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下午两点四十七分。
　　盛夏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凝固，带着沥青路面被晒融后蒸腾起的焦糊气味，便利店巨大的玻璃门外，行道树上的蝉鸣声嘶力竭，灼人的热风，一阵阵撞击在冰冷的自动门上，发出沉闷的嗡响。

　　便利店内冷气开得很足，与门外的酷暑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成舟单手支着下巴，手肘搁在收银台冰凉的金属边缘，眼皮沉甸甸的，□□燥的冷风吹得发涩发干，眼前货架上五颜六色的包装袋都有些模糊，角落里，关东煮机兀自“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升腾起白雾，那单调而规律的沸腾声，在寂静的午后，成了最有效的催眠曲。

　　“啊哈——”成舟猛地站起身，伸了一个舒畅至极的懒腰，紧接着，一个绵长的哈欠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生理性的泪水濡湿了眼角，他抽了张收银台上的纸巾，胡乱擦了擦。

　　“欢迎光临！”门口的感应器发出清脆悦耳的机械女声。

　　成舟瞬间绷直了脊背，嘴角那个没来得及收回的哈欠硬生生被憋成了半声含糊的呜咽。

　　“要两盒薄荷糖。”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

　　成舟抬眼望去，来人竟是顾青川，他今天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浅灰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下身是白色的短裤，整体清爽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贵气，视线下移，成舟的目光微微一凝，顾青川的左腿似乎有些不自然，行走时带着明显的滞涩，一步一顿。

　　“二十，扫码还是现金？”成舟收敛心神，从身后的货架上取下两盒包装清凉的薄荷糖，放在柜台上。

　　“扫码。”顾青川掏出手机，利落地调出付款码，扫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他拆开其中一盒，修长的手指拈出一颗白色的薄荷糖，递到成舟面前，“这么困，昨晚做贼去了？”他嘴角噙着笑，眼神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成舟接过那颗糖，薄荷糖入口，一股极其冰凉的甜意混合着凌冽强劲的薄荷气息直冲鼻腔和天灵盖，那强烈的凉意猛地扎透了混沌的倦意，激得他浑身一激灵，他倒吸一口凉气，脑子倒是清醒了大半。“没有，”他含糊地说，“这几天多接了几张稿子，熬夜画的。”

　　顾青川自己也剥了一颗糖丢进嘴里，感受着那股冰爽在口腔炸开，眉头微挑：“那也不至于熬夜画吧？时间很赶？”

　　成舟摇摇头，糖块的棱角在舌尖滚动：“不是，早点画完，早点接下一单。”他顿了一下，带着点自嘲的复杂语气，“早日暴富，早日退休。”话音刚落，又一个哈欠不受控制地袭来，让他眼眶再次湿润。

　　其实，压榨睡眠的不只是稿子，还有给成毅的生日礼物。在反复纠结下，他终于敲定了方案，画几张他们的合照，用于记录他们相识五年里，那些重要的瞬间，每一笔线条，都承载着回忆。

　　顾青川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收银台干净的玻璃面上，目光落在成舟眼下淡淡的青色上，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点不赞同和一丝心疼：“就这么缺钱？阿舟，身体才是本钱，别太拼了。”

　　成舟垂下眼睑，避开了那道过于专注的视线，只是牵了牵嘴角，没说话。缺钱吗？也不是，他花不了多少钱，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很多钱去解决，更何况，银行卡里不断增长的数字能给他一种实在的安全感。他甩甩头，不想深究这个问题，目光落到顾青川的腿上，转移了话题：“你腿怎么了？”

　　“哦，这个啊，”顾青川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语气轻松，“前几天不小心踩空了，摔了一跤，胫骨轻微骨裂，在医院住了几天。”

　　成舟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所以，你这几天都没去工作室，是因为这个？”他问道。

　　“是啊。”顾青川顺着话头，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我好惨”的表情，语气也夸张起来，“你是不知道啊，医院那伙食清汤寡水的，一点味道都没有，简直是酷刑啊！”他控诉完，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哀怨，直勾勾盯着成舟，“而且，阿舟你这几天没见到我，竟然一个消息都没问过我去哪儿了？一点都不关心我，唉，我好难过啊。”

　　成舟被他说得心底真的涌起一丝歉意，他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加上想着顾青川这么大个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便没多想。“抱歉，”他诚实地道歉，“确实是我的问题。”

　　顾青川见他这么认真，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立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没事没事，我这么心胸宽广，就原谅你了。再说，我能有什么事啊，以后你有问题直接问我，不管我在做什么，只要我醒着，我一定回你。”他拍得咚咚响。

　　成舟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一道熟悉又带着点戏谑的声音突然从门口插了进来：“哟，你俩成了？”

　　成舟和顾青川同时扭头看向门口，来人是周明昭，脸上挂着八卦的笑容。

　　“什么意思？”成舟眉头微蹙，一时没反应过来周明昭指的什么。

　　周明昭显然很意外，他指了指顾青川，又看看成舟，解释道：“啊？他不是说要追你吗？”他快步走进来，放下自己的背包，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我刚才在外面看你们俩那架势，我还以为他终于追到了呢。”

　　周明昭这话一出，成舟猛地想起几周前那件事，顾青川为了拿到成舟的排班表，假借追求之名从周明昭那里套信息。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顾青川看着成舟，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一时之间有些慌张，马上对着周明昭说：“我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那个只是个借口。”说着，还疯狂在成舟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周明昭眨着眼。

　　“是吗？”周明昭听完，脸上写满了狐疑，但他看懂了顾青川的暗示，点了点头，说：“好像是有这件事，一时间忘记了，抱歉。”

