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蜕变
破晓的冷光,如同最吝啬的君王,勉强将一丝青灰色涂抹在联合基地宿舍楼冰冷的合金外墙上。空气凝滞,饱吸了一夜寒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锋般的凛冽,割得肺叶生疼。
死寂中,一声尖利到足以刺穿鼓膜的哨声骤然撕裂了黎明。
天敬贞伫立在队列前方,身形挺拔如标枪,冷硬的线条在稀薄晨光里勾勒出沉默的剪影。他眉峰习惯性地蹙着,眉宇间却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倦怠,仿佛昨夜未曾合眼,只与无形的重担彻夜角力。
联合侦察纵队的队员们从各个门洞中疾冲而出,动作迅捷如离弦之箭,靴底踏在坚硬地面发出密集而沉闷的鼓点,转眼间已列成一道沉默的钢铁之墙。
最后出现的,是沙锦。他几乎是拖着步子挪出来,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边走边夸张地打了个能把下巴卸掉的大哈欠,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哎哟喂,可算活着爬出来了...”他揉着惺忪睡眼,声音含混得像含了块热豆腐,“天哥,您老人家一声哨响,我魂儿差点他妈吓飞喽!”
他晃晃悠悠站进队列末尾,目光扫过天敬贞那张毫无波澜的冷脸,嘴角却突然咧开一个促狭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生怕别人听不见的戏谑,“哎我说天大队长,您这算盘打得可太精了!自己跑去医疗部守着您那‘小情人’柳开江嘘寒问暖,温香软玉在怀,倒把您那堆积如山的行动报告、任务总结全一股脑儿塞给我!可怜我啊,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才给您整利索了!您这是绝对的重色轻友,绝对的!您这心,偏得没边儿啦!”那“小情人”三个字,被他刻意咬得又重又响,像块石头砸进寂静的水面,激起无声的涟漪。
队列里几道目光瞬间变得微妙,强忍着没去看天敬贞的表情。
天敬贞置若罔闻,仿佛沙锦只是空气里一只嗡嗡叫的飞虫。他冰冷锐利的视线扫过整支队伍,确认全员无误,旋即干脆利落地转身,军靴踏地,发出果断的脆响,带领这支沉默的钢铁洪流,径直朝着远处停机坪的方向开拔。
队伍行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基地里回荡。转过一个巨大的后勤仓库拐角,医疗部那熟悉的银白色合金大门赫然在望。就在队列即将掠过大门之际,走在最前方的天敬贞,脚步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他整个人瞬间僵直,成了一尊凝固的雕像。
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他的肩头,聚焦过去。
医疗部冰冷的合金门框下,倚着一个身影:柳开江。
他穿着明显大了一号的作战服,空荡荡地裹着过分单薄的身体,脸色惨白得像被反复漂洗过的纸,嘴唇几乎不见血色,只有颧骨处浮着一抹病态的潮红。每一次细微的呼吸似乎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胸膛起伏微弱。
然而,就是这样一具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残躯,却挺直了脊梁,如同风暴中不肯弯折的孤竹。他全副武装,头盔、通讯器、武器带的一件不少,那双眼睛在苍白面容的映衬下,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献祭的火焰,牢牢钉在队列最前方的天敬贞身上。意图,昭然若揭。
天敬贞眼中那层冰封的平静瞬间碎裂。他几乎是几个大步就跨到了柳开江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天敬贞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更有一种被强行压制的焦灼,“回去!立刻!”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你现在什么状态自己不清楚?战场不是病床!高强度行动,你扛不住!这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柳开江没有后退半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本就苍白的脸又失了几分血色,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立刻死死咬住下唇,用更惊人的意志力稳住了自己。背脊挺得如同永不弯折的标枪。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虚弱的气音,却像淬了火的钢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天队长,”他直视着天敬贞冰冷的眼睛,火焰在他眸底熊熊燃烧,“清剿行动,我一天也不能缺席。这是我的职责!是我的天职!” 他顿了顿,胸腔剧烈起伏,那燃烧的意志几乎要破体而出,“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前线!像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站着死!而不是像个懦夫、像个可耻的逃兵,蜷缩在病床上,连咽气都丢人现眼!”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那眼中决绝的火焰,足以焚毁一切劝阻的言辞。
天敬贞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他沉默着,深深凝视着柳开江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火焰,看进那具残破躯壳里倔强的灵魂。
几秒钟的死寂,空气凝固得如同实体。
他看到了那份不容动摇的意志,那份甘愿燃尽生命也要奔赴战场的决然。任何命令,在如此纯粹而惨烈的觉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声音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奈,一丝深切的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点燃的敬意,“入列!”
