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君

　　一路山水兼程，姜念林和白徽终于到了都城。今下午就是太后的寿宴，没时间留给他们游览了。
　　城中的景象比印象中的更为繁盛热闹，鳞次栉比的店铺一眼望不到头。白徽掀起车帘，探头张望着，过了一会又放下帘子，问道：“那家胭脂铺子，怎么不见了？我想着给婵娟带些回去呢。”
　　姜念林拨开车帘，看着外面忙碌的人群说：“听说这几年这里地租涨了，那家店应该搬走了吧。”
　　白徽坐在对面叹气：“这才几年，居然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四年。”姜念林答道。
　　车轮碾过石板路，停在宫门前，已近正午时分。
　　高大巍峨的宫殿出现在眼前，红墙碧瓦，飞檐翘角，一如当初，只是目之所见的彩绘斑驳了些，在凄清秋风中更显沧桑。儿时望不到头的森森殿宇，就像母亲留下的那些旧物件，早一同变成了记忆中的遗物。他觉得这里既熟悉又陌生。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是三位交好的官员和世家子弟。多年旧友许久不见，少不了好一阵寒暄。
　　过了一道道盘查，只有姜念林和白徽二人被允许带剑入宫。他们一行人由太后身边的嬷嬷领着，沿着宫道左侧而行。
　　大家交谈着走了一段路，另一行人汇入这条笔直的宫道。十余人浩浩荡荡的，为首的正是去年受封的秦王。今年不过十六岁，锦衣华服，腰佩宝剑，长方脸尖刀眉吊梢眼，一双招风耳分立两侧，两片薄唇快要噙不住不可一世的自傲。
　　两行人见了面，互相微微抱拳行礼后，继续一左一右地走着。
　　姜念林手按剑柄，步履稳健，他们几人总是领先一些，秦王一路暗暗追赶。
　　阳光似乎更偏爱姜念林，挨个从琉璃瓦片跳到他身上，把他单调的墨绿色衣袍照得流光溢彩，生气蓬勃。秦王望着他，忽感目眩，脚步又慢下几分。
　　姜念林似有所觉，偏头向秦王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神情自若，仿佛投石无声，深不可测的平静水面。秦王和他对上视线，立即别过头，硬着头皮走到下一个分岔路，自行拐了进去。
　　他身后的内侍匆匆赶来：“殿下，这条路要绕路。”
　　秦王狠狠给了小太监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让你多嘴！”
　　白徽听见那边的动静，轻挑剑眉，揶揄道：“小孩子，就是沉不下气。”引得身后众人相顾而笑。
　　远远地迎面跑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内侍，到了跟前，向姜念林一行人，躬身行礼道：“齐王殿下，圣上有请。”
　　见此其他人会意，先行离开。内侍领路，不似从前，姜念林仅是静静地不紧不慢地跟着。到两仪殿前，白徽被拦在殿外。姜念林解下佩剑交给他，一人走了进去。
　　皇帝正在桌上撑着头打盹。内侍通报后，姜念林稽首行礼，垂头候着。
　　皇帝按辈分是他亲舅父，按年龄只长他十岁。他们两人当然与寻常人家不同。借方氏兄弟的案子提携太后的人他功不可没，赐婚招他为驸马未成，治下封地内百姓安居乐业，他也渐有佳名，他早就是舅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皇帝一直没有开口，姜念林便一直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皇帝说：“朕乏了，先退下吧。”
　　姜念林方才起身，恭敬行礼告退，不动声色地活动开发麻的腿脚，这无声的下马威就此告一段落。他走下台阶，白徽迎上来关心道：“你……”
　　姜念林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过白徽递来的佩剑。
　　白徽往他身后望去，略过那些假装不看却在偷偷观察的人，想望进那扇门，门里一步一遮，三步一挡，没几下他的视线便被驱逐出来了。
　　日头下，他们像个赤条条的人，而身后的一切，都藏在庞大的阴影里，是那么高深莫测。
　　姜念林挂好剑，两人一同向太后宫中走去。
　　寿宴上，宫人往来如梭，万烛摇曳，桌上遍是珍馐美馔，玉液琼浆。太后此时容光焕发，拉着姜念林的手入座，皇帝和皇后都在她身旁陪同。
　　所有的党同伐异，今时都收敛了声响。
　　菜肴换了几轮，众人皆收敛着，无人喝醉。
　　姜念林陪坐在太后身侧，席间所有人的神态动作他全都一览无余。
　　他看向晋王，晋王与秦王同岁，自小身体欠佳，孱弱不堪，好像所有死于宫墙内的冤魂都来找他报仇，一族的业障尽数压在他身上了一样。这会他疲态尽显，似乎已经坐不下去了。皇后——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担忧地看着他。又想到他是皇后独子，在宫中应该不会难过。
　　秦王咬着酒杯，眯着眼，眼神飘来飘去，不知在看什么。姜念林无兴趣探究他的意图，一转头，看到白徽冲自己使眼色。
　　几回示意后，姜念林恍然明了，秦王是在偷瞄席间陪侍的宫女们。
　　姜念林又看看皇帝，本朝以孝治国，他正在朝臣嫔妃和世家亲族面前，忙不迭地替太后夹菜倒茶，甚为殷勤。似乎对晋王的痛苦和秦王的僭越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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