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庇佑
尹雪情愣在那里,什么叫梁桡朝只能买两张船票了,他的港币已经挥霍到这种程度了?
天辣椒还在说着,梁桡朝也在说些什么,那样子明显更偏向于让尹雪情走。
尹雪情头都痛了,不明白自己身上怎么能发生这么百转千回的事。
她当然不想放过离开的机会,然而…她就算是真的死在这里,也不想做出类似于求着男人带她走的事。
尹雪情渐渐理好了思绪,人冷静了下来。
然而天辣椒眼看梁桡朝还在犹豫,竟恶狠狠的剜了一眼尹雪情后,开始口不择言:“你以为她是什么好女人?处长,她是变态啊,她跟人搞同□□!”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把尹雪情和梁桡朝都砸了个稀烂。
“蒋依依——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胡说一句!”半晌,尹雪情细长的眼睛盯死了天辣椒,已然出离了愤怒。
蒋依依便是天辣椒的大名。她顶不住尹雪情刀割一般的目光,咬咬牙,只看着梁桡朝继续道:“说就说!我还怕了你吗!
“桡朝,你知道宋家六小姐吗?之前嫁了程家少爷,却在新婚夜不给人家碰,气的程大少当晚就离了家,再没回去过!
“这宋六小姐是什么原因不给人碰,想必很明了吧?
“而你尹雪情,和程大少惹出那么大的事,事后居然还和宋六小姐成了朋友——敢问世界上还有正太太和外室成为朋友的典例吗?桡朝,我还没有说,你们出发的前两天,那六小姐还提了一包死贵的中药,到千花楼门口等尹雪情,说是给她治伤风!”
天辣椒说完,又吊着眼睛刻薄了几句,她身边的梁桡朝早已被她的话惊的呆了,尹雪情又何尝不是满脸震惊?
半晌,尹雪情最先反应过来,却做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两步踏上前去,一把揪住天辣椒的头发,把她扯到自己跟前,然后“啪!”的一个耳光打上去。
天辣椒瞬间嚎哭起来,一个劲的挣扎,然而尹雪情却死死钳住了她,不让她挣脱。
又是一个巴掌上去,天辣椒被她打的受不了,嘴里疯狂咒骂起来,尹雪情却无比冷静,打够了,才吐出一句质问:“玉墨来给我送药?我怎么不知道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那天你喝了个烂醉回来,看见我们还躲着走,玉墨在门口碰见你了——是不是?你知道她要来找我,跟她装熟,骗她说帮忙给我——然后把药扔了,是不是?!”
尹雪情说着说着就瞋目切齿起来,两手已经掐上了天辣椒的脖子,恨不得直接把她掐死。
天辣椒一张脸涨得通红,豁出去般喊道:“是,是!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得你们这些恶心的——你敢说你不是,如果你不是,你这么生气又是为什么!”
尹雪情还待往手上施力,却从旁边猛然来了一踹,把她踹的松了手。
是终于反应过来的梁桡朝,天辣椒立马狠狠推了尹雪情一把,一骨碌爬起来,躲到梁桡朝背后。
尹雪情也慢慢的站了起来,和两人对峙。
“……老五,十三说的,是真的吗?”
半晌,梁桡朝面无表情的问。
尹雪情冷笑了,狠狠啐了一口,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梁桡朝阴沉的盯着她,好似在给她下最后通牒,然而尹雪情却不在乎了。
她现在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宋玉墨在那天之后还来找过自己。
梁桡朝最终带着天辣椒上车了。
尹雪情连最后的眼神也没给他们。
她手里还提着刚刚拿出来的行李,想起这包里的东西都是梁桡朝送的,便直接扔在了大路旁边,转身回了避难区的大通铺。
这么多天,她一直时不时的想起宋玉墨,然而没有哪一次是像今天这样,疯了一般的想见她。
既然宋玉墨后来还来找自己,关心自己的伤风,是不是说明其实她在宋玉墨心里也有几分重量?
等她从乡下回来,自己是不是还能继续去找她?
尹雪情想着,闷闷的咳嗽了几声,在墙边坐了下来。
避难区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尹雪情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下去。
她想了想,等到傍晚分粮食时,看准时机找到负责人,向他打听消息,想知道有没有工作可以干。
对方看她容貌艳丽,身上的衣服虽然脏,仍可以看出是好料子,便疑心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姨太太,问她叫什么名字。
尹雪情回答了,他反倒是愣了愣,重复道:“尹雪情?你是江苏人么?”
这一问换尹雪情诧异了,他怎么知道?
