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他为何不动凡心

　　昆仑山脉在晨曦中泛着冷冽的蓝光。

　　晏昭站在悬崖边，看着云谏在雪地上布阵。仙君的手指划过之处，青色的符文如藤蔓般在雪面蔓延，形成一个复杂的八卦图形。阿蘅蹲在旁边，呵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了一层霜。

　　"这能挡住监仙司的人？"晏昭用剑尖戳了戳发光的符文。

　　云谏头也不抬："至少能争取时间。"他指向阵法中央，"我要在这里闭关一日，尝试联系师父。"

　　晏昭挑眉："问心镜？"

　　云谏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晏昭了然——看来清微真人早就告诉过她云谏的修行方式。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扫过，又痒又麻。

　　"你护法。"云谏站起身，雪粒从白衣上簌簌落下，"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晏昭点头，拎着阿蘅的后领把人提起来："走了，小鬼。我们去周围转转。"

　　阿蘅挣扎着抗议："我也能护法！"

　　"省省吧。"晏昭拖着他往山下走，"仙君入定后六亲不认，小心一道雷劈熟了你。"

　　云谏看着两人吵吵闹闹的背影消失在松林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弧度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踏入阵法中央。

　　盘腿坐下时，怀中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云谏取出那盏莲花灯，灯芯的火苗依然微弱，却比三天前稳定了些。他将灯小心地放在身旁雪地上，双手结印，闭上了眼睛。

　　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却在触及他衣袍时化作白雾散去。云谏的意识逐渐下沉，如同潜入一片漆黑的湖水。耳边风雪声渐远，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咚。咚。咚。

　　每一声都像敲在灵魂上的重锤。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点微光。云谏的意识向那光亮游去，光芒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面巨大的青铜镜悬浮在虚空中。镜面模糊不清，仿佛蒙着一层雾气。

　　"问心镜前，无所遁形。"

　　清微真人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云谏对着镜子跪下，额头触地："弟子云谏，求问大道。"

　　镜面上的雾气开始流动，渐渐显现出影像——是三百年前的昆仑山，年轻的云谏正在练剑。一招一式，凌厉精准，完美符合《太上忘情诀》的要义。

　　镜中的云谏忽然停下，转头看向某个方向。镜面随之转动，显现出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影。晏昭。她抱着一坛酒，笑嘻嘻地冲少年云谏招手。

　　现实中的云谏呼吸一滞。

　　镜中的画面快速变换：晏昭强行把酒塞给他，两人在雪地里追逐，共饮一坛酒，醉倒在梅花树下...最后定格在晏昭凑近少年云谏耳边说话的画面上。少女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而少年眼中的慌乱与悸动清晰可见。

　　"不..."云谏猛地抬头，"这不是真的！"

　　镜面泛起涟漪，画面变了。这次是比武场上，他和晏昭双剑合璧，配合得天衣无缝。赛后，晏昭勾着他的肩膀大笑："咱们这配合，说是心有灵犀也不为过吧？"

　　少年云谏红着脸推开她，眼神却一直追着她的背影。

　　镜面再次变化。无数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过：藏书阁里共读一本剑谱，晏昭的发丝垂落在他手背上；暴雨夜里同撑一把伞，两人湿透的肩膀紧紧相贴；悬崖边交换信物时，她指尖的温度...

　　"停下！"云谏厉喝一声，手中青光暴起，击向镜面。

　　问心镜剧烈震动，所有画面碎裂成千万片。碎片重新组合，却不再是过去的记忆，而是现在的晏昭——她站在客栈庭院里，月光下的剑舞，红衣翻飞如烈焰；她凑近他耳边问"我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时，眼中狡黠的光；她肩上那片梅花，和他拂过她颈侧时指尖的战栗...

