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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
西北的雪来势汹汹,两日时间如针细雪便下成了鹅毛大雪,阮阿含看着窗外大雪,也不知道褚顷在军营里怎么样了。
雪花随风飞动,落在褚顷的枪尖上,气候寒冷,这雪竟也不化。鹅毛大雪遮盖了阳关外的千里戈壁,白茫茫中是烽燧狼烟冲天而起,刺破灰暗的白。
褚顷率中军列阵在前,斥候来报,蒲昌海一带的突厥兵已分兵而动,一支向东行进有与石城镇突厥兵汇合之意,一支在褚顷回京期间沿且末河南下已占且末城,若是借且末河之便再南下,恐有与吐蕃交际往来联合反叛之忧。
圣人对且末城丢失一事大发雷霆,吐蕃与我朝关系甚密,是先皇帝送了三位公主和亲得来的,但本朝开国以来,吐蕃有降有叛,若是突厥人南下联系吐蕃,吐蕃届时态度如何没人能打包票。故此圣人派监军来督战,要镇军大将军褚彰义亲自带军出阳关,夺回且末城。
此时正是战前点兵,中左右军皆整齐列阵,宦官王德全与褚彰义一道,褚彰义还未开口,他倒是先说了。
“诸位将士多不易,可整个陇右军包括今日刚到的我,都是背负皇命,我既亲至陇右,也需拿出实绩来,还望诸位能振奋精神,为国一战。”
他神态倨傲,手持圣旨,见圣旨如见圣人亲临,褚顷等诸军将士乌泱泱跪下一大片。
“依我看,阳关坚固,留守万余人即可,现下要紧的是将且末城拿回来,你说呢镇军大将军,当然这也是圣人的意思。”
“王中官,阳关乃西北重地,向东过了沙州便是玉门关,此两关掌握着西北咽喉,若是失守后果不堪设想。”褚彰义本意也是固守阳关,待年后再寻战机。
王德全听罢差点要笑出声来,“且末城都丢了,还说什么阳关丢不丢的事,镇军大将军还是要认清眼前形势,抓紧给圣人把且末城拿回来,本官此来为监军,一应事宜须听从本官安排。”
镇军大将军没能拧过圣人亲派的监军,王德全的话也让他在诸军面前下不来台。
王德全站在最前发号施令,陇右军八万人,王德全只拨一万人由崔欣厌带兵留驻阳关,其余人马皆南下,由褚彰义带军务必拿回且末城,即刻出发。
因走的匆忙,王德全点完军甚至没让将士回营,褚顷怕此战拖延,他久不回沙州阮阿含一个人呆久了心生恐慌,便托崔欣厌去封信给阮阿含。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
[阮阿含亲启:
且末城丢失,我随军南下,夺城即回。
褚顷]
阮阿含拿到信件时褚顷已经出发两日了,雪愈下愈大,阮阿含虽不懂军事,但也明白此去长途奔袭的艰难,幸好沙州据陇右军营不算太远,她又与崔欣厌算是相识,便时时去信打听消息,只可惜崔欣厌固守后方也不甚清楚。
雪中行军已过两日,王德全在京中虽为宦官,但统领京中禁军,因此也跟得上陇右军队的速度。
褚顷善急攻,担忧大军这样浩浩荡荡南下,兵力集中在一起恐目标太大,便请由他带军先行南下昆仑,分兵行动与陇右大军形成包围之势。
王德全却断然否决褚顷的分兵之策,斥责其为“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大军南下以彰朝廷威严,不得妄动!”
褚顷却有自己的考量,一个阉人在陇右军中仗着皇权为所欲为,甚至京中禁军如今也因皇帝放权于宦官尽受阉人辖制,他早有不爽。
褚顷不听王德全号令,私自带兵先行去了昆仑,王德全知道时鼻子都要气歪了,说事后一定要重责褚顷。
然而突厥也并不是全军南下,蒲昌海一带仍有相当数量的突厥兵,廓山得知陇右军分兵而行且主力龟缩,大喜过望,当即发兵阻截褚顷,另一支将陇右主力阻截在典合城。
典合城战斗打响后,王德全躲在后方,却不断派小太监传令于前线奋战的褚彰义,褚彰义在风雪中浴血奋战,但指挥受到严重干扰,战争一连几日损失惨重。
褚彰义趁着夜间冲进王德全所在,他脸上是已经干涸的血,两眼如炬从王德全身后夺回帅旗,王德全站起来还要与其争辩。
“大将军你是要置圣人的皇命于不顾!”
