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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香
素手纤纤,于鎏金铜炉里燃起了今夜的第二炉香,她将炉盖合上,那温暖的香气便顺着器皿的缝隙悄悄漏出,在舱室里流动起来。温酒,好菜,被烘得暖洋洋的屋子,勾勒出深夜最令人松懈的模样。
引他们入室的侍女身着白色浅纱,身上也坠着东海的珍珠,在暖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流光溢彩,和刚从小岛上逃出来,浑身灰扑扑的三人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诸位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于我蓬莱弟子有恩,云某实在是感恩不尽。”原本坐在舱内静候的女子见客来,便起身迎上,想来她已经在这里等候了许久,这才在这洋流逆转的海域上等到了一线希望。
这是蓬莱方家的船,跟他们来时搭乘的那艘小船相比,简直是仙舟。在他们的目光被小岛上的奇异景色所吸引住时,还是蓬莱的人率先发现自家的船旁边多了一艘从未见过的船,船上的水手吹起了嘹亮的号角声,这才把几人的注意力扭转回来。刚开始他们以为是那座岛上的人还有什么外援,如临大敌般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船边多出来几个穿着打扮皆和润茯相似的人时,方才发觉,这是蓬莱来找人,却又一直在小岛边上打转的先遣队。
润茯见到自家亲师兄师姐,心中自是有万分感慨,她努力朝着船上的人挥手,试图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还好好的,可有想到身上的异变,整个人的神气却又一下子松弛了下来。船上的弟子撑着伞飘飘然坠到了小船之上,几人简单的交流了事件的经过,这才让船上的同门们放下舷梯让几人上去。
方一上船,润茯就被来寻她的师兄师姐们围了起来,另有侍女一职的人来引三人前往主舱,“三位侠士有劳,事情的经过方才已经转达给我们掌事的了,还请随我移步厢房,我们掌事的有请。”
船上的氛围宁静而融洽,与刚刚那段不知生死的境遇相比,不知道有多令人放松。紧绷着的心弦缓缓落下,三人也不多推辞,顺着侍女的意思往船舱深处走去。推开镂空雕花的房门,坐在里头主位的,是个看起来二十有几的女子,见三人到来,她不急不缓从主座上走下,前来迎客。
“此番相遇实在太过仓促,只能略备了些薄酒薄菜,还望诸位多加谅解。”她请了客人入座,又替几人斟上了酒,这才开口说道:“此番更深露重,本应该让三位先行休息,明日在谈论这番事迹不迟,只是见这情景实在转变过于迅速,叫人多有生疑,才不得不请来三位简单小叙。”
“敢问诸位,那岛屿上的火可是你们所为,那青绿色的云雾又是从何而来?”
“非我等所为,亦无从得知。”靳煜言开口答道,“这座岛上奇怪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也只是今夜浅浅打了个照面,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想,贵派应该比我们知道得更多吧。”
女子似乎从未想过会得到这么直接的回答,神情先是微微愣住,这才苦笑道,“这是自然,只是我们自然也有些许苦衷,不然也不会劳烦各位,替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事。”她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站起身来对着三人敬道:“无论如何,云宸先在这里谢过三位,润茯愚钝莽撞,但也是生性赤忱,此番落难,若非诸位出手,云某已不敢想。”她仰头将杯中酒喝下,也没有多问些别的,只是招呼几人先吃菜。
上一次进食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许久时间水米未进,又遭遇连环事故,已是身心俱疲,他们也不多推让,顺势吃起饭来。
尽管已经离那座岛很远了,但贺楼应的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股过于浓郁的海腥味,他有意想多吃些,但还是只动了几箸便放下了筷子。各式各样的气息混在他身边,直冲冲地朝他鼻子里冒,腥臭味,饭菜味,还有什么味道?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的物件,直到看到那漫出淡淡青烟的香炉之时,才确定了心下的疑虑。
状作无异,只当是饭后闲聊,贺楼应开口问云宸:“好别致的香,别处倒是从未闻到过,莫不是某些材料是从海里取得?见海,知海,用海,倒是一段佳话。”
云宸闻言,只是低下头轻笑,道:“侠士鼻子灵的很,不容相瞒,这香确实是我们门派的秘制香料,外门弟子也只有呆得久了,阅历深了方能配上一些,只是这香料的配方恕我不得告知,毕竟是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她站起身,走到香炉边揭开盖子,用素银的挑棒将余烬挑得再明些,“侠士若是喜欢,待回了蓬莱,我教人配些给诸位,就当是谢礼中的一部分吧!”