　　最要命的是最后一个画面：镜中的晏昭伸手抚上他的胸口，红唇轻启："云谏，你的心跳得好快。"

　　云谏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竟然真的有一只白皙的手——从镜中伸出的，晏昭的手。

　　"幻象！"云谏咬牙，无垢剑凭空出现，一剑斩向那只手。

　　手消失了，镜面却浮现出更多晏昭的身影。她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有的笑，有的怒，有的眼中含泪。所有幻象同时开口，声音层层叠叠：

　　"你明明记得我。"
　　"为什么要假装无情？"
　　"你不敢承认吗？云谏。"

　　云谏闭眼结印，清心咒在脑海中轰鸣。不知念了多少遍，再睁眼时，幻象终于消散了。问心镜恢复了最初的模糊状态，镜面上却多了几道裂痕。

　　"问心镜裂..."云谏喃喃自语，伸手触碰那些裂痕。指尖刚碰到镜面，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吸了进去。

　　天旋地转。

　　再站稳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白玉桥上，周围云雾缭绕。桥下是无底深渊，桥上每隔十步就立着一面镜子，镜中映出不同时期的他。

　　第一面镜前，云谏停住了脚步。镜中的他约莫十七八岁，正在烛光下小心翼翼地往一支玉簪上刻字。簪头是朵含苞待放的莲花，与现在那盏莲花灯一模一样。

　　"这是..."云谏不自觉地伸手，镜子却突然转向，显现出另一个场景：少年云谏将玉簪递给红衣晏昭，少女惊喜地接过，随即解下腰间玉佩塞给他："礼尚往来！"

　　玉佩！云谏猛地摸向腰间——那块从不离身的白玉佩，原来是她送的？

　　他快步走向下一面镜子。这里的他正在书桌前写信，写完后却将信纸揉成一团。展开来看，上面只有一句话："昭师妹，关于双修大典的事，我..."

　　信的内容到此中断。云谏的心跳如鼓，继续向前。第三面镜中，年长些的他正在与一位蓝袍道人争执。

　　"监仙司无权干涉弟子私事！"镜中的云谏怒道。

　　蓝袍道人冷笑："与魔修之女结为道侣，这也算私事？清微派百年清誉..."

　　"她不是魔修！"镜中云谏一剑劈碎案几，"再污蔑她一个字，休怪我不客气！"

　　云谏看得怔住。这是他？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云谏仙君？

　　后面的镜子越来越模糊，只能隐约看出些轮廓：一场大战，一个白衣染血的身影，一个坠崖的红衣女子...最后一面镜子完全漆黑，只有中央一点微光，像是远处的一盏灯。

　　云谏站在漆黑镜前，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情劫未渡，道心先破。云谏，你让为师失望。"

　　"师父？"云谏一惊，"弟子不明白..."

　　"不明白？"清微真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你可知问心镜为何会裂？"

　　云谏低头："弟子...道心不坚。"

　　"何止不坚！"一声叹息，"你修无情道三百年，却在重逢那日就动了心。这些日子以来，你每一分克制，每一次疏远，都是在自欺欺人！"

　　云谏如坠冰窟："弟子没有..."

　　"没有？那你为何不敢告诉她莲花灯的真相？为何隐瞒在蜃楼看到的记忆？"清微真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云谏，你骗得过自己，骗不过问心镜..."

　　声音消失了。云谏站在原地，冷汗浸透重衫。师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剖开他精心构筑的伪装。是的，他记得。记得花树下的誓言，记得玉簪与玉佩的交换，记得监仙司如何逼迫他们分离...

　　更记得晏昭坠崖时，他撕心裂肺的痛。

　　"我这是...除魔卫道。"云谏艰难地自语，"监仙司说她是异端，会危害苍生..."

　　"借口。"

　　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云谏转身，发现问心镜旁不知何时多了个白衣女子。女子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亮如星辰。

　　"镜灵？"云谏警惕地握住剑柄。

　　女子轻笑："你心里清楚，所谓'除魔卫道'，不过是你用来掩饰恐惧的幌子。"她指向漆黑镜面，"你怕的是这个——怕再次失去她，所以宁可装作无情。"

　　镜面泛起涟漪，显现出晏昭被无垢剑贯穿胸膛的画面。云谏浑身一震，这个场景他太熟悉了——三百年前，正是他亲手...

