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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祭的暗涌
公告栏的玻璃橱窗蒙着一层薄雾,林衔月伸手抹开,指尖立刻沾上冰凉的湿气。
那张崭新的海报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微光:
「第32届明德高中初雪祭」
日期:12月24日
特邀表演:雪朝组×烟雨组联合弦乐演出
曲目:德沃夏克《美国四重奏》
海报右下角盖着学生会的红色印章,旁边还有一行钢笔写的小字:"建议加强第三乐章配合练习"——笔迹锋利工整,是冷枫忆的字。
"杀了我吧!"
周昭阳的哀嚎从身后炸开,他手里的冰美式差点泼到海报上,"和那帮凌晨六点练琴的疯子同台?
她们肯定会在谱子里埋陷阱!"
她夸张地比划着,"比如突然加速或者改调式什么的..."
阮听枝忧心忡忡地拽了拽林衔月的袖口:"听说去年文化节,零枫伊学姐和民乐社合奏时,琵琶弦突然断了两根..."
她压低声音,"就在独奏段落开始前三十秒。"
林衔月的目光黏在海报上"联合演出"四个烫金大字上,喉咙发紧。
她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沈栖迟的气息
——他正站在人群外围,低头翻看学生会刚发的演出安排表,眉头微蹙的样子像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一阵寒风掠过,掀起海报的一角。
林衔月突然注意到节目单背面还有几行字,是冷枫忆用钢笔补充的排练安排:
12/15 16:00-18:00 音乐楼201
12/17 14:00-16:00 音乐楼201
12/20 18:00-20:00 礼堂彩排
每个时间后面都画着小小的星号,是冷枫忆从小学就有的习惯——重要事项标记三颗星,普通事项两颗。
而现在,所有排练时间后面都跟着三颗整整齐齐的星星。
"德沃夏克啊..."沈栖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声音很轻,"需要第一第二提琴手高度默契的曲子。"
林衔月盯着海报上反射的阳光光斑,突然想起五年级的冬天。
她和冷枫忆挤在少年宫的暖气片旁,合看一本破旧的《世界名曲赏析》。
当时冷枫忆指着《美国四重奏》的谱例说:"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在真正的舞台上合奏这个。"
现在她们真的要在舞台上合奏了,却隔着五年的时光和十二张被退回的明信片。
音乐教室201的门半掩着,里面传来零枫伊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声音:"语梦,中提琴的进入再轻一些,要像雪落下来一样。"
林衔月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暖气扑面而来,混着松香和纸张的气味。
烟雨组已经全员到齐——
零枫伊站在窗边调试琴弦,白语梦盘腿坐在地板上翻谱子,林祎倚在钢琴旁转着一支钢笔,而冷枫忆背对着门口,正低头调整琴弓的松紧。
"迟到了四分三十秒。"
零枫伊看了眼腕表,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按规矩,要加练哦。"
周昭阳在后面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什么规矩?我们签卖身契了吗?"
白语梦蹦跳着过来,往每人手里塞了一份乐谱:"我改了第二乐章的中提琴部分!
加了段超——级带感的变奏!"她凑到林衔月耳边,呼吸带着薄荷糖的甜味,"放心啦,没动你的solo小节~"
林衔月低头翻看乐谱,发现沈栖迟已经站在她身侧,修长的手指正点在一处转调记号上:"这里,大提琴和第一小提琴的和声有冲突。"
"冲突才有趣嘛。"
林祎突然用钢笔轻敲谱架,金属碰撞声清脆地回荡在教室里,"听说你们最近在练《茨冈》?"
她歪头一笑,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的光泽,"正好,我们加段华彩对决如何?大提琴对中提琴,小提琴对第二提琴——"
"不必。"
冷枫忆的声音像一把冰刀切进来。
她终于转过身,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近乎透明,小提琴抵在颈间的姿势像一把出鞘的剑:"按原谱来。"
琴房里瞬间安静。
林衔月握紧琴弓,看见冷枫忆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沈栖迟身上——
"好久不见,沈同学。"
冷枫忆嘴角勾起一抹似曾相识的弧度,"没想到你会参加这种课外活动。"
沈栖迟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如水:"冷首席的小提琴,音准进步了。"
空气骤然凝固。
阮听枝突然小声惊呼:"你们认识?"
