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一步

　　办理完出院的手续，宋琦安一个人走出病房，医院的走廊里飘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太阳缓缓没入地平线，又是一个晚高峰，车流人潮不息，朝着不同的目的地而去。
　　他这次在医院里躺了将近一个礼拜，吴姨每天过来给他送饭，再就是田晨偶尔来看看他，得亏他这次没有一个大喇叭似的到处宣扬，也算是让他清静了这么多天。
　　马叔堵了没多久就过来了，接上他之后，车子往大院方向开去，期间在车上跟他说路上多么多么赌，让他久等了之后的话。
　　马叔说：“少爷，你病还没好，我就把车窗给打上去啊。”
　　“嗯。”宋琦安短暂地应了一声。
　　马叔倒是习以无常，知道他生病，在车上不停跟他说话，解闷。
　　他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地瘫在后座，像被人抽了骨头，歪着头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地略过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道路两旁的松针树种了一排排，看的人眼花缭乱，街边的建筑开始变得破旧。
　　医院回大院的路线和平时的不一样，其中还经过了上次和杨乐走过的那个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不同于深夜时那般，此刻站满了人在那等红绿灯。
　　宋琦安突然坐直了身子，“马叔，待会在那个路口转一下弯。”
　　“啊？哦哦。”马叔不明所以地回道。
　　马叔停在宋琦安指的那个24小时便利店门口，他下了车，进去便利店没多久就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提鼓囊囊的袋子，他轻车熟路地绕过杆子，进了小区。
　　宋琦安记性很好，一下子就找了喂小猫时的单元门。
　　他学着杨乐的样子，翻进去，里面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什么，他拿出手机照明。小猫果不其然在里面，被惊动之后它立刻叫了起来。
　　他弯着腰走过去后发现杨乐还给小猫搭了一个窝，是用废弃纸箱剪了一个口，里面垫了一些破旧的衣物，小猫在那个小口里探出脑袋来。
　　“咪咪……”宋琦安小声喊了一声，用手指触摸小猫的头。
　　“喵喵喵——”
　　咪咪试图想从那个小出口钻出来，但他轻轻的给它推了回去，天还没黑，这样难免会引人注目。
　　宋琦安把那袋子放在猫窝旁边，蹲在原地看了会，才起身离开，只是他人高腿长的一下没注意，起的太快，咚的一声响，磕到了脑袋，捂着头便退出那块小小的空间，然后两手撑着护栏翻出去。
　　楼道内适时响起了脚步声，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捻着酒瓶踩着楼梯踉踉跄跄地往楼上走。
　　宋琦安看了他一眼，那男人眼球浑浊，满身的酒气，老远就飘来了一股味。
　　“嘿，这…还住着这么俊的……小孩儿”男人打着酒嗝，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明显喝醉了酒，走起路来也不稳，两步三回头地看宋琦安。
　　宋琦安不可避免地屏住呼吸，嫌恶般的捂了下鼻子，皱着眉紧盯着男人，看着他上去。
　　从小区出来之后，他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恶心的味道，令人反胃。
　　他坐上车之后把车门一关，又顺带把车窗给打下来。
　　“马叔，走吧。”
　　车子沿着主干道直走，车辆稀少了起来，宋琦安在后座漫无目的的刷着手机。
　　驾驶座忽地传来了马叔的声音，“少爷，老板今儿好像回来了。”
　　“我爸？”宋琦安眼睛从屏幕上移开，“他怎么回来了？”
　　“少爷这几天不是病了吗，老板不放心，处理完了手头上的工作就赶了回来。”
　　宋琦安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病好了赶回来了，要是真的病死了，回来刚好能直接下葬了。”
　　“少爷，别说这种丧气话！”马叔在前头急道：“老板很看重你的，只是工作太忙，有时兼顾不到家里。”
　　“这么老套的理由要用多少遍？”宋琦安不以为意。
　　“可是……”
　　马叔还想再说些什么，宋琦安打断他，“行了，马叔你别说了，他对我有多少亲情，我也对他有多少亲情，再公平不过了。”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明明双亲健在，却活的像个孤儿。
　　这段并不舒心的谈话持续了没多久就结束了，车子没开多久就到了目的地，宋琦安打开车门就瞥见了大院门口停着两辆黑色的商务车，占据了大块空间，他眼神毫不停留，两手插兜走进大院里面。
　　马叔替他开了门，宋琦安打眼一瞧就瞧见客厅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漂亮女人，宋嘉云就坐在那个女人旁边。
　　宋钰威靠在沙发上，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眼睛，脸上微微显露出了岁月侵蚀过的痕迹，看着温文尔雅的，气质却不容小觑，威慑力十足。
　　宋嘉云坐在沙发另一端，笑得很甜美，晃着宋钰威的手肘，朝他撒娇，“爸爸，下个月学校放长假我想去喜马拉雅雪山，你就同意我去嘛……”
　　宋钰威对这个女儿是没一点办法，只要宋嘉云一开口这样求着磨着他，他立马缴械投降。
　　“多大的人还整天想着玩。”唐青一头柔顺的黑发，涂着大红唇，冷不丁地打趣宋嘉云。
　　“哎呀，妈，好多人去呢，我要是不去多不合群啊。”
　　“回头等你爸空闲下来让他带你一起去。”
　　宋钰威看着手里报纸说道：“是啊，嘉云，女孩子家家的出门在外不安全……”
