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隐秘私情
衣袍被内力荡开一角,青丝纷飞却面不改色。
依旧是低眉垂目,单手竖礼,玉琢般的慈悲面相。
往日虚闻间碧谷行远大师内功浑厚,今日见者方知长相气质皆不俗。
说是甚么天生莲心,自幼被掌门丹旭牵回莲宗,悉心教养。又因丹旭膝下无儿,只得一女丹凝霜,故更是将丹行远当作亲生子一般看待。
丹行远传承了宗师衣钵,年方十二能辨百草而论药理,十六岁炼丹百无一失。医术高超,悬壶济世,色若秋月,万丈红尘抖落,遗世而独立之超然者也。
灵力波动止息,众人遥遥站在十米外,不敢靠近。
凌风长老哼一声收剑归鞘,虚虚点头,丹行远亦双手齐眉行了一礼。
凌风指着晏青质问:“行远,此人无端作乱,你又为何护着?”
还未待丹行远回答,他身后的晏青叹了口气:“分明是你们宗的人弄出的动静,一个要借修为将我赶尽杀绝,我好不容易找到个躲藏的地方,结果又有人要以‘无端作乱’捉拿我。若非行远大师心善,恐怕我早就成了谁的剑下亡魂了!”
一旁的弟子打抱不平地叫着:“妖言惑众!明明是你先挑衅师叔……”
对面的闻鹤在凌风长老威严的扫视面前低下头,负手而立。
要知道私下斗武已犯了戒条,虽说凌风长老素来护短,但若是被当场抓获,那后果……身后的赌注桌前的弟子默默站得更近了一些,试图遮挡身后的痕迹。
那凌风长老扫视一圈,又定在全宗门的骄傲闻鹤身上:“闻鹤,这事,是你弄的?”
闻鹤低下头行礼:“回长老,方才确是弟子不慎……”
凌风睁眼说瞎话,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过:“既是不慎,便罚你今日补练挥剑一百次,下次注意。”
“是。”
凌风又往晏青望去:“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这位小友又是为何与我门弟子私斗?白日擂台可是光明正大的斗武之地,何不见小友堂堂正正迎战?你又是哪门哪派的弟子?虽说不是我派弟子,但身在我派……”
他抚摸着胡子,想来也是要定晏青个什么罪名。
丹行远颔首:“此人系随着晚辈前来,依晚辈看,不若拘她十日不得出房门,收她武器,再不得在云山剑派动武如何?”
此话一出,再无人有异议,这到底是个极重的惩罚。
何况丹行远身形瘦削,以一敌百却有如山定力,分明面容平和,声调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令人信服的平和。
僵持片刻,凌风长老还是微微地点点头,领着云山剑派的弟子前去刑罚堂。
一旁围观的看客也三言两语将将散去。
“既是行远大师如此保证,我等便先行退了。”
“就是就是,便听行远大师的了。”
眼看众人散尽,唯有丹行远身后的晏青扯了扯嘴角,形容僵硬地直起身,朝他道了谢。
“你怎么……”
丹行远径直伸出手,里面虚握着什么,晏青愣愣地伸掌接过。
“你走得太急,忘了今日的丹药。”丹行远淡淡地说,“这是第六日,还有最后一日。”
他定定地看向晏青,那言下之意晏青懂。
她于是把药丸晾在丹行远手上,开始翻找起衣袖裤兜储物囊,倒腾出了几十枚铜钱,其中夹杂着几枚碎银子。
丹行远:“……”
晏青以为他不方便,拢到储物囊里往他怀里塞:“这几日赚了一些,还差一些药钱,之后一定补上。”
丹行远捏着沉甸甸的钱袋无语,估计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铜钱,他问晏青:“这就是你每天在忙活的事情?”
