血无情啊。

　　玄风不喜我沾染污浊，但杀死仇敌时，我就已经满手鲜血了。

　　这些心中□□的恶人和孽种，杀死一茬，就会再生出一茬，怎样杀也杀不尽。

　　可是，为什么像他们那样的良善之人却不能再度复生呢。

　　56.

　　演武大会将近。

　　小关自从老友来之后就没时间天天到我这里寻我聊天了，老友试了一下他的水平，发现他几乎将剑招全忘了后气得够呛，天天拉着他练剑。

　　玄风许久不回了，小陈试图和我聊天解闷，但是只聊两三句就会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小陈在为一些事情坐立难安，我可以感受得到，因为我亦如此。

　　“小陈，他很需要你，只有在他身边你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才能，这样的紧要关头，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保护您并不是浪费时间，如果您出现任何差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支不开。
　　我阖眼，十分苦恼。

　　或许是玄风那个承诺暂且被转交到小陈身上，小陈纵然对当前局势异常焦虑，但还是寸步不离。

　　我的友人并不完全可信，我们之间所处的立场和身份不同，要考虑权衡的事情也各有不同，所以有些事是要我亲自去做的。

　　如果小陈不走，我要怎样避开玄风的眼睛呢。

　　避不开就不避开吧。

　　“陈星盛，你能完全为我所用吗，不需要绝对忠诚于我，只需要在他那里隐瞒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哈。”
　　小陈发出一声轻笑。
　　“这明明是您给我的名字，却是您第一次叫出口呢，我还以为您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

　　我无奈：“小陈，被我记住名字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小陈声线上扬，心情很好：“我非常荣幸，请随意驱使我吧，药师先生。”

　　我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务必把这封信亲手交到琉璃宗宗主手中，让她阅后即焚，不得有误。”

　　“是。”
　　小陈从我手中接过信，飞快地离开了。

　　终于走了。

　　我快速走到桌前，提笔再次写下一封信，折好放入袖袋，离开宗门。

　　这些天我已经再次摸透了云城的地貌，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处流浪人群聚集地，某个干涸的桥洞下。

　　最近由于巡逻的官兵加大了力度，这些流浪者不能再如先前一般混进城中求得一些生计和食物，于是只能集体蜷缩在能勉强遮挡风雪的桥洞下。在此之前，我联络了这群人中的流浪儿群体的领头，给了他们一些保暖衣物和药品，于是那些孩子愿意帮我做些事情。

　　我将信塞到那个孩子手中：“拜托了，给杜府的那位小姐，报酬在老地方。”

　　我听到小孩点了一下头，下巴在衣领上擦出声，随后他意识到我看不见，开口道：“可以，办成后我去找你，给我治风寒的药当尾款。”

　　“没问题，办完后就去平成酒馆找我。”

　　小孩谨慎地后退两步张望一下，贴着墙脚跑走了。

　　我将手揣进袖中，长舒一口气。

　　如此双管齐下，不愁不上钩了。

　　57.

　　“李兄想去演武大会上凑凑热闹吗？报名参赛的人有一个观众名额。”
　　我在药钵前碾药时，小关敲门进来询问我。
　　“明天就是演武大会的开幕，据说闭关十年的武林盟主会现身，武林盟主一定是武功最厉害的人吧！真想见识一下啊。”

　　我研磨动作不停：“我看不到那样的场景，名额给我到有些浪费了。”

　　“名额给李兄怎么会是浪费呢？如果李兄愿意给我加油，我会更有力气的!”
　　小关蹲在我身侧，扯了扯我的袖子：“李兄，自己在宗门会很无聊的，你还要帮我找真凶呢，去吧。”

　　我放下药杵，无奈笑道：“你们啊，是担心我一个人会寂寞吗？不必担心，我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门又开了，有两个人踏进来，是小陈和老友。

　　“小药师，多年不见你的耳朵更好使了啊，可比我这双眼要灵得多。”老友自来熟地扯过一个小板凳在我药钵前坐下，翻看着我研磨着的药，“颗粒均匀，细腻柔滑，说明手臂有力武功渐长啊，怎么样，我之前劝你学武还是很有用的吧？”

　　我把他的手拍走：“别动我的药。”

　　他也不恼：“你要是按我这边算，可是立纯的长辈，你忍心辜负小辈的一番孝心，我都不忍心看他受挫，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去了。”

　　“可我——”
　　我还想再辩，不只是因为我不喜热闹，更多是因为我在场地外会更自由，计划更灵活，但小陈却在此时打断了我。

　　“宗主大人这段时间不在就是去筹备大会事宜了，毕竟青衍宗也是主办方之一，药师先生真的不想了解玄风大人的成果是怎样吗？”

　　可恶啊，还真有点想去听听看。

　　我按了按眉心：“好吧，等我做完药就去。”

　　小关欢呼：“太好了！”

　　我冷酷地探身抽走老友屁股下的小板凳：“现在，你们都给我出去。”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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