两个字,重逾千斤。
柳开江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松,眼中火焰跳跃了一下。
天敬贞紧接着补充,语气陡然转厉,如同寒铁铸就的枷锁,“但是!今天,你的任务范围仅限于高空情报支援!待在直升机上,做好你的眼睛!及时、准确、清晰地向地面反馈一切动态!绝对禁止任何形式的地面接触战斗!”他锐利的目光钉在柳开江脸上,“这是铁的命令!听清楚了?”
柳开江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和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脱感,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下头,声音带着强撑的力道,“是!天队长!”他迈开脚步,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融入了队列之中。
看着那抹单薄却倔强的身影汇入钢铁的洪流,天敬贞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丝。然而,那沉甸甸的忧虑,如同铅块,依旧沉沉压在他的心头,并未随着柳开江的归队而散去分毫。
他沉默地收回目光,转身,带领队伍继续前行,走向那片停泊着钢铁巨鸟的停机坪。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布满荆棘的心路上。
直升机旋翼狂暴的嘶吼撕裂了高空稀薄的空气,巨大的阴影掠过下方急速变幻的荒芜大地。目标感染区的景象透过舷窗映入眼帘,比昨日所见更添十分诡谲与死寂。大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焦褐色,像是被巨大的烙铁反复烫伤过,扭曲干裂,寸草不生。
扭曲变形的建筑残骸如同巨兽的嶙峋白骨,散落在死寂的沙地上,透着一股被时光和病毒双重啃噬后的绝望。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高度200,目标区域上空!准备索降!”天敬贞冷硬的声音通过机内通讯频道响起,穿透引擎的咆哮。
机舱内红灯急促闪烁,沉重的舱门哗啦一声滑开,狂暴的气流瞬间灌入,带着沙砾和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扑打在脸上。队员们动作迅捷如猎豹,依次抓住垂落的速降索,身体矫健地向外一荡,顺着绳索高速滑降。
绳索摩擦手套发出刺耳的嘶嘶声,人影在下方焦黑的大地上迅速化作一个个移动的黑点,落地后立刻翻滚、据枪,瞬间组成一个环形的防御阵型,枪口警惕地指向四周的死寂。
天敬贞最后一个滑下,他稳稳落地,战术靴踩踏在松软灼热的沙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他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所有队员都已安全抵达,位置无误。
紧接着,他抬手按住耳侧的通讯器,指尖在加密频道开关上停顿了一瞬,目光似乎下意识地向上抬了抬,仿佛穿透了机舱的金属外壳,望向高悬于战场之上的那双眼睛。 “柳开江,这里是地面指挥天敬贞。通讯测试,收到请回复”。
他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清晰地传入上方直升机机舱内那个倚在舱门边、紧握着高倍观测设备的身影耳中。
柳开江苍白的脸几乎贴在冰冷的观测镜目镜上,汗水沿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下,在作战服领口洇开深色的湿痕。通讯器里传来天敬贞低沉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激起细微的涟漪。
“天队长,这里是柳开江,信号清晰。”柳开江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竭力维持的平稳,却掩盖不住那深重的疲惫底色。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银芒一闪而逝。
一种无形的、超越物理设备的感知力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向着下方那片死寂而危机四伏的大地无声扩散开去。
视野瞬间被无限拉近、放大、解析。废弃楼宇的阴影里,流沙边缘不易察觉的细微震颤,空气中无形的孢子尘埃...无数细微的能量波动、生命信号、环境异变,如同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清晰地涌入他的感知。
他成了悬停于战场苍穹之上的冰冷之眼。
“11点方向,距离300米,废弃建筑群二层窗口,”柳开江的声音冷静得如同精密仪器,在所有人耳麦中响起,“检测到微弱但持续的能量波动聚集,数量不明,性质待判。建议优先进行远程火力试探或无人机抵近侦察”。
“收到。3号小组,11点方向,建筑二层,火力覆盖!”天敬贞的命令立刻下达。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净化机枪沉闷的咆哮声响起,密集的弹雨瞬间泼洒向柳开江所指的窗口。玻璃和腐朽的窗框在弹雨中粉碎迸裂,紧接着,几声非人的、尖锐刺耳的嘶嚎从建筑深处爆发出来。几道扭曲的黑影被凶猛的火力逼出藏身处,暴露在枪口下,瞬间被打成筛子。
“7点方向,流沙陷阱边缘,距离约150米,”柳开江的预警没有丝毫停顿,精准得如同手术刀,“地下约三米深处,感染浓度异常活跃,高于周边环境均值37%。有塌陷风险,规避该区域!”
