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

　　情绪消失以后，站在我们面前的是现实。
　　雾心这么远来看我，我不能让她回去；如果把她带回家，我得编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
　　从小到大我编撰了那么多借口，在妈妈面前撒了那么多谎言，才能让自己稍微安稳地活下去。
　　打翻的玻璃杯，我只能说是小猫推掉的，坏掉的拖把，我只能欺骗是风吹坏的……
　　也许它们本就到了它们应该坏掉的时刻，只不过恰好我在那一刻拿起了它们，这是它们最终的宿命罢了。
　　可是这个人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我，我不能承担它们宿命的重量。
　　我只能推给其他事物，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时时刻刻都在骗人，有一天会不会把自己的这辈子也骗过去了……
　　况且，时时刻刻用谎言支撑起来的人生，又怎么会幸福呢？
　　可如果我承担了这份宿命，我就会痛苦。
　　“你生下来就是欠我的……”
　　我欠妈妈的这么多，我都还不完了，再破坏点什么，我这辈子就走不了了……
　　所以，对不起了，替我承担宿命的大家。
　　“要不……你和我妈妈说你是来……”我仔细斟酌着语言，思考着怎样才是符合我妈妈心意地回答。
　　“我是来陪你过年的。”雾心拉着我的手，轻声说道：“你放心，我来做。”
　　推开房门，妈妈好奇地打量着身旁的雾心，轻声问道：“这是？”
　　“我的……朋友。”
　　“阿姨，你好，我是来找雨婷的，家里人都同意我来找她的，不用担心。”雾心递给妈妈一个红包，放在地上几提礼品，朝我妈妈淡淡笑了笑。
　　我看着雾心准备充分震惊的同时，第一次看到了说话如此温柔，如此友好的妈妈。
　　原来只是我需要撒谎，其他人怎么样都好。
　　躺在床上，我静静地躺在一边，凝视着黝黑的角落。
　　情绪没有落地，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就是睡不着，我就是突然累了，疲倦了。
　　我可能是想死了。
　　为什么上次坐在车上的时候，我们没有一起死掉，或许应该我去死掉，我的生命就还给爸爸妈妈了，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睡了吗？”雾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有。”
　　“睡不着吗？”
　　“嗯。”
　　“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
　　雾心躺倒我身边来，轻轻抱住了我，她在我的耳边低语，声音轻飘飘地，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听到过一般。
　　“没关系，我爱你。”
　　大伯喝了酒，趴在桌子上如同孩子般喃喃着说话。
　　爷爷走过去把他拉起来，大伯甩了甩肩膀，继续趴在桌子上。
　　失去了耐心的爷爷生气地说道：“钱没有赚几个，每天就学会了喝酒。”
　　大伯仿佛突然清醒了，他站起身来，朝着爷爷愤怒地喊道：“喝酒！我除了喝酒我还能怎么办！别人的爸给他孩子那么多东西！你呢！你呢？我就读了两年书就没有读了，你把机会给了三弟四弟！那我呢！现在他们都过得好了！我呢！我这个没有学历不认识几个字的人，去哪里都没有人要我！你什么都没给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们！你们所有人！都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对我根本就不公平！”
　　爷爷奋力地甩给了他一巴掌，大声怒吼道：“我把你养大，给你吃，给你穿就不错了，别人家儿子给他老子那么好的日子，好烟好钱的供着，我要你给我什么了！要你给我什么了！我养你们这么大！我就容易了！”
　　大伯推了爷爷一把，如同我爸爸推我妈妈一样……
　　我的泪偷偷涌出来，我转过身，拿衣服擦着眼睛，不想任何人看见。
　　家里的所有人都去劝架了，我转过身偷偷的消化情绪。
　　手被牵起，雾心拉着我跑了出去，跑出了那痛苦的大家庭。
　　来到河边，我蹲在地上捂紧自己，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雾心蹲在我身边轻轻抱紧了我。
　　我惨淡地朝她笑了笑，轻声说道：“你看，我们家就是这样子的，只有无尽的吵架，我就是在这样子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
　　“我有病的，我性格有问题，我总是很笨，我搞砸了很多事情，我是一个很差劲的人……”
　　“我这样子，一定很可怜吧？”
　　“我这样子，你一定觉得好笑吧？”