"少年宫同期。"
沈栖迟语气平淡,却不动声色地往林衔月身边挪了半步,"冷同学总嫌大提琴太沉闷。"
"现在也是。"冷枫忆的琴弓轻轻点着谱架,"不过..."她的目光扫过林衔月的大提琴箱,"搭配得当的话,沉闷的乐器也能出彩。"
周昭阳突然插进来,手臂搭在沈栖迟肩上:"喂喂,这位可是我们雪朝组的秘密武器!去年市赛的——"
"开始排练。"零枫伊温柔却不容反驳地打断,琴弓已经架在弦上,"从第一乐章开始,全体注意调音。"
林衔月低头给琴弓上松香,听见阮听枝凑到耳边小声说:"她们火药味好重..."
她抬眼看向冷枫忆——对方正用绒布擦拭琴弦,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道抿紧的唇线镀上一层淡金色。
五年级的冬天,她们也是这样并肩调音的。
沈栖迟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腕,递来一张折叠的纸条。展开后是他工整的字迹:
「E小调转G大调那段,我会压低音量配合你」
林衔月抬头,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远处,冷枫忆的琴弓已经悬在弦上,像一把即将落下的裁决之剑。
第三次合排进行到《美国四重奏》第三乐章时,意外发生了。
冷枫忆的E弦在拉到高音F时突然崩断,金属第三次合排进行到《美国四重奏》第三乐章时,意外发生了。
冷枫忆的E弦在拉到高音F时突然崩断,金属弦回弹的瞬间在她颈侧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林衔月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跨了半步,却又硬生生刹住——
她看见冷枫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扯下断裂的琴弦,从琴盒夹层里取出一根全新的E弦,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这周第三次了。"白语梦小声嘀咕,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的中提琴弦,"枫忆的琴是不是被诅咒了……"
零枫伊突然放下琴弓,一把按住冷枫忆正在调音的手腕:"够了。"
她掀开琴箱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根同品牌的E弦,每一根的包装都被拆开过。
"你故意的。"
林祎吹了声口哨,钢笔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哇哦,自虐式练习?"
琴房里鸦雀无声。
林衔月盯着冷枫忆颈侧那道红痕,喉咙发紧。
那个音高——高音F,是五年前全市少儿音乐比赛上,她因为发烧走音的地方。
"这个音高,"冷枫忆的声音像冰锥刺破寂静,"是五年前她走音的地方。"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琴轴,骨节泛白,"我要确保自己永远不会犯同样的错。"
林衔月的指甲陷进掌心。
那场比赛她高烧到39度,却硬撑着上场,结果在最重要的华彩段落走音——
她以为除了评委没人会在意这种细节。
沈栖迟突然走向角落的钢琴。
他掀开琴盖,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精准地弹出一串音符:"是这个音?"
冷枫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不是走音。"
沈栖迟的手指停在中央C键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钢琴漆面上,映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是当时的钢琴伴奏调高了半个音。"
零枫伊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少儿比赛的母带。"
沈栖迟合上琴盖,金属铰链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林枫妍上周发给了我。"
林衔月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记忆像被撕开一道口子——那天比赛结束后,她躲在洗手间哭,隐约听见外面林枫妍和冷枫忆的争吵声。
"你明明知道她发烧了!"
"我只是想让演出更完美!"