走在那个方向的两名队员脚步猛地一顿,硬生生止住前冲的势头,惊出一身冷汗,迅速绕开那片看似平静的沙地边缘。 “前方峡谷入口,距离50米,”柳开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凝重,“检测到高浓度病化孢子云残留,呈惰性悬浮状态,但扰动极易引发扩散。净化小组预备喷淋作业,人员佩戴三级防护通过”。
队伍前方立刻升起淡蓝色的净化烟雾幕墙,队员迅速佩戴好呼吸面罩,如同穿越毒瘴的幽灵,无声地滑入狭窄的谷口。
“3点方向!5号小队侧翼!”柳开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潜行类病化生物!数量3!速度极快!距离不足百米!接触倒计时——5、4...”
“3点方向!迎敌!”被点名的5号小队队长厉声嘶吼,队员们反应快到极致,枪口瞬间调转。
柳开江的“1”字还未出口,三道如同贴着地面疾射而出的、带着滑腻反光的黑影,已从一堆扭曲的金属废墟后猛然扑出,它们的速度远超人类反应极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然而,5号小队的火力网早已严阵以待。交叉的火舌精准地封锁了它们所有可能的扑击轨迹,子弹撕裂甲壳的闷响、生物组织爆开的黏腻声和刺耳的濒死尖嚎混杂在一起,三头形如巨大蜈蚣、节肢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病化生物在密集弹雨中疯狂扭动,最终被狂暴的火力撕成了冒着恶臭浓烟的碎片。
“目标清除”。
5队队长喘息着汇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谢了,柳开江!你这眼睛,真他妈是神了!”
机舱内,柳开江缓缓松开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身体难以抑制地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舱壁才稳住。额头的冷汗已经汇聚成溪流,顺着鬓角滑落。每一次集中精神去感知、分析、预警,都像是在燃烧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下方推进的队伍在一次次化险为夷中,对高空中那双锐利眼睛的惊叹与依赖与日俱增。天敬贞在地面沉着指挥,每一次精准的调动背后,是心中对柳开江那近乎神迹般洞察力的更深认知,以及随之而来的、愈发沉重的忧虑。那具强行支撑在空中的残躯,如同风中残烛。
推进看似顺利,但弥漫在焦灼空气里的无形压力,却越来越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预示着风暴的临近。
炽烈的阳光如同融化的白金,无情地倾泻在这片焦褐色的死亡大地上,时间已悄然滑过下午三点。空气被烘烤得扭曲蒸腾,地面腾起的热浪让远处的景物如同在水中晃动。
悬停在高空的直升机舱门边,柳开江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探在舱外,凛冽的高空气流撕扯着他的作战服。他苍白的手指紧紧扣住冰冷的观测设备支架,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额发和后背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长时间的高度精神集中和身体负荷,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透过高倍观测镜,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遍扫过下方联合侦察纵队即将推进的区域。
突然!
他扣在支架上的手指猛地痉挛般一抽,瞳孔在刹那间收缩成针尖大小。
观测镜的视野里,前方那片相对开阔、遍布着龟裂硬壳和低矮沙丘的区域,出现了极其诡异的景象,整个大地,像是覆盖在一张巨大、粘稠、缓慢呼吸的皮肤之下。
地表那些干裂的硬壳,正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微弱却又不自然的幅度,极其缓慢地...蠕动,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在起伏。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恶意的能量波动,正从地底深处疯狂地凝聚、攀升,带着毁灭性的气息,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前所未有的危机警报瞬间在柳开江的感知中炸开!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对着通讯器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声音因极致的惊骇和身体的极限而扭曲变形,带着刺耳的破音,“天队长!前方!大面积地面异常!”他几乎要吼破喉咙,“高能聚合反应!快!全员最高警戒!规避!立刻规避——!!!”
