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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旋归朝宴华章
枯水河畔的血腥硝烟,被天盛城震耳欲聋的凯旋号角与万民欢呼彻底淹没。
北国大军,挟大败鲜卑主力、俘获王族亲贵的赫赫战功,如同不可阻挡的黑色洪流,在无数百姓敬畏与狂热的注视下,浩浩荡荡开进新建政权北国都城。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酒气、脂粉和一种名为“胜利”的灼热气息,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军入城的,还有三十万被解除武装、神情麻木的鲜卑俘虏,如同沉默的潮水,被引导向城外临时划定的安置区域。
皇宫,昭阳殿。
今夜,这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蟠龙金柱撑起祥云仙鹤藻井,琉璃宫灯折射迷离光晕。猩红波斯地毯吸尽杂音,只余觥筹交错与靡靡丝竹。龙涎香、珍馐美馔、醇酒芬芳混成奢靡的胜利之息。
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在上演。
千渝作为“有功医者”,列席靠近殿门的偏僻角落。她身着宫中提供的藕荷色宫装,料子普通却洁净,洗去风尘的脸庞清丽大气。她安静坐着,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像误入牡丹园的山野幽兰。目光带着好奇与不适,扫过金碧辉煌的宫殿和言笑晏晏的权贵。
三十万人…就这样被带进来了?千渝想起城外那沉默而庞大的俘虏队伍,心中并无快意,只有沉甸甸的压抑。
赫连皇帝…当真不杀?她目光掠过御座上的威严身影。这满殿的繁华,是她从未见过的景像。
高阶御座之上,赫连泽身着玄色绣金九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面容威严如铁铸,眼神锐利如鹰。此刻,他嘴角噙着志得意满的笑意,接受着山呼万岁的浪潮。他的目光扫过下首的祈安,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倚重。
祈安端坐重要席位,一身庄重深紫云纹锦袍衬得身姿挺拔。冷峻的□□下神情平静,举杯致意,应对从容。
“陛下神威!赫连铁骑,荡平鲜卑!功盖千秋!”
“全赖陛下洪福,祈安军师妙算!臣等敬陛下!敬军师!”
谀词如潮。
宴会气氛正酣。赫连泽显然兴致极高,他放下酒杯,洪亮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威严,响彻大殿:
“众卿!此战大捷,非唯将士用命,亦赖天佑我北国!鲜卑虽败,然其民亦朕之子民!” 他目光扫过群臣,带着一种刻意展现的、近乎仁慈的王者气度,“朕以仁义治国,倡民族融合!故,此战所俘鲜卑部众,三十万众,朕已下旨,不戮一人!”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和窃窃私语。不杀三十万俘虏?
赫连泽继续道:“着有司妥善安置于关内各郡县荒芜之地,授田垦荒,编户齐民!使其沐浴王化,渐习耕织,与我国民同享太平!此乃长治久安之策!”
“陛下圣明!仁德无双!泽被苍生!” 反应快的臣子立刻高声附和,殿内响起一片颂圣之声。祈安也适时举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同。此举虽有其政治考量,但确实避免了大规模屠杀,是乱世中难得的仁政。
不杀…安置?千渝心中微震。这确实是出乎意料的“仁义”。这“仁义”背后,是更深的同化与消解吧?乱世之中,生存已是恩赐。
“好!” 赫连泽大手一挥,兴致更高,“今日君臣同乐,当尽欢!来啊,宣,鲜卑王族及贵胄觐见!”
殿内瞬间安静,目光聚焦殿门,带着胜利者的审视与一丝残忍的好奇。
沉重殿门开启。一队身着残破鲜卑贵族服饰的俘虏,在甲士押解下低头走入。屈辱、不甘、恐惧刻在他们脸上。
俘虏的出现,激起更大的兴奋。议论、嗤笑、指点声再起。
“看那些蛮子!也有今日!”
“陛下圣恩,留他们性命已是恩典!”