“你放屁!王中官最好稳坐后方,我在前线若是再接到王中官传令,莫怪本将一刀斩杀了你,你也莫再跟我提皇命,我陇右军发军六万人,不过半月只剩四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你应该懂!”
说罢褚彰义刀光闪过,王德全的耳朵顿时血流不止,他面色不改看着王德全捂住已经不存在的耳朵趴在地上嚎叫。
“待战事结束,你这只耳朵要葬在陇右,若是战败,下葬的就是你!”
“啊啊啊啊啊!褚彰义!你这是谋反!!!你这是谋反!我若是回京,你与你儿子褚顷必死!!!你等着啊啊啊啊!”
褚彰义捡起他割下的王德全的耳朵,转身不再理会他在身后的痛嚎。
王德全恨恨站起身,大喊来人,随行小太监躬身贴近。
“去信给光王,就说褚彰义本官留不得了!他用不用此人本官都留不得了!”
他在营帐里捂着伤口大叫,不少士兵在营帐外都听到了。
是夜王德全换了衣服,扮作一般百姓,偷偷从军营溜了出去,他要回京上报褚彰义反叛,将西北战局如今的劣态都推出去,他的随行小太监在秘密传信光王后也趁黑出逃,只不过他走的不是返京的路,而是去往突厥营地的路。
天蒙蒙亮时陇右粮草囤积点飘出浓烟... ...
褚顷人马脚力快,到达昆仑山后一直按兵不动,等待着主力军至且末城前方,却只等来残兵败将败逃于此。
“褚校尉!典合城败了!败了啊!”不足百人的队伍离褚顷营帐老远便喊道,褚顷听到忙出营去接。
“怎会?只剩你们了吗?”
来人下马扑倒在褚顷靴前,声泪俱下:“我等是大将军传令来的,大将军还在苦苦支撑,可粮草尽断,怕是... ...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监军呢?监军是干什么吃的!?”
“王德全那个阉人!突厥火烧粮草当日他就不见踪影!粮草怎会突然着火?我军向来骑兵骁勇,人没了粮可以饿着,马没了草如何能战,我看这阉人怕不是通敌!”
褚顷扶起跪倒在地的士兵,眉头紧缩,吩咐道:“来人!给自家兄弟们上饭,吃饱了我们拔营攻回典合!”
冬季昆仑山积雪深厚,褚顷为快要走昆仑山北麓,从名为“鸟难渡”的隘口通过,绕过突厥防线奇袭典合城。
鸟难渡两侧是近乎垂直、高耸入云的雪峰,中间是狭窄、蜿蜒的冰河通道,紧挨雪峰底部还有着不见底的冰谷裂缝,最窄处仅容数人同行,若是气候温暖时此隘口更是难以过人,褚顷让部下穿上雪鞋,配好冰爪,借助气温低形成的冰道通过。
气温虽低,但是天气晴朗,阳光照射在雪峰上形成夺目炫光,褚顷将部队拉长以图快速通过鸟难渡,廓山如同当日在石城镇一般提前设伏,打褚顷一个措手不及。
狭窄的鸟难渡里箭矢流飞,但褚顷熟悉鸟难渡地形,因此局势不如在石城镇时那般对突厥有利。
褚顷与廓山激战正酣,没注意便进了鸟难渡最狭窄,两侧雪坡最陡峭处,廓山用大刀,褚顷用长枪,进了狭窄处长枪不便褚顷又抽出腰间的横刀,两兵相接发出坚硬金属相撞的铿锵声,一声一声。
咔嚓——
轰——
声响在山谷中回荡,霎时间如同天崩地裂,两侧雪峰上累积了整个冬天的积雪失去平衡,如同山神发怒一般白色怒涛倾泻而下,冰谷瞬间被雪浪填满,冲锋在前的陇右军及突厥军被掩埋在雪崩之下,瞬间一切被填平。
褚顷的部队拉的较长,站在雪崩边缘的幸存士兵也顾不上逃走,大喊着褚校尉,可回应他们的只有山谷崩塌的余音... ...
褚顷冷的发颤,于颤抖中醒来,艰难侧身想要爬起,却在身侧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廓山,右手手指使劲发现本在手中握着的横刀已经不知被冲去了哪里,反观廓山的腰间还配着小刀,因为与腰带相连所以没被冲走。
他爬起刚要将刀拔出鞘,摸上刀鞘的瞬间廓山眼睛突然睁开,反手制住褚顷,褚顷见状也借力将廓山狠狠压在地上,因浑身湿透两人都在大幅度颤抖,手上力气却丝毫不减。
相持之下,还是廓山先开了口。
“休战休战,我们一起松手,不然分不出胜负就要先被冻死了。”
褚顷手上力气不减,“我怎么信得过你?”
