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枇杷

　　早饭过后，路致远随便收拾了一下，跟他妈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今天天气意外地不错，太阳明晃晃得挂在蓝天上，洒下来一片暖意。路致远蹬着自行车，肩上斜挎了个帆布包，听着导航一路骑过去。
　　尽管路岚带着他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将近三个月了，但他们其实对这个地方并不熟。那个时候，他们身上分文没有，路岚忙着找工作、租房子、打听学校，之后还要忙手续等等琐事。算起来，真正安定下来的日子，其实没有多久。
　　不过路致远从来没有多说过什么，路岚也是。几年来的四处奔波，早已让母子俩习惯了这种生活，无论去到哪个城市都是一样的流程复制粘贴。刚到榕江的时候，路岚甚至因为听不清当地人口音的缘故迷过几次路，路致远接到电话跑了十几公里找到她的时候，路岚正站在人家的店面旁边抹眼泪。
　　好在两人都是明事理的人，路致远的成熟懂事让路岚省了不少心，路岚也会处处理解心疼自己的儿子。生活没有了暴力和争吵，再怎么也能越变越好。
　　骑过两条笔直的大道后，路致远一个转弯，拐进了一片高档小区。导航结束的声音响起，路致远停下车子，退出了导航，打开微信。还没等他打字，程铭好像在他身上装了监控似的，正好发来一条消息：
　　程铭【到了吗？】
　　路致远【刚到。13栋在哪啊？】
　　程铭【你在南门？】
　　路致远抬眼扫视了一圈：【嗯，旁边有个家居城。】
　　程铭【等会有人下去接你。】
　　路致远把车子停在附近的花坛边，站在原地等人。闲来无事，随手点开程铭给的定位，看地图上两个红点的距离。
　　“碧泷云著……”
　　这个名字路致远第一次听，还是路岚租房子的时候，属于是光听名字就能听出来很贵的程度。路致远打开百度，输入了这几个字，下面立刻出现了小区的房价。
　　“10月成交新价，87516……”
　　看到那一串数字，路致远立刻识趣地关上了网页，深深地吸进一口新鲜空气：“——哇塞！不愧是八万一平的房子，连空气都这么可口！”
　　还没等他感叹完，一道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你好，是路同学吧？程总让我带你过去。”
　　路致远回头一看，认出来是程铭的“小叔”。
　　“噢，程铭的小叔是吧？你好，咱们走吧。”
　　徐峰正要带着人往回走，听到这声“小叔”又定住了：“啊？什么……小叔？”
　　路致远也疑惑起来，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您不是，程铭的叔叔吗？”
　　徐峰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不是不是！小同学你认错了吧？我怎么会是小铭的叔叔呢！”他连忙摆手：“我就是程总的司机外加小助理，就是小铭平常会喊我“小徐叔叔”，估计你误会了……”
　　路致远讪笑着看了眼面前这位的脸，三十出头的年纪，面上带着点温和，但确实找不出跟程铭相像的地方。
　　“看来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哈……”
　　“没事没事……”
　　有了这么个“闹剧”，两人的交谈也变得活络起来。
　　徐峰感叹说：“说实话，我工作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小铭请朋友来家里呢！”
　　路致远：“是嘛，可能是平常专注学习，不注重这方面。”
　　徐峰来劲了：“那是啊！你不知道，平常我开车送他上下学，就路上这点时间小铭也抓得很紧，不是记单词就是看书，都是学成习惯了……”
　　路致远一边应和着点头，一边回想最初和程铭打交道的时候，自己总被拿钱打发。当初他还想这小子是不是中二病爱装，没事有钱烧得慌，现在看来，估计是因为不缺钱所以什么都喜欢拿钱摆平。
　　“你跟我们小铭应该关系不错吧？听他说，上次他身体不舒服，还是你送去医院的？”
　　路致远笑笑：“恰巧碰见而已，而且送他去医院的，其实是我们学校的一个主任，我就是顺便的。”
　　徐峰也笑笑，带人走进电梯：“那也是帮了大忙了。”
　　电梯一路往上，速度很快，在指示灯亮到“21”的时候停了下来。
　　徐峰摁了摁门铃，开门的正是程铭。
　　路致远冲程铭笑笑：“早。”
　　“早。”程铭把门让开，示意让他进去。
　　徐峰倒是没进门，又把电梯重新按开：“我先下去了。”
　　路致远站在玄关处，问他：“……要换鞋吗？”
　　保姆微笑着拿了双拖鞋过来：“穿这个吧。”
　　路致远礼貌笑笑：“谢谢。”
　　屋内传来一道声音：“铭铭，是你同学来了吗？”
　　程铭：“嗯。”
　　路致远循着声音望去，一个保养精致的中年女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程铭的母亲。
　　她应该是刚工作完，手里还拿着一沓纸质文件，瘦削的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细框眼镜，笑得很平易近人：“是小路吧？欢迎欢迎……”
　　路致远得体地打了声招呼：“阿姨好，我来找程铭拿作业。”
　　乔瑾微笑着点点头：“好，好。铭铭你去把作业拿给人家。”
　　程铭转身去拿东西，乔瑾招呼着路致远坐下，让保姆倒了杯茶。
　　“路上怎么来的？不麻烦吧？”
　　路致远捧着热腾腾的茶杯，隔着水汽说道：“骑车来的，不麻烦，程铭给了定位。”
　　乔瑾脸上挂着长辈的笑容，但还是不难看出久经商场的精明和凌厉：“那应该离得不远吧？还好今天天气也不错，不然骑车过来可就不好受了哈哈……”