　　便利店的电子钟发出“嘀”的一声轻响，红色的数字稳稳跳向三点整。该下班了！成舟几乎是立刻从柜台后闪身出来，身为绝不加班星人，他有自己的原则，脱下工作服，拿起放在休息区的背包，对周明昭简单说了句“再见”，便径直向门口走去。

　　顾青川腿脚不便，动作慢了不少，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眼看成舟几步就拉开了距离，他忍不住扬声喊道：“哎，阿舟，你慢点，我跟不上了！”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和抱怨。

　　成舟闻声停下脚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身边这位还是个伤员，他转过身，看着顾青川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成舟抿了抿唇，走回到他身边，声音放平了些：“这么吃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臂，“要我扶你吗？”

　　顾青川毫不客气地将一条手臂搭在了成舟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若有似无地倚靠过去，他侧头看着成舟近在咫尺的侧脸和耳尖，声音带着点得寸进尺的满足：“阿舟，你真好心，谢谢你。”

　　顾青川的车就停在便利店不远处的树荫下，短短一段路，因为顾青川的拖沓，硬是走了好几分钟，成舟被他半靠着，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热度和手臂传来的重量，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薄荷糖与某种木质香调的气息，这让他有些不自在，却又不好推开。

　　终于走到车旁，顾青川腿伤未愈，暂时开不了车，所以提前叫好了代驾，他拉开后座车门，小心翼翼地坐了进去，成舟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另一侧的后座车门，也坐了进去。车厢内空间宽敞，冷气还残留着，成舟拿过一个靠枕垫在腰后，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对顾青川说：“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叫我。”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

　　顾青川看着他眼下的青影，点点头：“嗯，睡吧。”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在成舟安静沉睡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顾青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流连在他脸上，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顾青川放在袋子里的手机屏幕响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看，偏过头，仔细确认成舟依旧睡得很沉，没有被这提示音打扰，松了口气，拿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周明昭发来的消息。

　　【明月昭昭：我记得你没和我解释过】

　　顾青川眉头微挑，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是吗？我怎么记得我说过了，你是不是记错了】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
　　【明月昭昭：我记性很好，不会记错】
　　【我实话说了】
　　【你喜欢小舟？】

　　顾青川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身旁沉睡的成舟，他打字：
　　【是啊】

　　【明月昭昭：我没有要拆散你们的意思，别多想】
　　【我只是他的朋友，管不了这么多】
　　【就是提醒下你，小舟胃不好，去了几次医院了，你多关心下】

　　顾青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你怎么知道的？】

　　【明月昭昭：他刚来便利店那会，就因为这事找我带了几次班】
　　【本来我以为他好了，结果最近好像复发了】

　　顾青川的心沉了下去，怪不得这么瘦，他追问：
　　【具体是怎么回事？】

　　【明月昭昭：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他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他生病，每次我问他就打着哈哈敷衍】
　　【他不想说，我也不好多问】
　　【不过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问成毅，他们认识了这么久，应该会知道】

　　顾青川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字，他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回复道：
　　【谢谢，我知道了】

　　他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底的疑惑：
　　【我还想问个问题】
　　【你觉得……】
　　【我有机会吗？】

　　【明月昭昭：这我可说不好，没见过小舟喜欢谁，不过如果你不是真正的喜欢，我劝你放弃】
　　【小舟他很不容易，别伤害他，行吗？】

　　伤害？
　　顾青川盯着这两个字，缓缓抬起头，再次将目光投向身旁沉睡的成舟，成舟的脸庞在阴影里显得安静又柔和，怎么会呢，我才不是那种人。
　　可是，阿舟，为什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是迟钝？还是根本不在意？
　　我连你生病了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和那个可以成毅比起来，差得好远。
　　顾青川的心底泛起一丝涩意，但很快又被一种更强烈的决心取代。

　　没关系。
　　阿舟，我不会放弃的。
　　我喜欢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心意，一点一点，走进你的世界。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探向成舟沉睡的脸庞，在距离那细腻肌肤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指尖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
　　最终，他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成舟额前垂落的一缕碎发，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了手，紧紧攥成拳，藏起了这份在汹涌却无人知晓的心意。
　　我会去找成毅聊聊的，顾青川的目光沉静下来，带着一丝锐利，尽管看那家伙不怎么顺眼，但为了阿舟，他可以先忍着。

　　车子平稳地驶入工作室，代驾师傅停好车，顾青川轻声示意他可以先离开，车厢内只剩下他和睡着的成舟，顾青川没有叫醒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流连在成舟脸上，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

　　成舟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了，两个小时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还未完全回笼，他茫然地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驾驶座，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们到了吗？”
　　顾青川似乎正在手机上飞快地打着字，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向他：“嗯，到了有一会儿了，我看你睡得沉，就让代驾先走了，睡得好吗？”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成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呆坐了几秒，才慢半拍地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的时间让他震惊了一下。
　　“我睡了两个小时？”他指着手机屏幕，看着顾青川，“我睡了这么久吗，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

　　顾青川解释道：“我怕你睡眠不够等会猝死在我工作室。”
　　成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顾青川没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解释道：“反正今天下午也没订单，你等会进去了不也是睡觉，要真有事我肯定叫你了。”

　　成舟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才点了点头。

　　今天工作室里确实很清闲，但成舟的工作量却依然很多，他还要画好几张画，而且成毅的生日就在最近，可不能拖延。

　　整个下午，成舟都埋首在画稿中，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暮色，顾青川依旧坚持送他，代驾还没到，两人坐在车里等待。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风声，顾青川侧过身，看着望着窗外的成舟，他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疏离。

　　“阿舟，”顾青川趁着成舟没注意到他，嘴唇微动，却并未发出声音，“我好像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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