“我陪你一起冻死对我有什么好处?”
褚顷思索片刻,说道:“三—二—一!”
两人一起松手,因为互相都用了十足的力,手腕都要被对方捏碎一般,登一松手二人便默契的活动手腕放松。
褚顷观察着周遭环境,看来他和廓山因为在鸟难渡最窄处,被雪崩冲进了冰谷中,又被冰谷水流拍到了此处,没死只能说是命大,身上衣物都湿透了,昆仑山寒冷异常,若是不快速生起火来,不出两个时辰他们俩就要因为失温而死。
廓山已经麻利地开始找生火木材,两人找了处避风坑洞,生起火来,坐的离火都近,嘴上互相不饶。
“你们异族人,不是会泼水乞寒,天最冷时脱光衣服在大街上互相泼水,还又唱又跳的,你此刻情形不是刚好应了习俗,还用得着离火这么近?”
廓山曾入学国子学,汉语说得好,汉文化更是学的好,辩驳道:“那明明是西域康国的习俗,与我们突厥人何干,倒是你们汉人喜欢学西域风俗,听说中原地区也好泼水乞寒,你还不站起来高歌一曲?”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驳的没边。
衣物渐干,褚顷问道:“你如何能在鸟难渡提前设防的?我脚程已经够快,军队人数又少,行动秘密,你是如何猜到的?”
“说来也是有趣,你如何排兵布阵,我只要设想我就是你,便能得知你的下一步行军,屡试不爽。典合城危机,你必然要前去解救,为快就要走鸟难渡,我便先一步设防。”
廓山看着褚顷,“你也能大概猜到我会如何行军吧?我们多次交战,有时我会想,若我不是突厥人,你不是汉人,做个拜把兄弟也挺好。”
褚顷躲开视线,出言相骂:“?见鬼的拜把兄弟。再说你把刀卸了,我现在没有武器,你却配着刀,鬼话连篇我没法信你。”
廓山腰间的佩刀金丝缠枝镶嵌红蓝绿三色宝石,居中的红宝石有常人大拇指大小,光彩夺目。
廓山摸着刀鞘,细细说来:“这是我与夫人定情之物,等我死了才能卸下,我还没想用定情之物杀人,你放心吧。”
“酸人。”
“你才酸人一个吧,没人疼的东西!”
褚顷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阮阿含的面容,她裹着厚厚的冬衣,站在沙州那个小院子里迎他,生平第一次,他知道了想家是什么滋味。
过了半晌,褚顷突然开口:“我也成婚了,我夫人你也认识,在石城镇被你伤了两箭的阮阿含,这么算来,我与你还有笔账呢。”
廓山笑着,“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褚顷咬牙在心中默念休战二字,此刻的想法与阮阿含不谋而合,都觉得廓山笑起来甚为瘆人。
陇右军乱成一锅粥,崔欣厌接到消息也快速递给了阮阿含,不过删删减减典合城危难,只告诉了阮阿含褚顷遇到雪崩生死未卜,阮阿含接到消息就险些站不住,幸好水芝在旁扶着。
“怎么会... 怎么会...”怎么会就这么没了,他还没有击败突厥,还没有收入河西军,还没有与中央形成割据之势,最重要的是... ...还没有保得庆安公府此世无虞,怎么能消失在鸟难渡的雪崩之下。
水芝扶着瘫软的阮阿含,开口劝她:“不会的娘子,郎君神武,我们再多等两日,没准儿就会传来郎君大捷的消息,您要保重自己身子呀。”
阮阿含抓着水芝的胳膊,不自觉用力。
“我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能就这么没了。”
阮阿含不断重复着要去找他,跌跌撞撞回到屋里就要去收拾细软,水芝忙跟在后边。
“娘子,路远天寒,您要怎么找啊。”
阮阿含翻找着衣物,手不住的发抖,甚至喘气都有些困难,水芝冲上来再度扶住她,握住她发抖的手。
“娘子... ...”
阮阿含却是挣脱开,在抖开的一堆衣服里要翻找行动便利的,她红着眼自顾收拾。
水芝孤身在沙州艰难谋生,阮阿含给了她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给了她寒冬里的温饱,
对她来说这样温暖的小娘子却要面对新婚夫君生死未卜的噩耗,思及此水芝也不禁落泪,她深吸一口气,再度握住阮阿含慌乱颤抖的手。
“娘子,奴婢陪您去,不管娘子去哪儿,奴婢都陪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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