原来所谓的走音,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阮听枝悄悄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而周昭阳难得没有插科打诨。
只是沉默地站在沈栖迟身后,像一堵无声的墙。
冷枫忆站在窗边,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她慢慢将新弦装上琴轴,忽然开口:"继续排练。"
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从第三乐章第47小节开始。"
林衔月低头看着乐谱,那个曾经让她噩梦连连的高音F,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五线谱上,像一道终于愈合的伤疤。
夜幕彻底降临时,排练才结束。
林衔月独自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校园里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雪花在光晕中飘舞,像被搅碎的星辰。
她拢了拢围巾,呼吸间呵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音乐楼的灯还亮着。
二楼的窗口,冷枫忆的身影清晰可见。
她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什么——
林衔月眯起眼睛,认出那是一张旧照片,边缘已经泛黄,中间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又被胶带仔细粘合。
那是五年级时她们在少年宫比赛后的合影,冷枫忆抱着金奖杯,而她站在旁边,手里拿着银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那年钢琴伴奏是林枫妍。"
沈栖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林衔月回头,看见他站在雪地里,黑色大衣的肩头落满雪花,镜片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袋,边缘露出半截磁带。
"她上周给我发了邮件。"沈栖迟的声音很轻,"里面有比赛当天的母带录音。"
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冷枫忆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混着雪花一起飘下来:"要听真相就上来。"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粒,在林衔月和沈栖迟之间打转。
她抬头看向窗口,冷枫忆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只有手中的照片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色泽。
沈栖迟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要去吗?"
林衔月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部。
五年前那个雪夜,她因为高烧提前离场,错过了后续的所有解释。
而现在,雪花再次落在她们之间,像一场迟来的审判。
"嗯。"
她点点头,迈步向音乐楼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沈栖迟跟在她身后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足够近以示支持,又足够远给她留出空间。
楼梯间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林衔月数着台阶——二十四级,和少年宫排练室的楼梯一模一样。
当年她们总爱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分食一盒草莓牛奶,冷枫忆总是嫌弃太甜,却每次都会喝掉大半。
二楼走廊尽头的琴房亮着灯,门虚掩着。
林衔月推开门时,冷枫忆正背对着门口调试琴弦。
听到声响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关门,暖气要跑了。"
琴房里很暖和,零枫伊她们已经离开,只剩谱架上散落的乐谱和几杯喝了一半的热茶。
冷枫忆终于转过身,将那张旧照片放在谱架上:"林枫妍都跟你说了什么?"
沈栖迟从文件袋里取出一盘磁带:"比赛当天,有人调过钢琴的音准。"
录音机按下播放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琴房里格外清晰。
磁带开始转动,先是沙沙的空白噪音,随后响起熟悉的旋律——是她们当年参赛的曲子。
当进行到华彩段落时,钢琴声明显高出了半个音,而年幼的林衔月的大提琴音准却始终稳定。
"发烧的是你,"冷枫忆突然开口,"走音的却是钢琴。"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林枫妍后来承认,她为了让自己的编曲更'出彩',擅自调整了音高。"
林衔月盯着录音机转动的磁带,耳边回响起那天洗手间外模糊的争吵声。
原来冷枫忆早就知道真相,却因为林枫妍的恳求而选择沉默。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簌簌地拍打着玻璃。
冷枫忆走到窗边,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模糊的水痕:"你走得太突然。"
她的指尖划过那道水痕,"等我拿到母带想解释时,你家的信箱已经贴上了'查无此人'的标签。"
沈栖迟悄无声息地退到角落,像一道沉默的剪影。
林衔月看着冷枫忆映在窗玻璃上的倒影
——五年过去,那个总是绷着脸训她指法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还高,可眼里那抹倔强却一点没变。
"现在呢?"她轻声问,"为什么故意断弦?"
冷枫忆终于转过身,琴弦在她指下发出细微的震颤:"我想确认,"她的目光直直望进林衔月眼底,"你是不是还会为那个音紧张。"
雪夜寂静,只有暖气管道偶尔发出轻微的嗡鸣。
林衔月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她练琴出错,冷枫忆都会用琴弓轻轻敲她的琴箱——
那是她们之间独有的提醒方式。
沈栖迟在这时走上前,将磁带放进林衔月手中:"你们聊。"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大衣下摆带起细微的气流,"我去找许昭年他们。"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按下了一个开关。
冷枫忆突然拿起琴弓,在弦上拉出那个高音F——完美无瑕的音准,清亮得像雪夜里的月光。
"再来一次,"她说的是五年前没能完成的合奏,"从华彩段落开始。"
林衔月深吸一口气,将大提琴抵在膝间。
琴弓搭上弦的瞬间,她看见冷枫忆颈侧那道红痕还在,像一个小小的惊叹号,标记着她们之间所有未竟的话语。
窗外,初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覆盖了来时的足迹,也模糊了琴房玻璃上两个少女并肩演奏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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