暖香温酒,本熏得人醉,但仔细品到她话中之意,倒突然教人有些不解了,“照你的意思来说,我们要跟你们回蓬莱?”折玉放下手中的白玉箸,看着走到一边的云宸开口问道。
“是,三位救下了润茯,本就应有重谢,再加上你们能进出那座岛,岛上又发生了那么些奇怪的事,有些事情,还望与诸位深谈……”她叹了一口气,“确实是我们唐突在先了,只是这件事颇有些来头,也与东海上的一些其他事情有关。”她话说了一半就不在接着向下说了,只是等着众人用餐完后,教侍女把人送至方才整理出的客房内去。“夜也深了,还请侠士先行歇息吧,这船行得很快,想来再过两日也就能回到蓬莱了,这一路上,我再慢慢把一些能和各位说的事详谈。”
贺楼应回自己房间时,隔着远远的就看见有个人影靠在自己的房门前,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他放缓脚步悄悄走过去,月光透过不大的窗户,被分成好几条短短的斜线轻轻落在狭长的走道上:木质的地板涂上了防水的桐油,内部不被水汽浸润,但露重的时候会在上面凝结出细小的水珠来。
被刻意放缓的脚步还是被门前站着的人发觉,他抬头望了过来,手中提着的东西也随之显露,是一个小小的食盒。“怎么还在外面?”靳煜言看着快步朝他走来的人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折玉不是说刚刚摔伤了吗,我去给她送了点药膏。”贺楼应走到他身旁,推开原本紧闭着的房门,“既然觉得我睡了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站着?”房间里只在桌上燃着一支短短的蜡烛,微弱的烛光堪堪照亮房间的一角,他端起那枚蜡烛,转身又去点燃了另外几处的灯,房里这才显得没那么昏暗,“走廊风大,先进来坐坐。”
一直在门口逡巡的男人直到听到了确切的邀请,方才走了进来,那被握在手里的食盒终于有了落脚之地。借着逐渐变亮的烛光,靳煜言才把红木制成的食盒打开,端出了放置在其中的一盏甜羹来。“方才席上见你没吃什么,刚刚又劳请厨房做了些东西来。”托住小盏的指尖只摸到了些许温热,他本意将其放到桌上的手微微停滞,“有些温了,我再去热热吧。”
贺楼应拦住他往回放的手,“不用,就这样吧。”他从男人手上接过白瓷的小盏,比甜羹更热的,是短暂相触又分开的指尖。他端起小盏,甜羹被炖得软软糯糯的,入口后顺着舌尖就滑了下去。靳煜言见状,也在另一侧坐了下来,慢慢看着他喝。
烛火随着海浪的起伏微微跃动,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时不愿打破这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宁静,甜羹下去了半碗,他才浅浅开口问:“刚刚吃不下东西,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贺楼应闻言,只是低下头轻轻晃了晃脑袋,说:“我还好,只是有些累了而已。”他将喝了半碗的甜羹放下,“没什么大问题,和他们去一趟蓬莱也未尝不可,只是那熏香的味道闻起来多少有些让人意外,很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来。”
隔着烛火,靳煜言看着对面的人絮絮叨叨和他讲着心中的不安,“蓬莱虽说是名门正派,但我总觉得这一次过去比起来这座岛上还要心慌得厉害……”他完全没有细听对方在说些什么,只是盯着还沾染淡淡水渍的唇浅浅翻动,交谈时能看到殷红的舌尖若隐若现。朦胧的烛光勾勒出一场幻境般的好梦,或许还不知前路该去往何处,但至少此刻的月亮与潮汐足以催着人坠入可供沉溺的深渊。
“你还有在听吗?”见自己说了这么久还没有得到一丝丝回应,贺楼应多少有些沉不住的焦虑,他伸出手去,在靳煜言的眼前挥了挥,“累了的话就先去休息吧,这些事明天再谈也不迟……”
雪白的残影在眼前划过,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这才从朦胧的思索中缓过神来,被他握住的手一时顿住,抽回也不是,被他这么抓着也不是。他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中包裹着的苍白指节,是冰凉纤长的,早知道晚些来了,他想,如果那碗羹再烫一点,他的手会比现在更暖一些吗?
“没事,你早些歇息,明日我再来找你。”靳煜言控制不住心中的兵荒马乱,但还是强作镇定,站起身来把小盏收回了食盒内,他低着头想去躲避些什么,却在抬眼的一瞬间和半掩的眼眸对上,月隐星歇,偏褐的眸子里只独独映着一点灯火和一个身影。
犹如溃兵逃窜般离开,外头走廊上的露又深了几许,他将房门轻轻笼上,方才借着三分月色,低头去嗅闻指尖染上的半点苦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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