警告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队员的耳麦里。
然而,太迟了。
柳开江那带着绝望尾音的“规避”二字,还在空气中尖啸回荡,下方的灾难已轰然降临。
那片方圆近百米的“大地”,在柳开江发出预警的同一毫秒,彻底“活”了过来,前方不再是坚实依托的土地,而是瞬间化作一片沸腾翻滚、粘稠蠕动、散发着浓烈恶臭和强腐蚀性气息的、活生生的病化异物之海。
无数形态扭曲、难以名状的恐怖存在从崩解的“地面”下疯狂钻涌而出,它们有的如同放大了千百倍的腐烂蠕虫,体表覆盖着不断分泌黄绿色脓液的瘤泡;有的像是无数条裹满粘液、长满吸盘和利齿的章鱼触手胡乱纠缠成的肉团;有的则干脆是不断变幻形态、喷溅着强酸液滴的粘稠胶质!刺耳的、非人的、饱含无尽痛苦的嘶嚎声浪瞬间冲天而起,汇成一片令人心智崩溃的死亡交响乐。
这片由纯粹污秽和恶意构成的浪潮,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朝着最近的、尚处于极度震惊中的联合侦察纵队队员猛扑过去。粘稠的肢体、喷射的酸液、弹射的锐刺...瞬间将整齐的队形彻底冲垮、撕裂!队员们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蚂蚁,陷入了各自为战、绝望求生的血腥地狱。
混乱!绝对的混乱!
粘稠恶臭的污秽之海瞬间吞噬了视野,队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超越认知的袭击打得措手不及。惨叫声、枪械的咆哮声、能量武器激发时的嗡鸣、利爪撕裂护甲的刺耳摩擦声、还有那些病化异物令人作呕的嘶鸣...无数种声音疯狂搅拌在一起,构成一幅末日炼狱的图景。
大部分队员凭借着过硬的战斗素养和求生的本能,在最初的冲击后勉强稳住了阵脚,背靠背或依托着残垣断壁,疯狂倾泻着火力,与近身的污秽怪物展开殊死搏杀。
净化弹头射入那些粘稠的躯体,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腾起刺鼻的白烟,但怪物的数量实在太多,源源不断从翻腾的“地面”下涌出。
然而,攻击天敬贞的异物,其强度、速度和配合的默契程度,与其他队员所面对的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它们仿佛被某个冰冷、充满恶意的意志精准操控着,目标明确得可怕:不计代价,毁灭天敬贞。
数条粗壮得如同百年古树、表皮覆盖着层层叠叠、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硬化瘤节和不断滴落黄绿色腐蚀粘液的病化藤蔓,如同从地狱深处射出的毒龙锁链,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极其刁钻、匪夷所思的角度,天敬贞的视觉死角、脚下刚刚“活”过来的地面、甚至是从侧后方队员暂时无法兼顾的死角,闪电般激射而出。
太快,太刁,太狠。
天敬贞的反应已然快到极致,他怒吼着,净化手枪瞬间击发,精准地轰断了一条射向他面门的藤蔓,粘稠恶臭的汁液如同喷泉般爆开。但另外三条藤蔓,一条缠向他的左臂,一条卷向右腿,最后一条则如同毒蛇般绕向他持握步枪的右手腕。
他猛地拧身规避,沉重的战术步枪横扫,枪托狠狠砸在缠向右腿的藤蔓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瘤节碎裂,但左臂和右腕的藤蔓,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而上。
藤蔓上密布的、带着倒钩的尖锐骨刺,轻易地撕裂了坚韧的作战服外衬,深深扎入肌肉。一股冰冷、带着强烈麻痹感的毒素,如同电流般顺着伤口瞬间窜遍半身。
“呃啊——!”