没想到负责人拿出一张电报递给她,让她赶紧看,边解释道:“这是总督底下的人交给我的,让我转交给在浅水湾避难的尹小姐,说是江苏人,后面到了上海去,跟着一个姓梁的处长的。
“你怎么不在浅水湾?那什么姓梁的处长倒是在那,问他,他却说不知道你在哪。没想到你居然在普通避难区。”
浅水湾是一家大饭店,战事起来之后,有钱有势的都被集中到那里避难了,想来梁桡朝和天辣椒就是在那躲过了炸弹。
然而他们却因为害怕再多一个她会影响什么,不顾尹雪情死活也不找人把她接到那里,真真是猪狗不如。
然而现在不是想他们的时候,如果今日尹雪情不大着胆子跟负责人交谈,就会第二次错过这份电报。
从总督底下转给她?尹雪情想了半天,想不出自己何时有这么大能耐了,便急匆匆的拆开来看。
那电报很短,只有寥寥数字:祈回沪,船票已办理妥当,凭此报到南湾码头,速速。
下面的落款是宋琇。
宋玉墨的名。
尹雪情笑了,笑着笑着,两行眼泪滑了下来,很快被她的手背抹去。
宋玉墨没回乡下,在那晚送药回了校舍后,她就没再回去老公馆。
她抱着尹雪情送的衣服睡着了,第二天肿着眼睛去给家里发电报,托词说学校有事,这份工作她很喜欢,不想轻易放弃,坚持要留在上海。
宋玉墨的家人没给她回信,显然是默认了,毕竟宋玉墨本就是个安生教书的,要说躲风头,也轮不到宋玉墨躲,这几年从宋三爷数,实在是赚了太多钱,树大招风。
后来想起来,宋玉墨无比庆幸自己这时留在上海的决定,否则后来尹雪情深陷战火,她怕是连消息都不能及时知道。
宋玉墨是在尹雪情走后的第三天才知道她去了香港的。
时局动乱,学校提前放了冬假,宋玉墨前一段时间觉得忙的焦头烂额,现在又觉得无事可做了。
碰巧租界大剧院又请了名角,宋玉墨便买了票,却怎么听都觉得身边少了个尹雪情,没听到一半就走了。
回校舍的路上途径千花楼,宋玉墨意外发现舞厅的大门竟紧紧关着,整个建筑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照理说现在是傍晚,往常这个时间是千花楼客人来往的最旺期,今日这是怎么了?
宋玉墨不由得喊停了车,下去走近了,看见大门前竖了个牌子,上面写着似是而非的几句停业的缘由,附了经理的号码。
宋玉墨打过去,经理倒是变得没之前那样巴结她,想是觉得宋家离开上海回乡下了,说不定是大势已过,但还是给她大致解释了停业的原因。
“尹雪情和新上任的梁处长去香港了,她没告诉你吗?这倒是她的不是,累的您还来问我,回来我让她来找您……”
剩下就都是些场面话,宋玉墨说了一句不必,便挂了电话。
这天晚上她练字时频频走神,往常拿手的小楷也写不好了,索性搁了笔。
也不知尹雪情身体好了没有,就跟那什么处长去香港。
意识到自己又想到尹雪情了,宋玉墨忍不住又拿起了笔,在纸上一挥而就地写下:
别时不似见时情,今夜月明江上,酒初醒。
写完,宋玉墨羞的脸都红了,只觉手腕都软的抬不起来。
又这样胡思乱想的过了几日,十二月八日那一天来了。
宋玉墨早上起床一向很早,何况自从和尹雪情断了联系,她就不容易睡着,失眠很有些严重。
这天她也是醒了过来,思索了一会自己是被冻醒的还是做梦惊醒的,不得而知。便起来吃了碗泡饭,之后坐在桌前看书。
然而这天很不寻常,从早上起外面就一直吵吵嚷嚷的,宋玉墨中途出去看了一眼,得到住在同一层的老师带来的惊人消息,说日本兵开进法租界了,外面人心惶惶,乱的一塌糊涂,马路已经走不了了,好多地方也已经封锁。
宋玉墨起先觉得没什么所谓,毕竟日本兵的目标一看就是争夺租界权,大抵不会干扰到她们普通人,然而她们华大到底还是离租界有些近的,难免有些恐慌。
宋玉墨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打不通。直到中午,申报登出来,写日本人同日进攻香港,现在几乎已经快沦陷了。
宋玉墨霎时眼前一黑,扶住了桌子才没让自己摔倒。
她恨只恨自己买报买的晚,知道消息得太晚,一刻不停的开始打电话,先是打给了她四姐,她依稀记得她四姐夫是与军政界有点联系的。
果不其然,四姐果然了解香港的情况,宋玉墨却不知道尹雪情跟着的那个梁处长的大名,只得又打过去给她经理问清楚,费了好一番功夫,宋玉墨这边的电话线又受到影响,打不出去电话了。
宋玉墨一刻也没有犹豫,收拾了东西就往楼下跑,路上遇到同事诧异的问她去哪,她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只得随口说了两句,略过去。
到了大路上,路况果然乱的不成样子,宋玉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花高价拦了一辆出租车下来,指使司机往老公馆开。
老公馆离租界算远,总算没受到战乱影响,能通上电话,宋玉墨心急如焚的继续给家里打电话,打到傍晚才总算通了,乡下什么信息都晚,宋三爷这会才知道日本人攻打上海和香港的事情,还以为宋玉墨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谁知宋玉墨一开口就是问他要关系,说有朋友现在在香港,事态很要紧,催命一般着急。
等到终于打点好了关系,已经是战事发生后的第二天清晨,宋玉墨一夜没睡,又赶着去特定邮局把电报发了,生怕耽搁了一刻。
她知道那梁桡朝也许会带尹雪情回来,但据宋玉墨所知,这梁桡朝并不是个靠谱的人,大灾临头,谁知他会怎么做?
