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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前科
在逢城的这几个月,大部分场景对于林听榆来说,再回忆起来都像一场并不真实的梦境。
失眠时,迷迷糊糊中,林听榆总是会错觉自己还在海城。
好像只要一走出房间的门,就又能看见汪阿姨总是略带尴尬的笑,告诉她林父昨晚应酬没回家。
接着又踌躇着开口,问她,能不能劝劝宋初静,不要再向林亮海借钱。
睁开眼,天花板上斑驳老旧的花纹笼罩着她,像是天快塌下来的前兆。
林听榆分不清这到底算是一场噩梦清醒,还是进入另一场现实的噩梦,倒是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推开门,她看着眼前的画面,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迈步出去,只好停在原地。
客厅的茶几被抬到另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麻将桌,碰撞声来自手理麻将。
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的动静不是错觉。
尹国飞和宋初玉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小摩擦吵架,但大部分时候,爆发激烈争吵的原因都是因为钱。
昨晚吵架过后,两人互相给对方下的台阶,就是在家里组麻将局。
这样尹国飞不会因为宋初玉出去打麻将而疑神疑鬼,抽桌费一天也能有几十块钱的收入。
这是一个很荒谬,但不需要第三个人同意的决定。
看到林听榆,宋初玉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你今天没去上课?”
“高二不补课……”
“那你待会儿要去舞室吧?”像是担心林听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一样,宋初玉快步朝着她走过去,还不忘和牌友们解释,“没事,这我侄女,你们继续玩。洗漱间的热水器坏了,我去看看!”
“宋初玉,你们家怎么什么都是坏的?打个麻将也是,你说了你家麻将机是新的我们才来的,怎么事儿这么多?”
麻将馆前不久被查过一次,加上现在麻将机少,宋初玉和尹国飞才能笼络到人来家里玩,本钱不够,买的是二手的麻将机。
在自己家,宋初玉要让着别人,今天没轮上座。牌友手气太臭,一直输钱,要她来接位,宋初玉不肯,牌友越打脾气越暴躁。
“这不是在路上呢,你着什么急?到时候可得多抽桌费,麻将机多费电!”无论是牌桌上还是牌桌边的人,打麻将的时候脾气总是不太好。
推着人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宋初玉放低了点声音:“那些人都说想来我家打麻将,都是邻里邻居的,实在拒绝不了……你知道小姨没什么收入,你姨父也不放心我出去,再说不是还要照顾你,老是吵架,昨晚你也听到了……”
有很多理由,林听榆没有细推,也没有纠正逻辑,点点头,挤了牙膏。
“下次不能起这么晚了,这么多人看着,你一个小姑娘,不好。”宋初玉犹豫了一下,“你先别告诉你妈,我到时候和她说。”
说是起晚了,现在也才八点半,她只是想揪一个林听榆的错处,下意识用来做她向宋初静隐瞒这件事的交换条件。
脑袋有些钝痛,林听榆依旧还是缓慢地点点头,像迟钝中被操控的机器人。
卫生间的门被关上,打开水龙头,她刷牙的动作很慢,所以能看清镜子里自己的脸,白到像是没血色,因为失眠,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出了门,牌友还在絮絮叨叨吐槽牌,已经吐槽成习惯。
宋初玉特意把话题扯到一起,喊着说给林听榆听:“……行了别骂了,好好搬本,这才刚打一个小时呢!”
林听榆首先想到的,是隐晦地和宋初静提一提这件事,紧接着又联想到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
如果告诉林亮海呢?昨天早上才试图打过电话,一直是正在通话中。
一个个应对步骤在脑海中轮转过,却又都下意识地被林听榆一一否定完。
她想,或许是自己太多事,太麻烦,太不为别人着想,也太摆不清自己的位置。
小姨没有工作,尹国飞他俩整天吵架,现在说不定不吵了,她有什么理由阻拦?
更何况,这是他们的家。
包容是因为会下意识地为别人对自己做出的伤害辩解,情绪稳定则是自我保护的方式。
决心用忍耐和自我牺牲来揭过这件事之前,有那么一瞬间,林听榆突然想起傅喻钦。
之前,第一次一起吃夜宵的时候,他询问过自己,房租交给了谁——再想深一点,至少,傅喻钦应该是不赞同在家里赌博的。
那,如果向傅喻钦求助呢?
这个念头浮现脑海,还来不及停留多久,她忽然感觉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透,凉得让人清醒。
无论这样的依赖是生发于自认为同病相怜的处境,又或者是别的什么,都让她感到害怕。
林听榆突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已经习惯性地,把傅喻钦划分到统一战线的阵容中。
但回头,只有对面空荡荡的,似乎从没有任何人回来过的房间,提醒着林听榆,她一直是孤身一人。
此时此刻,林听榆才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寄人篱下到底代表着什么。
除去尴尬,局促,小心翼翼,觉得亏欠,剩下的所有,都是孤立无援。
—
考完期末考,思霏带她去吃了一家很好吃的烧烤。
菜端上来,思霏打趣道:“这次不用拼桌了,最烦跟他们男生待一块儿,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嗯?”林听榆没明白。
“高三在补课,除夕前三天才放。”思霏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好像忘了这事?”
