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冬日有阳光

　　会考结束后并不是直接放学，学生们还要回到自己的班级，把桌椅归位。

　　每个考场以30名考生为基本编排单元，教室里只有30套桌椅，多余的都堆在楼道角落。这次，程艳南的桌椅被分了出去。

　　1和2班的桌椅都堆在一起，但程艳南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那套。

　　她的桌椅能被很轻易地辨认出来——书桌左侧有一个小猫形状的粘钩，这个粘钩平常用来挂程艳南的书包。

　　程艳南先把自己的椅子拽回了教室，暂放在储物柜旁边。

　　等她转身去搬自己的书桌时，发现韩冬河已经帮她把书桌搬回到教室门口了。

　　“麻烦你啦，我自己来就行。”

　　“别客气。”韩冬河笑笑，“顺道儿看见了，举手之劳。”

　　韩冬河两三步就走进了2班教室的后门。

　　程艳南看着韩冬河的背影消失不见，默默把自己的桌椅归位。

　　程艳南回到家后，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早上出门前，程爸和她说，今天要上晚班，到家将近11点了，让她自己买点吃的当作晚饭。

　　她把中午没吃的汉堡和薯条从书包里掏了出来，薯条已经软趴趴的，像她一样失去了精神。

　　吃的丢在了书桌上，换下来的校服也扔在了椅子上，程艳南不带一丝犹豫地躺在了床上。

　　她好累，她需要休息。

　　外面的天一直阴沉沉的，她没有开灯，屋子里又黑又安静。

　　程艳南看着天花板，泪水慢慢滑落，流进了她的耳朵里。

　　在回家的路上，她对了网上的答案。物理至少错了三个选择题，以及大题的最后一问，这科会考肯定拿不到A了。

　　除此之外，她还想起了姥姥，想起了在青仓的童年生活。

　　一切都过去了，永远不复存在。

　　这几天临近会考，程艳南的学习压力本身就大，再加上发生了这么两件大事，她的精神有点崩溃了。

　　在没有人的地方，哭一哭吧。

　　手机震动，有一条新微信。

　　程艳南拿起手机查看，是韩冬河发的。

　　“你还好吗？感觉你今天状态和之前不太一样。”

　　程艳南擦了擦眼睛，回复：“我姥姥在昨天去世了，所以心情有点不好。”

　　早上和下午，程艳南感受到了韩冬河对她的关心，再加上自己已经把韩冬河当作好朋友了，就和他说了真实原因。

　　对方隔了一会儿才回了消息。

　　韩：“抱歉，我让你又想起了伤心事。”

　　程：“没事，我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

　　韩：“我的姥姥姥爷去世的时候，我还不到7岁。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听大人说，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原来韩冬河也有和她一样的遭遇，甚至他经历这些的时候，年龄还那么小。

　　程：“小时候，大人们还会说‘去世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长大后发现，这都是谎言。”

　　程：“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韩：“人去世后会变成星星，是还在世的人为了好好生活而找的一个寄托。”

　　韩：“日子总得过下去，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

　　程艳南默默地把他发的最后一句话又读了一遍。

　　“冬哥，谢谢你。”

　　“不客气。”

　　韩冬河给程艳南分享了一首歌，是夏小虎演唱的《逝年》。

　　韩：“听听歌吧，心情可能会好些。”

　　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种类型的歌。”

　　程：“好，我去听听。”

　　程艳南打开网易云，发现这首歌居然是一首民谣。

　　她听完了整首歌后，给韩冬河发消息。

　　“歌很好听，还是我喜欢的民谣。”

　　韩冬河看着程艳南的回复。

　　她也喜欢民谣吗？

　　韩冬河发消息：“喜欢就好。”

　　他又发了一句：“你…喜欢民谣？”

　　程艳南没有想到，韩冬河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如实回答：“是的，很喜欢。但我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喜欢民谣的，他们都觉得矫情。”

