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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从那间弥漫着陈旧气息的密室退出来,两人仔细地将一切恢复原样,不留一丝曾被闯入的痕迹。
室内空寂,唯有桌案上那两张泛黄的纸页勉强算作线索。若想再深究,便只能徒惹一手经年累积的浮尘。
两人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几分嫌恶,轻轻拍了拍手。
沿着深邃幽暗的长廊往回走。廊道仿佛没有尽头,在视野中笔直地延伸开去。
一侧是烛火在壁龛里不安地跳动,投下摇曳变幻的光影;另一侧则是窗棂外高悬的明月,将素白的窗纸映照得一片清冷。明与暗交织,营造出一种怪异而凝固的寂静氛围。
转过一个阴冷的拐角,不远处,一阵若有似无的低吟声悄然飘来,打破了这份沉寂。
先前因路径陌生,兜转了几处弯路才寻到那间上锁的密室。此番折返,他们特意选择了那条最直接的路径。
未曾想,竟会在此地遇见城南溪。
她独自跪坐在清冽如水的月华之下,就在那方寂静的荷花池畔。双手合十,虔诚地置于胸前,身影凝固成一幅无声祈祷的剪影。
荷花池上方是敞开的穹顶,月光如银霜倾泻,温柔地为池边的石板与残荷镀上一层流动的光晕。
低吟声持续不断地传来,似断似续。只因隔了些距离,只能捕捉到那模糊的韵律,却辨不清具体的词句。
寒清暮对此情景漠不关心,身形停在原地,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
意知州也未选择绕行,只是静立在拐角的暗处,目光穿透月光,耳畔萦绕着那低低的吟诵。
柔和的月色流淌在她乌黑的发丝上,仿佛为其镀上了一层流动的碎银。今夜的城南溪,敛去了平日的张扬明媚,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温婉沉静。
那神情,像是被世事磋磨后棱角消融的释然,又似沾染了未曾入世的清冷纯粹。
意知州凝望着她,恍惚间,竟在她身上窥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与她自身气质截然不同、格格不入的影子。
时间在无声流淌的月光中悄然滑过,无形无质,难以捉摸。
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恪尽职守地一格一格跳动,池塘深处,依稀可见几尾锦鲤绕着枯荷的茎秆,在月影下缓慢游弋。
终于,城南溪缓缓起身,动作轻柔地拍落衣裙上沾染的细微尘埃。行至拐角处,她蓦然回首,目光投向那片沐浴在月光下的荷花池畔,眼底情绪复杂难辨,如暗流涌动。
待她身影消失,意知州与寒清暮才从拐角的阴影中走出,步入那片清冷的月辉之下。
“还要回灵堂么?”寒清暮的目光依旧落在城南溪离去的方向,声音平淡无波。
意知州没有回答,只是步至荷花池边,俯视着水中倒映的、被月光揉碎的自己的面容,片刻后才淡淡道:“不了。”
他摊开手掌,那枚冰冷的钥匙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微光,随即被他扬手抛入池中。
“噗”的一声轻响,惊起一圈细小的涟漪,钥匙随即晃晃悠悠地沉入幽暗的池底。
“怎么丢了?”寒清暮的视线也落向那钥匙消失的墨色水面。
意知州的眸子淡然地扫过那片池水,语气平静无波:“既然秘密不欲为人所知,便让它永远在此沉眠。否则终有一日会被彻底揭开。” 他眼底深处,似乎有更深的思虑一闪而过。
寒清暮的目光也投向池底,眸中似有微澜轻动,仿佛死水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很快,那点波动便消散无踪,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幽寂。
“走吧。”意知州转过身,目光落在寒清暮身上。
“嗯。”寒清暮应声,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
沿着来时的廊道,两人回到了意知州房门前。
此刻却面临一个实际问题:寒清暮是翻墙潜入,城南溪并未为他安排住所。
“你睡哪里?”意知州问道。
寒清暮轻轻摇头,声音清冷依旧:“我可以不睡。” 语气笃定,仿佛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意知州对此毫不怀疑。初见他时,此人便常处于一种魂游天外的疏离状态,睡眠于他,或许确非必需。
“进来吧。”意知州推开了房门。
寒清暮闻言,似乎怔忪了一瞬,随即默然跟了进去。
房间内部颇为宽敞,陈设简洁明了,纤尘不染。除了一张宽大的床铺,窗边还安置着一张看起来相当舒适的长沙发。
意知州的目光扫过室内,最终停留在墙上悬挂的一幅画作上。画中是一片深邃的湖泊,湖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泛着幽冷的光。
正是未名湖。
他眸光微转,用余光瞥见寒清暮也正凝视着那片画中的湖水,眼神罕见地凝滞了一瞬,唇间似乎无声地嗫嚅了两个字。
“要是海就好。” 那声音极轻,如同梦呓。
“你说什么?”意知州侧目问道。
寒清暮骤然回神,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淡淡道:“没什么。”
意知州不再追问,移步至窗前。窗外,月光将婆娑的树影清晰地投射在窗棂之上。
他推开窗扇,夜风裹挟着微凉的气息涌入。明月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清辉遍洒。远处,未名湖的水面反射着月光,波光粼粼,宛如无数星辰坠落凡尘,碎银般跳跃闪烁。
意知州知道,那里便是漩涡的中心——一切的肇始之地,罪恶滋生的源头,所有故事汇聚的焦点,亦是……无数人目光所系、心思所寄的所在。
他抬手关上了窗,阻隔了夜风与远处的光影。回身时,发现寒清暮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仿佛再次陷入了某种失神的状态。