　　“知道我是什么样了，你就走吧……我不送你了……”
　　仿佛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垂下头，把自己抱在了自己怀里。
　　我承认，我好像有点爱上雾心了，可她爱我吗？
　　她真的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吗？
　　如果她认识了真正的我，会被吓跑的吧？
　　……
　　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离开，那不如早点结束好了……
　　空气安静了起来，察觉到没有人的存在以后，我抱紧自己，靠在膝盖上望着缓缓流逝的河水。
　　“真的走了啊……”
　　说不伤心是假的，我委屈地哭了起来。
　　一双闪亮的大眼睛突然占据了我的视线，我被吓了一跳，眼泪还在眼角欲坠不坠的样子。
　　“雨婷小朋友，你闻起来好像有点讨厌我了？”
　　我跌坐在地，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那就是……喜欢我咯！”
　　雾心紧紧抱我在怀，就像抱紧一个出生没有多久的宝宝一样。
　　“唉，太遗憾了。”
　　“什么？”我疑惑地望着她。
　　“爱林雨婷小朋友，要从小时候开始。”
　　“那现在呢？”我破涕为笑，轻声问道。
　　“现在……只好更爱你了。”
　　沉默了几秒，我轻声问道：“我这样，你也喜欢我吗？”
　　“喜欢啊！”
　　“要是我不止这样呢？”
　　“那也喜欢！”
　　“那如果我是大坏蛋，你也喜欢吗？”
　　“喜欢！”
　　“为什么？”
　　“你只需要站在我面前，只要你轻轻呼吸，我就喜欢你。”
　　“为什么？”我不屈不挠地求答案。
　　“因为，我已经爱过你一辈子了，但是还不够。”
　　“哪里不够？”
　　“爱你还不够。”
　　“所以？”
　　“所以这辈子，我要更加努力一点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寒假如同穿过手心的风，悄然而去。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又来到了熟悉的教室，坐上了熟悉的座位。
　　“走吧，去上体育课了。”梁意伸了个懒腰，拉着我走到了操场上。
　　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我睁大眼睛往红色的跑道望去，一只手突然伸到我眼前晃动，我疑惑地望向身边的人。
　　“怎么了吗？”我淡淡地笑了笑，看着身边的张欣心轻声问道。
　　张欣心陌生地笑了笑，指着操场上的方武，轻声开口道:“你认识他吗？”
　　我疑惑地望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认识，以前是一个班的。”
　　皮云云受不了我们这漫长的对话，她拉开张欣心冲到我面前，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情绪激动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方武是张欣心的前男友。”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知道，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皮云云掐住我的肩膀，我吃痛地甩开她的手，有些生气地反问道:“我认不认识他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呢？请不要越界了，我们不是很熟。”
　　“那你还和他每天在一起，两个人关系这么好，还不让人说了！”
　　“我哪里每天和他在一起了？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他每天都在你身边打转……”
　　话没说完，张欣心拉住皮云云，皱着眉劝她算了。
　　皮云云瞪大双眼，疑惑地看着张欣心开口道:“她和那个男的暧昧不清，你还帮着她吗？”
　　“看情况她确实不知道，还是算了。”张欣心拍了拍皮云云的肩膀，轻声劝着，拉着她走远了。
　　我伸出手揉了揉眉头，转身想往教室走去，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好巧，你也是这节体育课。”
　　我径直朝前方走去，轻飘飘地回了一句:“不巧，我不想上体育课。”
　　方武冲到我面前来，眉眼间有些气愤地问道:“什么意思？不想见到我？”
　　“我累了。”我绕过他，盯着远处的教学楼在绿色的树影里摇曳。
　　方武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眼神凶狠地瞪着我。
　　我有些害怕，但我不知道怎么办。
　　空气悬停在半空中，我无法呼吸。