天敬贞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半边身体瞬间麻木失力。
这仅仅是开始,更多的藤蔓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一条藤蔓如同巨大的攻城锤,狠狠抽打在他持枪的手腕上,剧痛传来,沉重的步枪脱手飞出,另一条藤蔓则精准地卷住了他腰间悬挂的净化手枪枪套,猛地一扯。
“咔嚓!”枪套的卡扣瞬间崩裂,净化手枪被远远甩飞出去,淹没在蠕动的污秽浪潮之中。
瞬间!天敬贞失去了所有主要武器。左臂、右腕被剧毒藤蔓死死缠住,麻痹感迅速蔓延,又有两条更为粗壮、顶端闪烁着钻头般幽绿寒光的藤蔓,如同毒蝎的尾针,带着致命的呼啸,一条直刺他毫无防护的胸膛心脏位置,另一条则凶狠地绞向他的脖颈。
他被数条力量奇大的藤蔓强行拉扯着,双脚离地,整个人被凌空拖拽成一个屈辱的“大”字形。如同落入蛛网中央、被层层毒丝包裹缠绕的猛虎,空有一身力量,却连挣扎都显得徒劳而悲壮。
那钻头般的藤蔓尖端,撕裂空气的尖啸已到耳畔,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住天敬贞的心脏。视野里只剩下那一点急速放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幽绿寒芒,他甚至能闻到藤蔓上浓烈刺鼻的腐蚀性恶臭。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刹那... 一道令人牙酸的、绳索被某种极致锋锐之物瞬间割裂的刺耳声响,如同神罚之音,悍然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从天敬贞正上方的高空爆裂般传来。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一道裹挟着不顾一切决绝的身影,如同撕裂厚重铅灰色天幕的银色雷霆,从悬停的直升机敞开的舱门处,悍然坠落。
是柳开江!
他脸上血色尽褪,苍白得如同初冬新雪,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在坠落的气流中飞溅,下唇已被自己咬破,一丝刺目的猩红蜿蜒而下。
那具身体在高速下坠中,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蜷缩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在高空气流中彻底解体。
然而,那双眼睛,那双映着下方无边污秽和天敬贞绝境的眼睛,此刻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锐利得能刺穿九幽地狱,所有的痛苦、虚弱、濒临极限的崩溃,都在那燃烧到极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守护意志面前,被彻底蒸发,灰飞烟灭。
他快速下坠,如同陨星撞击大地。
坠落过程中,狭长的净化战刀已然出鞘。冰冷的刀身在炽烈的阳光下,拉出一道凄厉到极致的、仿佛要将天地都一分为二的银色光弧。
刀光精准无比地斩过空气,斩过那条带着死亡尖啸、距离天敬贞心口已不足半尺的钻头藤蔓。
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粗壮的藤蔓应声而断,粘稠恶臭、闪烁着诡异幽绿光泽的汁液如同高压水枪般狂喷而出,溅了天敬贞满头满脸,那致命的钻头尖端,擦着他的作战服前襟无力地坠落。
双脚尚未触地,柳开江下坠的身形在半空中强行拧转,如同违背了物理定律的鬼魅。刀随身走,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密不透风的银色光网,那光网带着净化电弧特有的、滋滋作响的死亡颤音。
数声轻快得如同裂帛的锐响几乎在同一瞬间爆发。
缠绕禁锢着天敬贞四肢的、坚韧无比的麻痹藤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枯草,瞬间寸寸断裂,切口平滑如镜,断口处残留的净化能量发出刺耳的灼烧声,冒出缕缕带着腥气的白烟。天敬贞沉重的身体骤然失去束缚,重重地摔落在滚烫的沙地上。
柳开江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刚刚救下的人。
双脚落地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猛地一晃,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立刻用刀尖在地面一点,强行稳住。随即,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是投入沸油的水滴,朝着那片因猎物被夺而彻底陷入狂暴的“病化之海”,主动发起了冲锋。
一人,一刀,以单薄的残躯,直面污秽的狂潮。
他瞬间引爆了所有异物的仇恨,无数嘶吼的触手、喷射的毒液柱、弹射的骨刺、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如同黑色的海啸,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他拍打、撕咬、吞噬。
然而,柳开江的动作快到了极致,那是一种超越了人类视觉捕捉极限的、带着某种诡异预判的流畅。
在无数挥舞的、带着粘液的巨大触手缝隙间,他如同没有实体的幽影,以毫厘之差惊险滑过,一蓬墨绿色的腐蚀毒液贴着他的肩头喷射过去,将后方一块焦黑的岩石瞬间溶出大洞,一根弹射的、顶端尖锐如矛的骨刺擦着他的后颈飞过,带起的劲风割得皮肤生疼。