　　路致远谦逊地颔首：“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还好，权当锻炼了。”
　　“确实，小年轻身强体壮的，就该多健健身，贴近生活。现在人大多都闭门不出，沉浸在互联网里……”
　　“妈，吃水果吗？”
　　程铭端了盘水果放在桌子上，又把作业递给路致远。
　　路致远接过来：“谢谢。”
　　程铭突然看了他一眼。
　　路致远：“？”
　　程铭没言语，路致远起身准备告辞：“阿姨，作业也拿到了，我也该走了。阿姨再见！”
　　乔瑾起来留人：“快到饭点了，我让阿姨特意准备了饭菜，你留下吃吧。”
　　路致远客气地婉拒了：“不用了，我妈烧的有菜，我回去吃。”
　　乔瑾态度很坚定：“那怎么行呢？我知道你曾经帮过铭铭，我作为家长是一定要表表态的。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就只有些家常便饭，你千万别客气，否则我可要过意不去了……”
　　路致远推脱几次，只是乔瑾的口吻多少有点不容拒绝，无奈之下，只好对程铭投去求助的目光：
　　帮我。。。
　　程铭低头笑了笑，然后才劝他妈：“妈，算了吧。改天我再好好谢谢他。”
　　乔瑾还要说什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她看了眼，略显无奈：“哎，没办法，都忘了我还有些工作要忙。不如你们在家吃吧，我就不留在这让你们小年轻尴尬了。小路留下吃饭啊，一定啊……”话没说完，乔瑾就套上外套换了鞋，拿上那些文件就出了门。
　　剩下路致远和程铭四目相对……
　　路致远率先开口：“那个、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程铭犹豫两秒：“你……真的不留下来吃饭吗？阿姨做饭还不错。”
　　路过的阿姨听见这话腼腆地朝他笑笑，路致远呲着牙礼貌地笑了回去。
　　“……还是不了吧，我得回去了，再见。”
　　路致远把杯子放回茶几上，往玄关处走去，低头换鞋的时候突然瞥见屏幕上的信息，动作一顿。
　　他扭头喊了声程铭，程铭应声望去：“嗯？”
　　路致远一只脚换回了运动鞋，另一只脚还是拖鞋，就那么站着，把赵怡戈的微信转述给他。
　　“赵怡戈说，他们商量午饭后到市体育馆练习排球，为运动会做准备，让我跟你说一声。”
　　程铭刚洗了个苹果，袖子半撸起来擦了擦手：“不是说我是替补吗，我也要排练？”
　　路致远解释道：“大驴的意思是，排球大家虽然都会打，但没有一块儿打过配合，所以想要趁周末这些天练一练。你虽然是替补，但好歹也是咱们排球队的一员嘛，缺了人算怎么回事。”
　　程铭沉吟两秒，路致远又添补说：“排球又不像篮球，不管是和队友还是对方，都几乎没有肢体触碰。再不济，到时候你只用站在旁边看也可以，至少熟悉熟悉人员位置。”
　　程铭妥协：“好吧。不过午饭后去的话，你是打算从这里回家吃完午饭，再蹬着自行车蹬去体育馆吗？”
　　路致远：“怎么了？小瞧我这车啊？”
　　程铭：“……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怪麻烦的。”
　　路致远突然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话，狡黠地凑过去：“你真想留我吃饭啊？”
　　程铭冷着脸退后半步：“你能不能先把鞋穿好——我妈让我留的。”
　　路致远低头看了看：“我脚也不臭吧？”
　　程铭：“……我觉得这样穿很难看。”
　　“噢。”
　　路致远换回拖鞋，摊了摊手：“那好吧，盛情难却。”
　　程铭的动作凝滞一秒，转身去了厨房，一会儿又出来：“阿姨问你有什么忌口？”
　　路致远：“哦，我没忌口，做什么都能吃。”
　　“嗯。”
　　程铭又从厨房出来，站在一边啃苹果，路致远坐在沙发上，一时两人无话，除了程铭啃苹果发出的”咔嚓“声，就是厨房里隐约传来的切菜声。
　　“那个……”
　　“你要……”
　　不说话都不说话，一开口就同时发声，更尴尬了。
　　路致远摸摸鼻子：“你想说什么？”
　　程铭眨巴两下眼，举着啃了小半的苹果：“你吃苹果吗？”
　　路致远看了眼苹果，又看了眼人：“吃。”
　　“那你吃呗。”
　　路致远：“？”
　　程铭指了指他面前的果盘：“要我给你洗？”
　　路致远反应过来：“噢哦，我没看见。”说着拿着苹果去了厨房，阿姨正在切胡萝卜。
　　“阿姨好，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阿姨和蔼地笑笑：“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们等着就好。”
　　路致远点点头，拿着水淋淋的苹果回到客厅。现在客厅已经全是“咔嚓”声了，此起彼伏，相映成趣。
　　然而俩人“咔嚓”完了，开饭的时候还没到。
　　程铭提了个自己认为还不错的建议：“你想写作业吗？”
　　路致远：？我不想。
　　“好啊，正好现在没什么事。”路致远把已经点开的消消乐不动声色地关了，拿过自己的卷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程铭拿给他一支笔，又拿过来一张卷子。路致远瞥了一眼那张卷子，好像没有见过。
　　“这是什么作业？我怎么没有？”他翻了翻自己的那一沓，抬头问道。
　　程铭还在草纸上演算：“不是作业，你的卷子一张没少，不用担心。”
　　“哦。那你的作业放到什么时候写？大驴说周末两天可能都要排练。”
　　程铭在那道题上写了个B，然后才说：“写完了。”
　　路致远笔尖一软，干净的卷面上顿时画上了不短不长的一道墨水。
　　程铭抬头看他：“怎么了？”
　　路致远：“没事，卷纸太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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