晏青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坦然承认:“你是指挑衅那群臭剑修赚点钱吗?一半也是因为确实好玩,毕竟他们的钱确实不多,这几日刮得差不多了。”
手握着晏青辛辛苦苦搜刮来的穷剑修的“民膏民脂”,丹行远罕见地沉默了,他将药丸轻轻放于晏青的手心,微凉的手扣住她的脉搏。
晏青一惊,下意识抽回手,却被丹行远用另一只手强行握住,动弹不得。
片刻,他松开,点点头:“已无大恙,明日最后服用一丸药即可解毒。”
那意思,是说此间事了,二人已无纠葛。
晏青缓慢地点点头。
“既然无事,那我就先走了。”
丹行远说完转身便走,也不管什么禁闭的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晏青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丹行远会给自己送药?又怎么知道自己在哪?
回到下榻的寝室,晏青将今日从丹行远处得到的两枚丹药尽数服下。
一枚是七日毒,前几枚丹药服下后经脉发热,灵力游走全身穴位而如置身温泉般温暖,这次的丹药却有如洪水,更有力地冲击穴位,拓宽经脉,筑基塑形。晏青很快感觉身轻如燕,内力再次浑厚了几分。
另一枚是早些拿来的易容丸,她这几日在野擂台打斗,下巴的疤痕成了辨认的勋章。今日这一战试探了闻鹤和金鼎,之后这个灰衣人就再没必要,可以消失了……
晏青服下药丸,脸上的红色疤痕逐渐淡去,锋利高挑的眉变得平缓而弯,那双犀利的眼也圆润而显得平庸。如今坐在床上的晏青,虽褪去了如恶鬼罗刹般的印记,五官走向柔和,整个人却失去了特色,泯然于容貌出众的修者中也。
过目即忘,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晏青满意地朝镜子里看了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击声,来人并不多问便闯了进来,吓了镜子旁的晏青一跳。
来人也被镜子前的晏青吓了一跳,罗西打量着她的着装,不可置信地问:“月月?你……去求仙姑给你去掉脸上的疤痕了?”
晏青顺坡下驴,只说自己因缘巧合。
清楚修仙界规则的罗西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她显然并未全信,在房间里踱步,她突然发现了床边装着易容丹的精致木盒。
“呀,这是……丹行远大师的标记!”认出木盒上标记的罗西惊喜地叫道,“是丹行远大师给你的药?奇怪,他一丹难求,怎么会……好啊,你上午还嫌弃我的闻鹤呢,没想到背地里偷偷和丹大师搞上了!”
“……”
或许找个目标然后嫁人在音宗弟子心中是比修炼更要紧的事,罗西这样想,晏青也并不怪她,只是含糊其次地打太极,表情暧昧,语言模糊,就是不说一句有用的话。
罗西也因此更加深信不疑。
“一定是这样!”
晏青叹了一口气:“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揭穿我的私情?”
“那倒是顺便。”罗西自顾自地走到她的床边坐下,晃荡着腿,“我房顶塌了,今夜便来你这院子借宿一会。”
“……有人趴在你屋顶偷窥被你打下来了?”
“没有,是我早上输了擂台不服气,结果没控制好力道。”
“……”也不知道哪个答案更加令人无语。
罗西最后抱着行李搬到了隔壁的厢房,晏青叹了一口气,合紧了房门,身上虚伪的假笑瞬间卸掉。
她还得尽快做接下来的打算,今日闻鹤击鼎,除了声音诡怪,显然金鼎本身的束缚阵法已尽数丢失,并且哪怕玉霄在众人面前设下重重阵法,却显然没有阻止外力击鼎……
今日已是第六日,自己那徒儿究竟在金鼎下了什么手脚?莫非真是祈愿咒?
想到这里晏青自己先笑了,紧接着否定了这种可能:除非天上掉金子,野猪飞上天。
放心不下,她决定今夜再亲自去探一探。
夜已深,晏青简单换上一袭便利的夜行衣。
谁想正一推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就传来巨大的声响,隔壁房门立刻传来声响:“去哪儿啊?”
罗西从门里探出来,见晏青衣着整齐,一副出门去的装扮。
两人沉默对望,罗西问她:“你……是要夜里去见你的情郎?”