他时而矮身贴地疾掠,时而如灵猫般腾挪折转,时而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身体,在死亡编织的巨网中穿行,残影重重,那身沾满尘土的作战服,竟在如此密集的攻击中,奇迹般地没有被任何污秽的粘液或肢体真正触碰。
身法如鬼魅,而刀光,则化作了纯粹收割生命的银色风暴。
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冰冷到极致的、绝对的效率。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只有最本质的杀戮意志,和守护身后那片安全区域的、燃烧灵魂的决绝。
刀锋精准地切入一头形如巨蜥、披着厚重甲壳的怪物脖颈能量节点薄弱处,如同切过一块朽木,狰狞的头颅带着喷溅的污血飞起。
旋身,反手一刀,银弧划过一头喷吐酸液的、如同巨大□□般的怪物鼓胀的毒囊。毒液尚未喷出,便在净化电弧的滋滋声中连同半个身体一起爆裂。
侧步,刀光上撩。将一条从沙地下猛然钻出、试图缠住他脚踝的、布满吸盘的滑腻触手齐根斩断,断口焦黑冒烟。
他如同不知疲倦、不知恐惧的杀戮机器,在污秽的浪潮中逆流而上。刀锋所过之处,污秽的肢体横飞,粘稠恶臭的汁液如同黑色的暴雨般泼洒,净化电弧在污秽的残骸间疯狂跳跃、蔓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灼烧声和蛋白质焦糊的恶臭,他硬生生在这片污秽之海中,用刀锋劈开了一条狭窄却绝对致命的通道。
然而,代价是残酷的。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惨白,如同透明的薄纸,嘴唇上的那抹猩红刺眼得惊心动魄。
身体在每一次极限的闪避、每一次竭尽全力的挥刀后,都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溅上的污血,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狼狈的痕迹。沉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透过通讯器微弱地传入天敬贞和其他队员的耳中,每一次都沉重得让人心头发颤。
他显然在燃烧生命,每一次挥刀,每一次闪避,都在疯狂压榨着那具早已不堪重负的残躯里最后一丝潜能。
那极致的、摇摇欲坠的虚弱状态,与他此刻爆发的、如同修罗降世般的恐怖战力,形成了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巨大反差。
这震撼的景象,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幸存队员的眼中,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天敬贞的视网膜和心脏上。
时间,在这血腥的独舞中仿佛被拉长、扭曲。
当最后一道凄厉的银色光弧,如同死神的镰刀般,精准地将一头试图从背后扑向柳开江的、形如腐烂巨熊的异物从头颅到□□,一分为二,粘稠的内脏和污血如同瀑布般泼洒开来。
战场上,那令人疯狂的嘶吼声浪,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扼住。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降临。
喧嚣的、污秽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战场,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
柳开江的身影停在战场中央那片被他用刀锋硬生生清理出来的、布满污秽残骸的空地上。他手中那柄狭长的净化战刀斜斜指向地面,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污血和不知名的组织液,正顺着冰冷光滑的刀锋,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滴落,在焦黑的沙地上砸开一个个小小的、深色的污迹。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疯狂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尖锐的嘶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后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他猛地将刀尖用力向下一拄,深深插入沙地,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倒下。
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落在他苍白如纸、溅满污血的侧脸上。汗水混合着血污,勾勒出他清晰而冷硬的颌线。
这一刻,极致的虚弱与无上的战力在他身上达到了惊心动魄的融合,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毁灭与牺牲的、冰冷而残酷的美感。他站在那里,拄着染血的长刀,如同刚刚浴血归来的、濒死的战神,脚下是尸山血海铸就的王座。
令人窒息的死寂只维持了短短数秒,便被更急促的指令声打破。
“医护兵!优先处理重伤员!”
“7号小队,建立外围警戒圈!防止二次异变!”
“2号小队,净化作业覆盖全场!快!”
