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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喜乐(上)
事情的处理结果下来得比想象中快。
三天后,公告栏里贴出了处分决定:高屿因“寻衅滋事、扰乱校园秩序”,记大过一次,留校察看,另需提交三千字检讨并由家长到校配合教育。而李婷的处分栏里,赫然写着“勒令退学”——据说她家长来校闹了三天,却被教导主任甩出的监控录像和多份同学证词堵了回去,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办理了手续。
消息传开时,走廊里安静了好几天。没人再议论苏荔,也没人敢在高屿面前提起李婷,连路过五班门口时,脚步都下意识放轻。一切仿佛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又迅速归位,只剩下公告栏那张纸,无声地证明着那场闹剧真实发生过。
高屿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该上课上课,该打球打球,只是偶尔经过苏荔座位时,脚步会顿一下,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苏荔大多时候在低头做题,偶尔抬眼撞上他的目光,也只是平静地移开。
江圆替她抱不平:“凭什么高屿就记个过?李婷是该罚,但退学也太……”
“可能不止这件事。”叶辰在旁边接话,语气平淡,“听说她之前还偷偷撕过苏荔的竞赛报名表,只是没证据。这次闹大了,旧账新账一起算,学校估计也是想杀鸡儆猴。”
苏荔坐在旁边,手里转着笔,没说话。
按说,困扰自己的麻烦消失了,始作俑者得到了远超预期的惩罚,她该觉得轻松,甚至该有点隐秘的快意。可事实是,她心里总像压着块湿漉漉的棉絮,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闷。
她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教室,早读、上课、刷题、晚自习,日子像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地重复着。只是路过二楼那个泼过水的台阶时,脚步会下意识放慢半秒;看到走廊里空着的那个属于李婷的位置时,笔尖会顿一下。
不是同情,也不是惋惜,只是一种复杂的茫然。
那天放学,江圆和叶辰约着去买新出的奶茶,苏荔婉拒了,说想早点回家。她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十一月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高屿骑着单车从后面追上来,在她身边停下,车铃叮当地响了一声。
“听说你拒绝了文艺部的换届邀请?”他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苏荔点头:“嗯,想专心准备期末考。”
“没必要因为别人的事改变自己的计划。”高屿看着她,眼神很认真,“不值得。”
苏荔抬眼看向他,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柔和了些,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动。她忽然想起那天他砸桌子时的戾气,想起他对围观者说的那些话,想起公告栏上那个“勒令退学”的处分——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还是像江圆偷偷嘀咕的那样,“高屿家里会不会跟学校打过招呼”?
她不知道,也不想深究。
“我没有改变计划。”苏荔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只是现阶段,学习更重要。”
高屿没再说话,骑着单车跟在她旁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又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苏荔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堵还在。她知道生活总要继续,那些糟糕的人和事终会被时间冲淡,但有些东西,好像确实不一样了。就像被冷水浇透的那天,寒意钻进骨头缝里,不是晒几天太阳就能彻底驱散的。
她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加快了脚步。日子还得往前走,不管心里装着什么,都得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十二月的风带着年末的凛冽,刮得窗玻璃呜呜作响。教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不知是谁带了棵迷你圣诞树,摆在讲台角落,缠满了亮晶晶的彩绳。期末考试的倒计时牌翻到了“15”,寒假的气息像温水漫过脚背,悄悄爬上每个人的眉梢。
“考完试去滑雪不?我爸订了崇礼的酒店,据说新修了条高级道。”叶辰转着笔,冲后排的江圆和高屿喊。
江圆立刻眼睛发亮:“真的?我上次摔得尾椎骨疼,正想报仇呢!荔荔,你去不去?”
苏荔刚写完最后一道数学题,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顿,抬头笑了笑:“不了,我弟放寒假回来,得在家陪他。”
“苏楠?”高屿从习题册里抬起头,“他不是在寄宿高中吗?”
“嗯,回来备考飞行员体检。”提到弟弟,苏荔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眼底像落了点星光,“这小子跟我说了半年了,非要去报空军航空大学,天天在电话里跟我炫耀他体能测试又拿了满分。”
她拿起保温杯喝了口热水,嘴角还扬着:“前几天视频,说要给我露一手新学的散打,结果对着镜子踢正步,差点把自己绊倒。”
江圆听得直乐:“这劲头可以啊!那得好好犒劳犒劳,等他回来,咱们请他吃顿好的?”