“可能期末考太累了。”她笑笑。
生活大概是存在潜移默化这回事的,林听榆想保持清醒,明明十三中不算大,这个月就真的没再遇到过傅喻钦,倒是有次路过篮球场,被赖子和老杜叫住过。
“你们上学我看着都累,他们高三更是,”思霏不疑有他,“过了上次那顿夜宵局,还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因为其他方面的发展并不是这么称心如意,逢城的教育格外卷。也得益于此,每年高考,这样一座小城市都会新诞生不少名校生。
当然,基本都集中于一中。
“还有半年就能熬出头了。”她笑笑,有难以觉察的羡慕。
逢城的夜生活,约夜宵占了一大半。
思霏提到的是上次,他们也是来吃这家烧烤,还是老杜负责攒局,给林听榆发消息,她以机构要称体重为由婉拒了。
“你们控制体重到底有多严格?你现在已经这么瘦了还是不够吗?”
思霏也想起这回事来,感叹道,“我记得你刚来逢城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呢。”
明明才是半年前,回忆起来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不用思霏说,林听榆自己也能感受得到,从海城到逢城这半年,自己瘦了多少。
“哎?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桌子边站了一个人,说道。
两个人一起抬头,林听榆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台球厅的老板娘,柳姐。
“姐,一块儿吃点呗?点了挺多的。”都打过招呼后,思霏招呼柳姐。
她们是在青禾街附近吃的烧烤,遇见熟人是很正常的事情,思霏主动和人打招呼,也不冷场。
“不了不了,我姑娘明天上舞蹈班,要穿统一颜色的衣服,这不,才去商场买了回来,还得赶着回去洗干净熨干呢!”
柳姐扬扬手里的袋子,说起女儿的时候,满脸都是宠溺的笑。
“老板呢,没一块儿吗?”
“哎哟,阿喻高考闭关了,台球厅客人少了一大半,老丁那个愁啊,这会儿还没关门呢。”
柳姐开玩笑道,“不过我说他呢,高考是一辈子的大事儿,是该全神贯注才对。就是我总觉得,阿喻太辛苦了……”
柳姐拎着东西走了,思霏和林听榆都没有说话。
在尹家生活得越久,就越容易拼凑出傅喻钦这些年的生活画面。
林听榆总是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不要联想,不要怜悯,不要多余的善意。
对傅喻钦,什么都是多余。
谁的都是,谁的都不要。
林听榆有些生硬的,随便找一句,岔开了话题。
思霏想起什么,也随口问:“说起来,我好像挺久没在麻将厅看到你小姨了。”
“嗯,”她回答,“他们最近在家里打的比较多。”
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思霏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冷:“阿喻知道这事儿吗?”
“不知道吧,他住校。”林听榆摇摇头,高三补课的时间也很长。
“不行,我得告诉他!”思霏语气很气愤,“尹国飞怎么还在赌!你也是,家里乌烟瘴气的,你还要上学呢!”
说着,就要拿出手机。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听榆握住了思霏的手:“我上学早出晚归的,周末有空也是在舞室,没事的,影响不到我,你别告诉他!”
她故意笑得轻松,好像这件事对她真的完全没有影响:“思霏,高考重要,真的,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
组局在家里打麻将,带来的远远不只是麻将噪音。
每个人看到林听榆,都要和宋初玉一起,把她家的事情八卦过一遍;打麻将的人脾气也都很容易上头,一言不合就互相谩骂,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甚至有人会把她的房间当成卫生间,推门就要进来。
尹国飞现在几乎也不出工,麻将搭子不够的时候,他要主动顶上。
林听榆现在临时进出房间都要锁门,作业也尽量带到舞室找地方写,哪里都比尹家安静。
傅喻钦或许能解决,或许不能。
只是林听榆明白,高考无论对她还是对他,都不仅仅只是一场考试,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他分心。
烧烤摊味道大,她们坐在空旷的室外,已经是冬天,老板在空地上搭了塑料棚,身上不可避免会沾染到飘过来的油烟。
人越来越多,吃夜宵的喝酒的划拳的,林听榆和思霏坐在嘈杂的人声中间,一时都沉默下来。
半晌,思霏先开口。
“我明白你的顾虑,确实是高考重要,那就先不告诉他。”但王思霏纠结了一下,还是说,“不过阿榆,如果尹国飞麻将打得太大的话,你还是要跟阿喻说——”
她顿了一下,直接道:“尹国飞之前有赌博的前科,赌的很大,甚至被拘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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