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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天刚蒙蒙亮时,海边的晨雾还没散透,像层薄纱蒙在青灰色的瓦檐上。图书馆的白墙被初升的太阳染成半透明的橘色,墙根下新栽的桂树苗挂着昨夜的露水,叶片上的光滚来滚去,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钻。
苏晚站在廊下第三级台阶上,指尖无意识地勾着米白色连衣裙的领口。裙摆被海风吹得轻轻晃,露出脚踝上那串细银链 —— 链坠是片银杏叶,是大三那年林深在学校图书馆捡的,当时叶尖还带着点焦,他用砂纸磨了整整三个晚上,磨得边缘软乎乎的,像块温润的玉。
“苏老师!” 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喊,是村里的小石头,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画,纸角卷得像海浪。他跑过来时带起阵风,混着橘子的清香 —— 那是他奶奶刚从竹篮里掏出来的,竹篮沿还沾着湿泥,橘子皮上的绒毛挂着晨露,亮闪闪的。“您看我画的图书馆!” 画上
歪歪扭扭的白房子,屋顶飘着朵比房子还大的云,云下面有两个小人,手牵着手。
苏晚蹲下来接画时,指尖触到小石头冻得发红的耳垂。这孩子总爱蹲在工地旁看林深画图,看了大半年,画里的小人从最初的单个身影,慢慢变成了两个。“画得真好,” 她指尖划过画里的云,“这云像不像去年台风天过后,我们在屋顶看到的那朵?”
小石头使劲点头,鼻尖蹭到苏晚的袖口,沾了点洗衣液的清香 —— 那是林深去年在城里特意给她挑的,说 “像你写的诗里的桂花香,淡得刚好”。他指着画里的小人:“林叔叔说,这是他和苏老师。”
苏晚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拂过的蝶翼。她想起三个月前,林深踩着脚手架调最后一块玻璃,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刚铺好的桂花树下。他喊她 “晚晚”,声音被风卷着,混着锯木的沙沙声:“等图书馆开了,就让小石头把画挂在儿童区,好不好?”
那时她仰头看他,他白衬衫的后背洇着汗,像片深色的云,可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
人群忽然起了阵骚动,是记者们拥着林深过来了。他刚从工地那边绕过来,袖口还卷在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划痕 —— 上周搬书架时被木刺划的,苏晚给他贴创可贴时,他盯着她的发旋笑:“这样就像盖了个章,证明这图书馆有你的份。”
“林设计师,听说这图书馆的每块砖都有讲究?” 戴眼镜的女记者往前凑了凑,话筒线缠在她手腕上,像条细细的银蛇。
林深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苏晚身上,她正把小石头的画小心地折起来,放进帆布包 —— 那包是他在大理写生时买的,靛蓝色的布上绣着片海浪,苏晚总说 “像我没写完的诗”。他的嘴角弯了弯,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西侧的落地窗角度,是按春分那天的日照算的。” 他抬手指了指,“那天下午三点,阳光会刚好落在窗边的藤椅上,像谁铺了块金毯子。”
人群里有人笑:“林老师这是把日子过成图纸了?”
“不是图纸,” 林深的指尖在空气中虚虚画了个弧线,像在勾勒某个轮廓,“是去年冬天,晚晚在信里说,她看书时总喜欢阳光落在左手上。” 他顿了顿,眼里的光软得像融化的蜜糖,“所以我测了三百个日子的阳光角度,就想让她坐在这里时,左手永远有暖烘烘的光。”
苏晚的帆布包带子勒得掌心有点痒,像有只小蚂蚁在爬。她想起去年大雪天,她在出租屋里写《给海的信》,窗外的雪下得正紧,她抱着暖水袋给林深写信:“今天阳光斜斜地照在左手边,突然想,如果有个地方,能让阳光总落在手边,该多好。” 那时她以为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连信里的逗号都记得。
剪彩的红绸是村里的阿婆们连夜绣的,上面缀着小小的桂花苞,是用金线绣的,阳光底下闪闪的,像撒了把星星。村长剪彩时手有点抖,红绸剪断的瞬间,他念叨:“可算成了,小林这孩子,为了这绸子上的桂花,跟阿婆们学了半个月刺绣呢。”
苏晚扭头看林深,他耳尖有点红,正低头给她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擦过她的耳垂,带着点薄茧 —— 是画图磨的,也是搬书蹭的。
“别听村长瞎说,” 他声音压得低,像怕被人听见,“就绣了两针,针脚歪得像毛毛虫。”
苏晚忍不住笑,睫毛上沾了片彩色纸屑,是粉色的,像瓣小樱花。“我见过你画的设计图,” 她踮脚,把纸屑从他发梢摘下来,“你的针脚再歪,也是最像桂花的毛毛虫。”