宋玉墨唯恐尹雪情会出现什么意外,被困在香港回不来,自己给她打点的船票是百分百能用的,只要尹雪情收到电报。
邮局的交接人向宋玉墨承诺:“宋六小姐,您放心吧,她一定能收到。”宋玉墨才总算稍稍放了点心。
出了邮局,站在大街上时,宋玉墨才发现自己穿了两只不一样的鞋子。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很快的闭了闭眼。
直到这时,连轴转了两天的疲倦才涌上来,宋玉墨慢慢的走回去,边走,边情不自禁流了眼泪。
即因为担心、惶恐、焦急以及种种混杂在一起的情绪,也因为自己对尹雪情沉重、认真、无法割舍却又不得明示的爱。
她是这么小心翼翼而不得其法的爱着尹雪情,为她连一切关系都豁出去了,也希望这个有点鲁莽的舞女能在收到她的电报后,快速的、安全的拿到船票,回到上海,不要再在不明人士身边逗留。
尹雪情在经历了一系列跌宕起伏的喜悲后,终于坐上了回上海的船。
宋玉墨给她拿到的票是一张去美国的货船的客舱票,原是不对外出售的,然而确定她登船之后,宋玉墨甚至又联系了人帮她升舱,直接让她住进了最好的房间,跟钱多的没处花似的。
尹雪情第一次真正对宋家的财富有了确切的理解,连宋玉墨这么一个不争家产,平日里一味教书的女儿,都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
她不知道这数目,对宋家这样的家庭,原是根本不值一提的。然而这都是后话了。
尹雪情在宋玉墨的庇护下睡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好觉。
她终于沐了浴,扔了那身已然脏兮兮的旗袍,换了一套干净的外国式长裙。
原本她的头发是有烫的,经过此次磨难,那原本烫出来的弧度已经散了,尹雪情干脆就让它们顺其自然,低低的挽在一起了事。
她很久没打扮的这么不引人注目了,简直不像她自己了。
于是尹雪情咬住嘴唇,保持咬紧了一分钟,再松开时,她的下唇便红艳艳的有了颜色。
这时便有了几分以往尹雪情的色彩。
她对着淋浴间的厕所端详自己,点了点头,镜中的那个人便也点一点头,笑一笑,镜中人也笑一笑。
……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长得好看,五官艳丽罢了。
宋玉墨为何要如此用心的帮她回去?自己走前还给自己送药,明明再往前时刚跟自己说过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回想起那天宋玉墨说的绝情的话,尹雪情还是感到气愤和伤心,怎么能那样说呢?怎么能随便的说些受够了这里,要回去和表哥结婚,不要再见面了之类的话。
而现在宋玉墨却又帮她买票,帮她升舱
尹雪情细长的眼睛眨了眨,茫然的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只觉得毫无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
房间外是一望无边的黑暗,天空是黑的,海水也是黑的,只有半轮月亮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幕里撕开了一道口子,月牙形的口子,倾泄出一些光亮。
盯着看久了,也慢慢能分辨出天与海。微微发紫的是天,时不时闪过白浪花的是海。
第四天,船靠岸了,有着独属于上海气质的建筑立在岸的那边,让尹雪情油然而生一种熟悉的,亲近的情绪。
码头已经聚集了不少准备往上运货的工人,尹雪情便随着来来往往的工人下了船,躲避他们扛着的四角箱子有些尖的角。
突然,她看到岸上有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立刻不自觉的眼眶发热,加快脚步往下走去。
宋玉墨穿了一身白色的织锦旗袍,款式不新不旧,正站在那里,张望着船上。
然而不知是工人太多,还是尹雪情换的这身衣服太不像她了,宋玉墨没有发现她在哪里。
直到尹雪情彻底下了悬梯,几步走到她面前,她的眼睛才定定的聚焦在她身上。
两人都不说话,只认真的注视着对方。
宋玉墨是没有什么可说,尹雪情则是想说说不出来,对看了半晌,还是宋玉墨率先叹了口气,道:“走吧,回家吧。”
尹雪情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走了半晌,才轻声道:“你没回老家啊。”
“嗯。”宋玉墨道。
“我们去哪里?我现在不想回千花楼……”
“…去我家的老公馆,我家里人都回乡下去了,房子里只有几个看家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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