天敬贞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响起,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
他几乎是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到了战场中央,那个拄着刀、剧烈喘息的身影旁。他甚至顾不上抹去脸上溅到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污血,一把扶住了柳开江摇摇欲坠的身体。
入手处,是隔着作战服都能清晰感受到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那颤抖的幅度之大,频率之高,仿佛这具身体内部的骨架随时都会散开。天敬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无底冰窟。
柳开江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只逸出一丝微弱的气音。他疲惫地闭上眼,几秒后又强撑着睁开,对着天敬贞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能撑住。那眼神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强弩之末的虚脱。
天敬贞扶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那眼神太过复杂,震惊于方才那神迹般的战力,后怕于自己方才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更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东西,如同烧熔的铅水,灌满了他的胸腔。他沉默地支撑着柳开江几乎全部的身体重量,目光扫过战场。
得益于柳开江最后那如同杀神降世般的爆发,核心战斗人员奇迹般地没有出现致命损失。队员们强压着心头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心悸,迅速行动起来。
医护兵穿梭在伤员之间,净化小组喷洒着淡蓝色的消毒烟雾,警戒哨位迅速建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焦糊和净化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
清点完毕,确认没有遗漏,队伍沉默地登上返航的直升机。沉重的旋翼再次轰鸣,搅动着弥漫血腥的空气,载着疲惫、伤痛和浓得化不开的震撼,缓缓升空,离开这片被污血浸透的焦土。
机舱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单调的嘶吼和伤员压抑的呻吟。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时不时投向机舱角落里那个闭目靠在冰冷金属舱壁上的身影。
柳开江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人色,嘴唇紧抿着,仿佛连呼吸都成了沉重的负担。冷汗依旧不停地从他额头渗出,顺着毫无血色的脸颊滑落。
他整个人缩在宽大的座椅里,脆弱得像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器皿,与方才战场上那个如同银色死神般的身影形成了令人心颤的对比。
沙锦挪动身体,凑到了天敬贞旁边的空位坐下。他脸上惯常的戏谑和玩世不恭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和探究。
他看着天敬贞依旧紧锁的眉头,以及对方目光时不时扫过柳开江时,那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担忧、后怕、震撼,还有一种沙锦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柔软?
沙锦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天哥,”他顿了顿,“说真的,我感觉你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天敬贞的目光从柳开江身上收回,转向沙锦,眉头依旧紧锁,带着询问。
沙锦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组织着语言,“以前在无论在何处,你就是一把刀,懂吗?出鞘必见血,锋芒毕露,冷得掉冰渣子,脑子里除了任务就是任务,纯粹得吓人。但今天...”他拍了拍天敬贞紧握的拳头,又示意了一下柳开江的方向,“尤其是刚才你被那些鬼东西缠住的时候,你脸上的表情...还有现在你这眼神...啧,说不清楚,就是感觉多了点东西。”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像是...嗯...石头缝里硬生生被塞进了一把草?多了点...‘人气儿’?或者说...‘牵挂’?反正,感觉你那层‘铁壳子’,好像裂了条缝”。
沙锦这番话,本是带着点观察后的感慨,甚至残留着一点他习惯性的、试图缓和气氛的戏谑底色。
然而,听在天敬贞耳中,却如同九天之上骤然炸响的惊雷。又像是一把冰冷而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心中那扇一直模糊不清、混沌一片的大门。
他整个人猛地一怔,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角落里那个苍白脆弱的身影,随即又猛地收回,死死盯住机舱窗外急速掠过的、被夕阳染成一片血色的厚重云层。
沙锦的话,像是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他心中那些被刻意忽视、强行压抑的角落。
在医疗部门口,看到那个虚弱却固执的身影时,心脏那一下不自然的漏跳和瞬间的失神愣住...
指挥推进时,耳朵听着队员汇报,心神却总有一缕无法控制地系在高空那个频道里,担忧着每一次传来的、带着压抑喘息的声音...
当自己被那污秽藤蔓缠住、拖离地面、死亡寒芒刺向心口的绝望瞬间,视野里只剩下那片幽绿时,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跳动的窒息感...
看到那道银色雷霆撕裂苍穹、不顾一切从天而降的瞬间,胸腔里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混杂着震惊、狂喜和一种几乎将他淹没的后怕的剧烈悸动...
还有此刻,看着那人苍白脆弱、摇摇欲坠的模样,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如同巨石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是牵挂。
是后怕。
是一种更深沉的、他从未体验过、也从未允许自己体验过的情感。
沙锦说得对。
他的确变了。
那层包裹着他、支撑着他、也隔绝着他与这个世界的、坚不可摧的“战争机器”外壳,在柳开江拖着濒死的残躯、燃烧着最后的意志、为他斩断死亡藤蔓、独面污秽狂潮、将生的希望强硬地塞回他手中的那一刻... 被彻底击碎了。
一种名为“柔情”和“牵挂”的东西,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带着尖利的刺和滚烫的温度,在他猝不及防间,死死缠绕上了他那颗早已被硝烟和铁血淬炼得冰冷坚硬的心脏。
它带来了顾虑,带来了担忧,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却也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带着刺痛感的...
重量。
和温度。
他沉默地望着窗外翻滚的血色云海,暮色沉沉压下,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吞噬在昏暗的光影里。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无声地翻涌着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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