“必须的。”苏荔点头,指尖在课本边缘轻轻敲着,“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他那视力,天天盯着刷题,我得监督他少玩游戏,多出去远眺。”
说话间,她自然地把散落的试卷整理好,动作利落又从容。高屿看着她低头时脖颈的弧度,忽然想起一个月前那个被冷水浇透、却依旧站得笔直的身影——那时的她像株带刺的白玫瑰,冷静里藏着锋芒;而现在,锋芒仿佛收进了骨子里,沉淀成一种更温润的坚定。
“飞行员体检很严吧?”叶辰凑过来,“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我爸认识个眼科医生。”
“先谢啦。”苏荔抬眼笑了笑,“他自己倒信心满满,说从小就没戴过眼镜,肯定没问题。”那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课间操铃声响起时,苏荔率先站起来,顺手把江圆的围巾递过去:“别磨蹭了,今天零下五度,记得把帽子戴上。”
她走在前面,步伐轻快,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露出里面浅色的毛衣领口。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她身上,给那抹身影镀上了层柔和的金边。
高屿跟在后面,看着她和江圆说笑时眼角的弧度,忽然觉得,那些曾经沉甸甸的阴霾,好像真的被这日复一日的阳光和烟火气,慢慢吹散了。
生活或许总有些猝不及防的风雨,但穿过风雨的人,总会带着更从容的脚步,走向下一段旅程。就像现在的苏荔,既能稳稳地握着笔应对试卷,也能毫无顾忌地为弟弟的梦想笑得明亮——那份藏在成熟稳重里的洒脱,比从前更动人了。
放学的路被夕阳染成暖橙色,几人在校门口分道扬镳,江圆和叶辰吵着要去买最新款的暖手宝,苏荔则要去书店给苏楠买飞行员体检指南。高屿说顺路,便推着单车跟在她身边。
风比白天小了些,卷起地上的碎雪沫,簌簌地落在两人脚边。
“你跟你弟,关系一直这么好?”高屿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荔正低头看着手机里苏楠发来的“肌肉照”——少年穿着运动背心,对着镜子举哑铃,表情严肃得像在拍证件照,忍不住笑了笑:“还行吧。小时候没少打架。”
她抬头看向远处的路灯,回忆漫上来时,语气里带着点笑意:“他从小就是孩子王,院里的小孩都听他的,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哪次闯祸都有他。我妈总说他,‘你能不能学学你姐,稳重点’。”
“结果现在倒反过来了?”高屿挑眉。
“可不是嘛。”苏荔耸耸肩,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上了高中后,他像被按了重启键,突然就懂事了,天天研究航空气象学,说话都带着股正经劲儿。反倒是我,有时候还会跟我妈耍赖要糖葫芦,被他撞见了,还得板着脸教育我‘姐,你成熟点’。”
她低头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声音轻快:“可能人都是这样吧,小时候总想变成对方的样子,长大了才发现,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只是换了种方式冒出来。”
就像她从前总被夸“稳重”,却会在文艺汇演的后台,因为服装出了差错而直接掀掉裙摆改穿牛仔裤;现在别人觉得她更“从容”了,可提到苏楠的梦想时,眼里的光还是藏不住,那份不管不顾的洒脱,其实一直都在。
高屿看着她说话时微微扬起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他忽然想起在开学典礼上见她的样子——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站在台上,声音清亮,眼神坚定,一点也不像传闻中“只会死读书”的乖乖女。
原来有些特质,从来都不需要刻意彰显。
“挺好的。”他低声说。
苏荔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复杂和紧绷,只剩下一种平和的暖意。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加快了脚步:“书店快关门了,走快点。”
高屿推着单车跟上,车铃被风一吹,叮当地响了一声,像在为这段慢慢铺展开的旅程,轻轻敲了个节拍。
寒假来得比预想中更热闹。
苏荔刚考完最后一门英语,走出考场就看见父母站在教学楼门口,妈妈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保温桶。“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她笑着晃了晃桶,掀开盖子时,蒸腾的热气裹着红烧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爸!妈!你们怎么提前回来了?”苏荔扑过去抱住妈妈,眼眶有点发热——父母常年在北方做生意,往年春节总要等到除夕前一天才赶回来。
“你弟要体检,我们当然得回来盯着。”爸爸接过她的书包,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再说,我闺女期末考肯定又是第一,不得回来给你庆功?”
家里的热闹从那天起就没断过。姑姑带着表哥表姐来拜年,三叔公拎着一筐自家种的橘子上门,连远房的堂奶奶都特意过来,拉着苏荔的手念叨“女大十八变,越来越出息了”。客厅里摆上了新买的年货,窗台上晒着腊肉和腊肠,苏楠每天雷打不动地早起跑步,回来时总带着一身寒气,却非要拉着苏荔展示他新练的俯卧撑。
“姐,你看我这臂力,体检肯定没问题。”少年涨红了脸,撑在地板上一下下起伏,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
苏荔坐在沙发上剥橘子,笑着扔给他一瓣:“知道你厉害,赶紧起来吧,一会儿姑姑她们要来吃饭,妈让你去买瓶陈醋。”
北方的年味儿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高屿跟着养父母和哥哥高岸回了老家。院子里的老槐树落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红灯笼,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响。
饭桌上,三姑婆端着酒杯,眼睛扫过高屿时忽然叹了口气:“这孩子,跟他妹妹小时候真像,都是大眼睛。可惜了……”
话没说完就被高母不着痕迹地打断:“妈,您尝尝这鱼,高岸特意从城里带回来的。”
高屿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碗里的米饭冒着热气,却烫不熟喉咙里那股突然窜上来的戾气。他想起孤儿院那间朝南的小屋,妹妹总爱坐在窗边画画,说长大了要当漫画家,画满一屋子的小人儿。可那场火灾一切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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