走进阅览室时,桂花香突然浓了起来。不是浓烈的香,是淡淡的,像谁把桂花蜜兑了水,悄悄洒在了空气里。林深指着天花板的通风口:“里面放了晒干的桂花,是去年你寄来的那罐。”
苏晚抬头,通风口是圆形的,边缘刻着细细的波浪纹,像她诗里写的 “海在天上打了个盹”。她记得去年秋天,她在老家的桂花树下捡了满满一罐花,用棉纸包了三层寄给林深,附了张纸条:“桂花香能治画图累,亲测有效。”
书架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最显眼的那排是苏晚的诗集,《给海的信》的封面是片蓝,像被阳光晒暖的海水。林深抽出来一本,扉页里夹着片银杏叶书签,正是他送她的那片,只是边角被摩挲得有点软了。“你总说这书签像艘小船,” 他把书递给她,“我在诗集旁边留了个小格子,专门放你的小船。”
苏晚翻开诗集,翻到《给海的信》那页,发现页边空白处有小小的批注,是林深的字迹,瘦长的笔画,像他画的线条:“这句的海浪,我用了弧形钢梁,在阅览室东墙。” 她顺着他的字迹看过去,东墙果然有道浅浅的弧形,阳光落在上面,像海浪正慢慢爬上来。
藤椅是老木匠做的,椅背上刻着细小的桂花,苏晚坐下去时,藤条 “咯吱” 响了一声,像谁轻轻叹了口气。林深坐在她旁边,两人的膝盖偶尔会碰到一起,像两块相吸的小磁铁。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是块饼干,形状像座小房子,上面撒着芝麻,像屋顶的瓦片。“村里的婶子烤的,说叫‘安家饼’。” 他递过来,“刚出炉的,还热乎。”
饼干的甜混着桂花香,在舌尖慢慢散开。苏晚咬了一小口,碎屑落在裙子上,林深伸手替她擦掉,指尖沾了点芝麻,他凑到嘴边舔了舔,像只偷吃东西的猫。苏晚的脸突然有点烫,像被阳光晒过的石板路。
晓棠抱着相机跑进来时,辫子上还沾着片金箔纸。“苏晚姐你看!” 她把相机屏幕怼过来,上面是图书馆刚封顶时的照片,林深站在屋顶,手里举着张苏晚的照片,风把他的衬衫吹得鼓鼓的,像只白色的鸟。“我偷偷拍的,林深哥说,封顶那天一定要让你‘在场’。”
林深轻咳了一声,伸手揉了揉晓棠的头发:“别拿出来捣乱。” 晓棠躲开,笑着跑开:“我去给孩子们发书签啦,是林深哥刻的银杏叶,说要让大家知道,书里藏着会飞的小船!”
苏晚看着晓棠的背影,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她,小姑娘还在读高中,抱着本《建筑史》蹲在工地旁,林深给她讲图纸上的线条,她听得眼睛亮亮的,像落了两颗星星。“晓棠说,她以后想考建筑系,” 苏晚轻声说,“说要像你一样,建会讲故事的房子。”
“她比我厉害,” 林深望着窗外,海浪正轻轻拍着沙滩,“她画的图纸里,总带着孩子们的笑声,我以前的图纸,只有冰冷的线条。” 他转头看她,眼里的光像被海浪洗过,亮得透明,“是你教会我,房子里该有人,有故事,有桂花的香。”
午后的阳光慢慢移到书架上,在《雪国》的封面上投下一小块光斑。苏晚伸手去够那本书,指尖刚碰到书脊,就被林深握住了。他的掌心暖暖的,裹着她的手,一起把书抽出来。“还记得吗?”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有个小小的铅笔印,像片残缺的雪花,“大学图书馆,你借这本书时,铅笔滚到我脚边。”
苏晚当然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她抱着书跑向阅览区,铅笔突然掉了,滚到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凉丝丝的,像刚洗过手。“你的铅笔,” 他说,声音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上面刻着‘晚’字。”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男生叫林深,总坐在靠窗的位置画图纸,图纸旁边总放着一本她写的诗集 —— 那时她的诗还只在校园刊物上发表,薄薄的几页,他却翻得卷了边。
“那天我画的是座图书馆,” 林深的指尖划过那个雪花印,“只是那时不知道,这座图书馆会为谁而建。”
暮色漫进阅览室时,桂花香里混进了晚饭的香气。村里的阿婆们端着菜过来,竹篮里的清蒸鱼还冒着热气,鱼身上的葱丝弯弯曲曲的,像苏晚写的波浪线。“尝尝阿婆的手艺,” 阿婆往苏晚碗里夹鱼,“小林说你爱吃鱼肚子上的肉,刺少。”
林深正被几个孩子围着看贝壳模型,那是用捡来的海螺和贝壳粘的,像座小小的城堡。“这是苏老师说的‘海螺哨’,” 他拿起个海螺递给小石头,“吹的时候要对着海的方向,海会听见的。”
苏晚看着他的侧影,夕阳的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给孩子们讲贝壳的纹路时,指尖轻轻点着,像在抚摸什么珍宝 —— 就像他对待她的诗,对待这座图书馆,对待所有藏在时光里的细节。
晓棠举着相机拍个不停,镜头里有阿婆给林深擦嘴角的饭粒,有小石头举着海螺哨吹得满脸通红,有苏晚低头笑时眼里的光。“这些都要放进图书馆的纪念册,” 她嚷嚷着,“等明年桂花结果,我们就把册子填满!”