　　“哎呀性质不一样嘛。”宋嘉云不管怎么说，非常固执一定要去。
　　这一派和睦的场景，显得宋琦安这个“外来者”是那么的突兀，马叔撇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对着沙发上的宋钰威说：“老板，少爷接回来了。”
　　沙发上的人这才听到声响，三人齐齐看向门口。
　　宋钰威招手让他过来。
　　唐青愣了一瞬，立马扬起笑容，“琦安啊，你看你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怎么还病进医院了，我跟你爸爸担心的啊，茶饭不思……”
　　宋琦安在心底里轻蔑道：这话说出来自己都心虚吧。
　　唐青在他五岁那年嫁进他家，也就是他父母刚好离婚那年，这么多年，在人前表现的一副对他无微不至的样子，人后比谁都恶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都不屑于戳破。
　　他一言不发，任由唐青担任起慈母这个身份。
　　到了宋钰威这里便是宋琦安的不懂事不礼貌，他自知亏欠了儿子很多，自始至终，宋琦安对他的态度都是冷冰冰的，他也无济于事。
　　“没什么事我上去了。”宋琦安转身便要走。
　　“回来，像什么样子！这一家子都还在这呢！”宋钰威厉声道。他对于宋琦安这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很不满。
　　正巧这时吴姨从厨房出来，把最后一盘菜放在桌上，叫他们过来吃饭。
　　宋钰威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报纸，“先去吃饭。”
　　等到他们走过去，宋琦安还是没有动，宋嘉云经过他身边过来抓他的手，“哥，你就别惹爸爸生气了。”
　　宋琦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她拉住自个的那只手，沉声道：“松开。”
　　宋嘉云这个脑子里塞不了二两墨水了，更别说看别人眼色，惯用的伎俩便是使出她撒娇的杀手锏。
　　“哥，你跟爸爸这样越是适得其反，你小心……”
　　“松开！”宋琦安把手一甩，表情变得不耐烦了，“你们母女俩想怎样都不关我的事，还有别装的我跟你有多深的感情似的。”
　　宋嘉云被赌的哑口无言，看着宋琦安离去的背影，气得嘴巴鼓鼓，嘀咕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餐桌上，宋琦安沉默寡言，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菜，就宋嘉云这个唯恐气氛冷场的，一个劲的诉说着自己的事，宋钰威就借着机会教育他们两个。
　　唐青夹起一只虾想放在宋琦安碗里，“琦安，多吃点，生病了多补补。”
　　宋琦安垂着头，没拒绝也没看她一眼，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唐青举着虾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宋钰威敲敲桌子斥责道：“没礼貌。”
　　他是知道宋琦安不喜欢这个后妈的，从来也没给过什么好脸色，自从他和妻子离婚以后，宋琦安就怨恨在心不怎么待见自己，他理解儿子的感受，所以一直在其他方面弥补他，他何尝不知儿子需要的是陪伴，家里那么大个公司又需要他操劳，只能多给他打点钱。
　　宋钰威长叹一口气，收敛住自己的脾气。
　　“下个月你带着你妹妹一起去给你曾祖母祝寿，我公司有事走不开，你去看看她老人家，顺便在那住几天陪陪她。”
　　又是这样，宋琦安手一顿，把碗搁在桌上，磕出清脆的一声响亮。
　　“要去可以，我一个人去。”
　　这句话明摆着就是不想带宋嘉云，其实他对宋嘉云倒是没有那么大的意见，只是他心里气不顺，就是想跟宋钰威对着干。
　　这个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彰显家庭和睦，在人面前做做样子，他跟家里作对，几方世交亲眷那是再清楚不过，闹了这么些年，也听了很多。包括他父母刚离婚那年唐青接着就嫁进门，这其中的缘由他们自是跟明镜一般，只是到底委屈的还是孩子。
　　“哥……”宋嘉云哭丧着一张脸。
　　唐青拿出一副长辈教育晚辈的模样，“琦安，嘉云跟你最亲，你这时候就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
　　“亲什么亲，我们很熟吗？”
　　宋钰威拍桌道：“你对父母这般无理我也权当是欠你的，让你带你妹妹去见见你曾祖母，又耍什么少爷脾气！”
　　唐青附和了一下，“是啊，琦安。”
　　“先不说我带不带的问题，曾祖母不喜欢宋嘉云，你是不知道吗？非要带过去碍她老人家的眼？”宋琦安一点情面都不留地回道：“回头老人家又怪起我来了。”他说完就下了桌。
　　曾祖母是属于传统的老旧派，宋钰威和唐青虽是合法领了结婚证，但是心里一直只认薛圆这个孙儿媳。
　　宋家家大业大的原因，还有一部分是靠着薛圆他们家的鼎力支持和协助才有今天，曾祖母祖上不富裕，那是从小吃着苦长大的，薛圆下嫁给宋钰威，在事业上又出了这么大一份力，她更是爱惜的不得了，不允许让薛圆受一点委屈。
　　如今二人的婚姻维持了不过六年，就草草结束，曾祖母因为这个一直怪罪着宋钰威，宋钰威好几次去探望都被赶出来，更别说带着二婚的女儿。
　　宋钰威本意是想让宋嘉云去见老人家以此缓和关系，让她心软，接受已经过去的事情。
　　三人在餐桌上面面相觑，宋钰威放缓语气对着宋嘉云说：“没事，到时候你就跟着你哥哥去，他不带你跟我说，我还真管不住他了！”
　　宋嘉云表情为难，挎着一张脸，“好……”
　　“吃饭吧。”
　　唐青又突然道：“琦安年纪还小不懂事，别对他太严厉。”
　　“就是对他太纵容，才养成这臭脾气。”宋钰威深深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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