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青

　　“我从未变过。”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鸾澜心中激起的却并非涟漪，而是惊涛骇浪。无数种可能的含义在她脑中疯狂冲撞，每一种都让她心惊肉跳，不敢深想。

　　从未变过……是指什么从未变过？是兄长的照拂？还是……某种更早以前就悄然埋下、她如今才隐隐察觉的、绝不该存在的心思？

　　她捧着茶杯的手抖得厉害，温热的茶水几乎要溅出来。鼻尖因为刚才的凉意和此刻心绪的剧烈起伏，变得更加通红。她再也坐不住了，仿佛这间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滞的书房，下一秒就会将她心底所有不敢触及的秘密都挤压出来。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仓促间带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她也顾不上了，只慌乱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和逃避：

　　“我……我明白了。二哥早点睡。”

　　说完，她转身就要逃。赤着的脚踩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方才一路走来冻得泛红的圆润脚趾，此刻更是红得有些刺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像雪地里落下的几瓣残梅。她步子又急又乱，只想快些离开这里，离开他身边那种令人窒息又心悸的氛围。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门扉的瞬间，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等一下。”

　　沈鸾澜浑身一僵，脚步顿住，却不敢回头。心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地敲打着耳膜。

　　“嗯？”她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尾音带着无法掩饰的轻颤。

　　她没有等到回答。

　　只听到身后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沉稳的脚步声靠近。下一刻，一股清冽的、带着体温的气息骤然将她包裹。

　　她惊呼一声，天旋地转间，双脚已然离地。

　　沈瀛竟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稳稳地托住她的背和膝弯，没有丝毫晃动。玄色的衣袖贴着她单薄的寝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掌心传来的、截然不同于地砖的、温热坚实的触感。

　　沈鸾澜的大脑一片空白，惊得连挣扎都忘了，只能僵硬地靠在他怀里，双手无意识地抵在他胸前，指尖触碰到的衣料挺括微凉，底下却是温热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她被迫仰起脸，近在咫尺的是他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一丝夜露的微凉和书墨的清气。她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却看不清他眸中此刻翻涌的情绪。

　　“地下凉。”他开口，声音近得仿佛就在她耳边振动，比方才更加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不再看她，抱着她，转身，大步走出了书房。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湿气。沈鸾澜被他稳稳抱在怀中，脱离了冰冷的地面，双脚悬空，那刺骨的凉意终于远离。可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热意却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从被他触碰的每一寸肌肤，一直烧到脸颊、耳根，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点燃。

　　她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更遑论是被自己的兄长这样抱着。这太逾矩了！太荒唐了！

　　“放、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终于找回一点声音，细弱地抗议，试图挣扎，身体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在他抱起她的瞬间被抽空了。

　　沈瀛的手臂收紧了些，力道恰到好处地制住了她细微的挣动，却没有弄疼她。他的步伐依旧稳健，走在寂静无人的宫道上，只有靴底踏过石板路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

　　“别动。”他低声道，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很快就到。”

　　沈鸾澜不敢再动，也不敢再说话。她将脸微微侧开，避开他颈间的气息，目光无处安放，只能茫然地望着头顶那片被宫檐切割成狭长条状的、墨蓝色的夜空，和几颗疏淡的星子。

　　夜晚的皇宫空旷而静谧，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胸腔，隐约传递到她的脊背。

　　这段路其实并不算远，但沈鸾澜却觉得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秒，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怀抱的温度和力量，感受到他呼吸的轻微起伏，感受到两人之间这种诡异又亲密到极点的姿态所带来的、铺天盖地的羞窘与慌乱。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可心底深处，除了惊惶，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被她拼命压制的、近乎贪恋的错觉——这个怀抱，似乎比想象中更温暖，更……安全。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狠狠掐灭。不，不对！这是不对的！

　　终于，栖梧宫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出来。宫门紧闭，只有檐下两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

　　沈瀛在宫门前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将她放下。

　　他低下头，看向怀中的人。沈鸾澜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着，脸颊红得不像话，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眸色幽深如夜，里面翻涌着某种复杂的、近乎痛楚的克制，和一丝几乎要冲破牢笼的温柔。

　　最终，他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了宫门前的石阶上。她的双脚终于重新触及地面，却依旧有些发软，踉跄了一下，被他伸手稳稳扶住胳膊。

　　“到了。”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夜风立刻填补了那个空隙，带来一阵凉意。

　　沈鸾澜站稳身体，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都还在发烫。

　　“进去吧。”沈瀛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将她一路抱回来的人不是他。

　　沈鸾澜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了虚掩的宫门，闪身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将门紧紧关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息。

　　门外，沈瀛独自站在石阶下，望着那扇紧闭的宫门，许久未动。

　　夜风吹动他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缓缓抬起方才抱过她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体轻软的触感和温热的温度。

　　他收拢手指，握成拳，仿佛要将那一点虚无的余温也攥进掌心。

　　眸底深处，那片强行压抑的暗潮，在无人窥见的夜色里，汹涌得近乎狂暴。

　　他知道，今晚过后，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她或许会更怕他，更想远离他。

　　但……那又如何？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她的畏惧或疏离。

　　只是今夜，暂且如此。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转身，迈入沉沉的夜色之中，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门内，沈鸾澜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膝间，心脏还在失控地狂跳。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松雪气息。

　　而那双被他温热掌心托过的足，即便踩在殿内温暖的地毯上，也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麻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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