“……”
“你等等!”
有些尴尬的晏青看她捣鼓了一会,跑上来往自己怀里塞了一些瓶瓶罐罐,“这个香味很好闻,信我的,你涂上没有男人不爱你的。还有这个,第一次可以用,很方便,还有……”
于是晏青就怀揣着一兜注定用不上的情侣用品,一个巨大的误会,以及背负着此生清白史上最大的污点,在罗西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出门了。
她将东西悉数揣进兜里,出门后运起轻功飞上屋檐,很快消失在夜色的掩护之中。
云山剑派万幻山群,回清峰巅常年积雪。
风雪飘摇,偌大的黑石留影壁前,只有一个显得如此单薄的身影在挥剑。
私下赌博一事被发现,小师叔正在领罚。
凌风长老不轻不重判了一百下,掌门却冷着脸说:在留影壁前挥剑九万九千九百下,一下不能少。
当着众人的面,闻照野面色铁青,没有私情。一干人听闻后在一旁窃窃私语,都觉得惩罚太重。平时都说掌门最疼小徒弟,其实罚得这么狠,倒看不出多少心疼——况且此事并非都是闻鹤所为。
噗通跪在面前的闻鹤点头,抬头时,不可避免地看到闻照野眼神中浓浓的失望。
闻照野只说:“鹤儿,你应该做得更好。你和别人不一样,我对你的期待更高。”
他做得不够好。
他不该参与弟子的打斗,不该和外人私斗丢了云山剑派的面子,更不该意气行事,不够沉稳……
他应该做得更好。
这样的话,闻鹤已经听过成百上千遍,再次听到仍觉得心里钝痛,只垂下眼眸,应了一声:“是。”
苍白又无力。
云山剑派里的人都说闻鹤深得掌门青睐,让闻照野破例收徒,实乃青年才俊,但闻鹤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满足闻照野的要求。
他有时候会怀疑闻照野到底为何收自己为徒。
而每当这时,闻照野看向他的眼神就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充满了陌生的情愫与无限的追忆。此刻的他会用满是茧子的手抚摸闻鹤的头发,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闻鹤已挥剑九百九十下,还差九个九百九十下,就能结束了。
他提起一口气,单薄的白衣在刀刮般的西风中猎猎翻飞。
挥完九万九千九百次剑时,闻鹤早已力竭,浑身衣袍被汗与雪打湿,全靠内里一股火热真气周转。连拿剑的手都微微颤抖,差一点便要脱出。
石壁后,提着食盒的玉雅琪欲上前而又止步。
闻鹤早已察觉她的身影,想让她知难而退,可那人影却比他更倔强,让他不得不停下:“你怎么来了?”
玉雅琪抚去他肩头的落雪,望着他:“我已经打听到守卫换岗的时间,今晚,可能就要走了,你以后……照顾好自己。”
她说着把食盒往闻鹤手里放,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闻鹤低眉看着手里精致的食盒,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太惨然的心情无法回应这段太遥远的情谊。
“保重。”
他望着玉雅琪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雪中,心里也一片茫然。
天已擦黑,闻鹤才拖着疲惫地身体下山,路过道场的真火丹炉阵时,诡异地看到丹炉传来异响。
莫非是自己早上那一剑,劈出了什么岔子不成?
闻鹤眉头一皱,却清晰地听到金鼎里的动静——不,显然是有人的动静。
思及此,他提剑便轻跃上前:“何人在此造次?”
却见偌大的丹炉隐隐蒸腾出金色的雾气,雾气凝成一个女人的半身像,剑眉星目,五官凌冽而戾气极重,伴随着一阵缓慢而低沉的女声:“你们把我召来,又困在此处,竟反来问我?”
闻鹤一愣,起先并非反应过来,后来想起曾在琳琅峰居室看到第四代忘归剑主的挂画,再联系女人的言语。
“莫不是,晏青……师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