　　做好逃跑的准备，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奋力朝教学楼跑去。
　　五楼的教学楼很高，台阶很多，但是我没有时间可以喘息，我需要一个安全的空间容纳我的恐惧。
　　停下来喘息，我坐在空旷的教室座位里，细细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皮云云的话一直盘踞在我的心头。
　　我思考着她话里的重量，一股恐惧的心情冲击了我的大脑。
　　“每天都和他在一起……”
　　我突然间想起了晚上回家时身后喷涌而出的幽暗的视线，如同黏腻的、潮湿的空气一般包裹着我。
　　是他吧。
　　我发狠般扣着手上的死皮，鲜血像充血的眼珠慢慢膨胀。
　　“你流血了！”梁意立马拿出纸巾摁在我的手指上，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我愣神几秒，转头笑着对梁意说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真的吗？你看起来不像你说的这么乐观。”
　　“真的。”我用力点点头，惨淡地朝她笑了笑。
　　“好吧。”梁意有些无奈地望着我，转头拿出一本资料，指着一道题急切地望着我，轻声说道：“那我们来写题目吧。”
　　直到晚自习前，一切都如同寻常一般，直到张欣心拿出一封信在班里传看。
　　“这是什么？”有同学疑惑地问道。
　　“一封澄清信吧。”张欣心无奈地摆了摆手。
　　“澄清信？澄清什么？”
　　“自己看喽。”
　　一双双手接过信封，又递给下一个人，直到递给梁意，我才从题海里抽身。
　　班里灼热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我，我顺着大家好奇的目光转向那封信，凭借着倒霉属性的本能，我嗅到了不祥之兆，黑色的恐惧从信纸上溢出，旋绕在我的周围。
　　梁意扯了扯嘴，无语地递给我，翻着白眼说道：“这是谁的恶作剧，莫名其妙的。”
　　我扫视信纸上的内容：
　　同学们好！我与你们班的林雨婷同学没有任何关系，谣传我们之间谈恋爱的关系实属错误，大家不要以谣传谣了。
　　“这个人想干嘛呢？他这样写出来不是更让人怀疑吗？本来我们班都不知道这回事，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故意恶心人的。”梁意拿过这张纸，撕得粉碎，捏成团丢进了垃圾桶里，“这种谣言就该滚进垃圾桶！”
　　我抱住梁意，笑着说道：“谢谢你！”
　　“不用，我们互帮互助嘛。”
　　梁意之前每天去问数学老师一些问题，但数学老师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年龄不大。
　　在无聊的高中生活里，谣言是缓解生活的唯一乐趣。
　　因此，梁意被造谣说与数学老师有不好的关系。受不了谣言的非议，梁意变得沉默寡言。
　　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在一个课间，我抓着谣言传播的源头走进了办公室。
　　此后，有一个人的非议我就抓一个进办公室，其实老师根本管不住这件事，但是大家在飞速变化的谣言与被抓入办公室的风险里，选择了另一个谣言作为乐趣的来源。
　　“你说，为什么不能找点别的事来让自己获得快乐呢？”梁意眼中含泪，哭诉着望着我。
　　我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没有说话。
　　大家都是，因为驾驭不了挥霍不完的时间，所以一而再、再而三虚度光阴的年轻孩子。
　　晚自习后，我望着天空中唯一泛起白雾的月亮，踩下第一个楼梯。
　　“怎么心不在焉的？”雾心勾着我的书包背带，轻声问道。
　　“没事啊！”我跺了跺脚，故作轻松道：“可能太冷了，感觉冬天还没有过去。”
　　“是啊，冬天还没有过去，日历上已经是春季了。”
　　路灯闪烁着微微充血的眼睛，树叶在寒气里翻飞，我时不时环顾四周，想要揪出暗处里的眼睛。
　　“今天不送你了，我有事先走了。”我淡淡地朝雾心笑了笑，推着她往她的方向走去。
　　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道：“有事一定要说清楚，好吗？”
　　“没事，我就是心情不好，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雾心迟疑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那好吧，今晚早点睡觉。”
　　“好。”
　　送走雾心，我蹲在学校门口背着单词。
　　一片阴影笼罩了我身上最后的月光，我抬头看着方武，立马站起身说道：“终于出现了。”
　　“你是在特意等我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