　　韩冬河看着程艳南发送的“很喜欢”三个字。

　　她是他发现的第一个喜欢民谣的女生。

　　韩冬河很开心，打出一串字：“我也喜欢民谣。”

　　他刚想点击发送，动作却停了下来。他思考了几秒后，又加了几个字。

　　“巧了，我也喜欢民谣，李冠一也喜欢。”

　　还好消息没立马发出去，给了自己修改的时间。刚刚的打字完全出于本能，还好大脑及时控制住了他。

　　手机的另一端，程艳南也确定了韩冬河喜欢民谣。

　　程艳南发了一个点赞的表情包。

　　程：“不错，我们都很有品味。”

　　程：“你最喜欢听谁的歌？”

　　韩：“对于民谣，我来者不拒，每首歌都能听，每首歌都有不同的味道。”

　　韩：“最喜欢的歌手嘛，我挑不出来。马頔、赵雷、朴树、邵帅、夏小虎的歌我都听，他们的代表作我都听过几百遍了。”

　　程：“我也是大杂烩，谁的歌都听几首。我最喜欢的歌是《南山南》和《南方姑娘》，也总听《董小姐》和《莉莉安》。”

　　韩：“我也爱听这些歌。”

　　程：“你听过那么多民谣，如果以后有好听的，也分享给我听听。”

　　韩：“好。”

　　当韩冬河发现程艳南喜欢的歌和他非常像时，他的心里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让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举个例子，就像伯牙抚琴遇子期，恰逢知己。

　　程艳南已经四天没有见到过妈妈了。

　　这几天，没有人为她的水杯装满热水，没有人在她出门前检查她的头发梳没梳整齐，没有人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等她放学。

　　会考结束后，程艳南清洗自己的校服，发现吸了水的校服很沉，她根本拧不动。

　　最终她还是用洗衣机把校服洗好、脱水，晾到阳台上。

　　校服右臂有两条在会考上留下的水笔痕迹，洗衣机没有洗掉这些污渍。

　　之前，程妈都是手洗她的校服，还把袖口和衣领都打上肥皂用力搓，所以她的校服一直很干净整洁。

　　原来洗校服也很麻烦，可是妈妈为她手洗了10年的校服。

　　她总觉得理所应当，却忽略掉了这些表达爱意的细节。

　　程艳南从钱包里拿了6块钱，准备继续在学校门口的麦克汉姆买汉堡做为早餐，出门上学。

　　所有的历史和地理课都被抹掉，分给了其他学科。

　　从上午会考收卷的那刻起，理科生就已经与历史和地理进行了告别。

　　程艳南拿钥匙打开家门时，就闻到了煮饺子的香气。

　　妈妈回来了。

　　她赶紧跑到厨房，锅里的饺子正在沸腾，程妈正在捏一个饺子的褶儿。

　　“回来啦？”程妈把饺子放在盖帘上，“饿了吧？一会儿就吃饭。”

　　程艳南看着妈妈，妈妈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胳膊上还带着黑布。

　　程艳南抱住妈妈，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妈，我想你了。”

　　“妈妈也想你。”

　　妈妈是妈妈，妈妈也是女儿；女儿想妈妈，妈妈也想妈妈。

　　生活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每天早上，保温杯里都有满满的热水，程妈会检查她的头发是否梳好，晚上还在公交车里没下车时，就能看到公交车站有一个人影。

　　程艳南还是中午和董心瑶、余娇娇一起吃午饭，晚上一起放学走到校门再分别；群聊“智障三人组”里，依旧隔几个小时就出现来自不同人的八卦、吐槽老师和快乐的生活小事儿；每天晚上8点30，韩冬河的物理作业会准时发到程艳南的手机上，两人之间偶尔会互相分享自己发现的不错的民谣歌曲，或者聊聊天。

　　一切好像没有变化，一切又都已经变化。

　　离开的人长眠于土里，或许变成星星，或许变成其他美好的东西。

　　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好好地、认真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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