“寒清暮。”意知州出声唤道。
寒清暮像是被惊醒,倏然收回视线,投向意知州的眼中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近乎空茫的疑惑。
“沙发可以吗?”意知州指了指那张长沙发。
寒清暮没有言语,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动作间带着一种惯有的沉寂。
灯光熄灭,房间瞬间被窗外透入的朦胧微光所笼罩。
意知州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体却辗转难眠。这个强加于身的所谓“游戏副本”,他毫无参与的兴趣。
然而无形的丝线似乎已将他缠绕,脱身乏术。此刻,他唯有寄望于这场即将上演的戏剧足够精彩纷呈,方能稍解这被迫卷入的乏味。
另一侧的长沙发上,寒清暮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如同绷紧的弓弦。他终究不太习惯置身于他人的私密空间。
此刻,他不再神游物外,精神反而高度警觉地紧绷着。黑暗中,意知州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已然沉入梦乡。
偌大的房间里,最终只剩下两道深浅不一的微弱气息,在寂静中交错起伏。
窗外的明月似乎也染上了倦意,光华渐次朦胧,悄然隐没在泛白的东方。天色微明,晨光熹微,如薄纱般轻柔地漫过窗棂。
意知州不记得昨夜是何时沉入梦乡的,只觉意识昏沉,梦境纷扰。此刻醒来,疲惫感依旧如影随形,仿佛那梦魇的重量未曾卸去。
梦中景象早已模糊难辨,唯余一片浩瀚无垠的海在记忆边缘沉浮。海天相接,混沌难分,那广袤的水域宛如一面巨大的明镜,无声地倒映着苍穹的每一丝云翳与微光。
他轻轻晃了晃尚有些昏沉的脑袋,目光投向对面。寒清暮不知何时已然起身,此刻正端坐在沙发上,侧影浸在微凉的晨光里,出神地凝望着窗外流动的薄雾。那姿态,仿佛已静坐了许久,与这初醒的世界格格不入。
或许是意知州起身的细微动静惊扰了这份沉寂,寒清暮的目光倏然从窗外收回,转向了他这边。
门外,人声的喧闹与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意知州走过去打开房门,只见走廊上人影穿梭,下人们几乎个个步履匆匆,手中捧着各式器物、素色布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而紧张的忙碌气息。
意知州这才恍然忆起,今日是城主的葬礼之期。
有路过的下人抬眼瞥见他立于门口,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去,脚步更急。至于那惊诧背后藏着何种心思,便不得而知了。
身后传来无声的靠近感,是寒清暮。
那些路过的下人目光扫过并肩而立的两人,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古怪,交织着探究、了然与一丝暧昧不明的意味,如同窥见了什么秘辛。
意知州:……
无需多言,那些眼神里翻涌的无声揣测已昭然若揭。
身后的寒清暮却似乎浑然未觉这些暗流涌动的目光,他昨日便从仆役的低声议论中知晓了今日的大事。
此刻,他只是略带一丝不解地望着站在门口不动的意知州,仿佛在疑惑对方的迟疑。
意知州转过身,恰好捕捉到寒清暮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困惑。他刚想开口询问,对方却已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与沉寂。
“在准备葬礼?”寒清暮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声音在喧闹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而疏离。
“嗯。”意知州应了一声,“你要留在房间,还是……?”
寒清暮的目光在略显嘈杂的走廊上扫过,那喧闹似乎让他感到些许不适,随即道:“出去走走吧。”
意知州颔首,两人便一同沿着长廊,向着人声稍疏的方向走去。
刚转过一个回廊的拐角,迎面便撞见了城南溪。她今日换上了一袭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裙,庄重而优雅,衬得她面容沉静,眉宇间带着一丝哀思,与昨夜的形象判若两人。
见到他们二人,她神色如常,极其自然地颔首致意:“两位早上好。昨夜府中事务繁杂,是我招待不周了。”
意知州心中那点疑惑在此刻悄然浮起,昨夜他独自与城南溪相见,她理应只知自己一人。此刻见到凭空出现的寒清暮,她为何毫无惊诧之色,仿佛早已默许或知晓?
他不动声色地迅速瞥了寒清暮一眼,对方神色如古井无波,看不出丝毫端倪。
意知州面上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淡笑,回应道:“小姐言重了,我们很好,并无不周之处。”
“客气了。”城南溪微微欠身,“昨夜仓促,忘了正式介绍。我是城南溪。”
“意知州。”意知州也报上姓名,随即侧身示意,“这位是我的朋友,寒清暮。”
无人察觉,在“朋友”这个字眼清晰落下的瞬间,寒清暮那始终淡漠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如同冰封的湖面下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一圈几不可察的涟漪。
“今日是我母亲的葬礼。”城南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两位若是暂时无事,不妨一同观礼。”
“当然。”意知州应允道,语气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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