饭后林深拉着苏晚去海边,沙滩被潮水舔得软软的,踩上去像踩在棉花糖上。月光把海水染成银色,远处的灯塔闪着光,像谁在黑夜里点了盏灯。“你看那灯塔,” 林深指着远处,“我改了三次设计图,才让图书馆的灯光和灯塔的光在夜里连成线。”
苏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图书馆的灯果然和灯塔的光连成了一条银线,像条看不见的桥,从海岸一直铺到天边。“为什么要连起来?” 她问,脚尖踢着沙子,沙粒从指缝漏下去,像流走的时光。
“去年你说,你怕黑,” 林深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我说过,要给你建一座有光的港湾,让你无论在哪,都能看见回家的路。” 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这光,是给你的路标。”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温柔的声响。苏晚想起去年冬天,她在医院照顾生病的母亲,夜里总失眠,林深每天给她打视频电话,屏幕里是他画图纸的样子,台灯的光映着他的侧脸,“别怕,” 他说,“我这里的灯为你亮着。”
“晚晚,” 林深的声音在夜色里轻轻晃,像艘小船,“毕业以后,来这里吧。”
苏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海浪托起的贝壳,悬在半空。“来这里做什么?” 她故意问,指尖却抓紧了他的手。
“做图书馆的女主人,” 林深的喉结动了动,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紧张,“早晨我们一起给书掸灰,阳光好的时候,你在藤椅上读诗,我在旁边画图纸。下午教孩子们认字,小石头说想让你教他写‘海’字。傍晚去沙滩捡贝壳,你说过贝壳的纹路里藏着海的故事……”
他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还想,在图书馆后面种片樱花树,” 他补充道,“你说过樱花飘落时像雪,等花开了,我们就坐在花树下喝茶,看花瓣落在你的诗集上。”
苏晚的眼眶有点热,像被海水浸过。她想起她在《给海的信》里写:“我想要一片樱花,像雪一样落在书页上;想要一盏灯,亮在回家的路上;想要一个人,记得我所有没说出口的愿望。” 原来真的有人,把她的诗当成蓝图,一笔一划地建成了现实。
“那…… 你的建筑课怎么办?”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
“在这里开啊,” 林深笑起来,眼里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带孩子们去看海浪怎么造‘房子’,看贝壳怎么拼‘屋顶’,告诉他们,最好的建筑,是用爱做地基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是枚戒指,银质的,戒面是片银杏叶,叶尖坠着个小小的桂花苞。“去年在银杏树下捡的银料,找老银匠打的,” 他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好,“银杏是初见,桂花是约定,以后……”
“以后还有樱花,有海浪,有一辈子的时光。” 苏晚接过他的话,指尖抚过戒面,凉丝丝的,却烫得心里发慌。
林深把她拥进怀里,海风裹着桂花香扑过来,像谁在为他们鼓掌。“晚晚,我们结婚吧。” 他的声音在她发顶响起,带着点颤抖,却无比坚定,“在桂花树下,让图书馆的书做证,让海风做证,让所有知道我们故事的人,都来看看,我们是怎样从一本《雪国》,走到了这片海边。”
远处的灯塔闪了闪,像在点头。沙滩上的贝壳被月光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的祝福。苏晚靠在林深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像海浪拍打着岸边,沉稳而有力。她知道,这座用爱建成的图书馆,会像灯塔一样,照亮他们往后的每一个日子 —— 有阳光落在左手边的清晨,有桂花飘进书页的午后,有樱花像雪一样落下的黄昏,还有无数个被海浪和星光包裹的夜晚。
图书馆的灯还亮着,窗玻璃上映着两个依偎的影子,像幅被月光装裱的画。书架上的《给海的信》轻轻动了动,像是风翻开了新的一页,上面写着:“海会记得每朵浪花的形状,时光会记得每段相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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