就在俘虏队列行至殿中时,甲士向两侧分开,露出了队列最后那个被单独押解的身影。
当那个身影踏入灯火通明的昭阳殿,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了。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
残破的王族服饰,掩不住他本身的光芒。身姿修长挺拔,如孤松临渊。肤色是久未见光的冷白,在璀璨宫灯下如羊脂玉般细腻生辉。墨色长发用银带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落,更添落拓不羁。
而他的容貌——眉如远山含黛,鼻梁高挺如神祇雕琢,唇形优美却薄而色淡,紧抿着,透出冰封般的疏离。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双眼睛。深墨色的瞳孔,如同寒潭深渊,又似淬了冰的琉璃,清澈却冰冷至极,映照着满殿辉煌,却折射不出丝毫暖意。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遗世独立,清冷孤绝。
他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那眼神中没有俘虏的卑微恐惧,也没有刻意的倨傲,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仿佛眼前一切喧嚣、窥探、恶意,都与他无关。
他像一块落入尘世的寒冰,散发着与这金碧辉煌的殿堂、狂热胜利气氛格格不入的神性清冷。
千渝的呼吸瞬间屏住。惊心动魄!她从未见过如此…超越凡俗的美,带着致命的破碎感。
整个昭阳殿陷入死寂。所有声音消失。男人们的目光充满惊艳、赤裸的占有欲和自惭形秽;女眷们掩口低呼,嫉妒与痴迷交织。
而高踞御座的赫连泽——
当独孤逸少抬头的刹那,赫连泽脸上的威严和方才宣布“仁政”时的志得意满瞬间凝固!他锐利如鹰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手中的酒杯倾斜,几滴琥珀色的酒液溅落在龙袍上,他却浑然未觉。那双惯于审视江山、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被一种纯粹而炽烈的惊艳与占有所吞噬!
那目光,如同猛兽锁定了觊觎已久的稀世珍宝,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掠夺性!他看到了独孤逸少的美,更看到了那美之下令人心颤的冰冷与破碎,这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征服欲。
祈安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他看着独孤逸少,又看着赫连泽眼中那赤裸裸、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占有欲,深邃的眼眸中忧虑与无奈如潮水般翻涌。他垂下眼睑,将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下。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是赫连泽打破沉默。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宣告的意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大殿中:
“好!好一个鲜卑明珠!朕听闻鲜卑有王子逸少,姿容绝世,清冷无双,今日一见…”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黏稠的蜜糖,紧紧缠绕在独孤逸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近乎贪婪的笑意,“…果然名不虚传!此等绝色,困于沙场,岂非暴殄天物?明珠岂能蒙尘!”
他放下已然倾斜的酒杯,身体完全前倾,目光灼灼,声音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入每个人的耳中:
“独孤逸少!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朕的身边!这北国的宫阙,才配得上你的绝世风华!朕要亲眼看着,这冰雪般的人儿,是如何在北国的暖阳下…融化的!”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近乎狎昵的暗示,让殿内温度陡降。
“轰——!”
赫连泽的话如同惊雷,彻底炸响!
留在身边?!融化?!这赤裸裸的宣言,将鲜卑王子定位为何物,不言自明!刚刚宣布“仁义”安置三十万部众的帝王,转瞬便当着所有臣属和俘虏的面,将他们的王子如同稀罕玩物般据为己有!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群臣震惊,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谄媚者强挤笑容准备附和;古板老臣脸色铁青,胡须颤抖;更多人则是看戏般的兴奋与幸灾乐祸。
站在俘虏队列前方的蔡琛,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惨白!他猛地抬头,看向独孤逸少,又看向御座上那个刚刚宣布“仁政”此刻却行此羞辱之事的帝王,眼中喷薄出屈辱到极致的怒火!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渗出。其他鲜卑俘虏更是羞愤欲绝,恨不能当场自戕!
而风暴的中心——独孤逸少。
他依旧静立如寒潭孤月。赫连泽那充满占有欲和狎昵的宣告,如同投入万载玄冰的石子,未能在他冰冷无波的眸中激起丝毫涟漪。
他甚至没有看赫连泽一眼,长长的睫毛只是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落叶。苍白的薄唇微微开启,吐出几个字,声音清泠悦耳,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漠然,清晰地传入寂静的大殿:
“陛下隆恩。逸少…谨遵圣意。”
没有拒绝,没有愤怒,没有哭泣,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仿佛赫连泽宣告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只需被动接受的命令。
这种极致的平静与顺从,比最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悲凉。
那“谨遵圣意”四字,如同最冰冷的讽刺,回响在刚刚还颂扬着“仁义”的大殿之上。
千渝在角落中,看着独孤逸少那清冷孤绝的侧影,听着他那毫无温度、近乎自弃的回应,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与悲悯。这所谓的“仁政”与这赤裸的占有,竟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她下意识地看向高处的祈安,只见他依旧低垂着眼睑,手中的酒杯仿佛有千斤重,纹丝不动。
昭阳殿的华章盛宴,在独孤逸少这清冷如冰的回应中,仿佛被瞬间冻结。胜利的狂欢与刚刚宣布的“仁义”,在帝王赤裸的欲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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