　　"不！"云谏一剑劈向镜面，"那是幻象！我没有杀她！"

　　镜灵不躲不闪："真的吗？那她是怎么死的？"

　　云谏的剑停在镜灵眉心一寸处，手臂颤抖如风中枯叶。是啊，晏昭是怎么死的？记忆中那段始终模糊不清，只有漫天血光和锥心刺骨的痛...

　　"想不起来？"镜灵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因为有人刻意抹去了那段记忆。不是你，也不是她。"

　　"是谁？"

　　镜灵没有回答，而是指向他身后。云谏回头，看到一面之前没注意的小镜子。镜中映出蓝袍道人们围着一只巨大眼睛跪拜的场景，那只眼睛正从跪拜者头顶抽取丝丝缕缕的白气。

　　"玄天上帝..."云谏恍然大悟，"是监仙司！"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剧烈震动。镜面接连碎裂，无数碎片如刀锋般向他射来。云谏挥剑格挡，却被一块碎片划破脸颊。鲜血滴在白衣上，触目惊心。

　　"道心破碎，魂飞魄散。"镜灵的声音在崩塌中飘摇，"云谏，你还不明白吗？无情道救不了你..."

　　一块巨大的镜面当头砸下。云谏举剑相迎，却听到"咔嚓"一声——无垢剑竟然断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点金光穿透虚空，照在他身上。那光芒温暖柔和，与莲花灯的火焰如出一辙。云谏福至心灵，从怀中掏出莲花灯。灯芯的火苗不知何时已变成金色，正熊熊燃烧。

　　"情劫之力..."镜灵的声音带着欣慰，"记住，真正的道，不在断绝七情，而在..."

　　她的声音被崩塌声淹没。云谏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去。无数记忆碎片在身周飞舞，每一片都映着晏昭的笑脸。

　　"晏昭——！"

　　云谏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仍在雪山之巅。阵法已经熄灭，身旁的莲花灯却亮如旭日。他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是雪，心脏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云谏？"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云谏抬头，看到晏昭站在阵法边缘，红衣在白雪中格外醒目。她手中红尘剑出鞘一半，脸上满是警惕："你...还好吗？"

　　云谏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用断剑指着她。无垢剑真的断了，只剩半截剑身闪着寒光。他急忙收剑，却因动作太猛而眼前发黑。

　　"当心！"

　　晏昭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他。她的手温暖有力，透过衣袖传来令人安心的热度。云谏不自觉地想靠近，又在最后一刻强迫自己站直。

　　"我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过去...多久了？"

　　"一整夜。"晏昭皱眉打量他，"你看起来像被雷劈了三百回。"

　　云谏勉强扯了扯嘴角："差不多。"他看向莲花灯，"这灯..."

　　晏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倒吸一口冷气："它亮了！"

　　确实亮了。不仅亮了，灯身上"情劫"二字还在不断变化，时而如火焰跳动，时而似水流淌。晏昭伸手想碰，却被云谏一把抓住手腕。

　　"别动！"他声音急促，"这火能烧穿魂魄。"

　　晏昭挑眉："你怎么知道？"

　　云谏语塞。他当然知道——在问心镜中，那火光不仅救了他，还让他看清了很多事。包括莲花灯真正的用途，以及...

　　"云谏仙君何在？"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天而降。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一道金光破云而下，化作一枚玉简悬浮在空中。玉简上监仙司的印记清晰可见。

　　云谏面色一沉："监仙司急召。"

　　"说什么？"晏昭的手按在剑柄上。

　　云谏伸手接过玉简，神识一扫，脸色更加难看："命我即刻返回天庭复命，逾期...以叛道论处。"

　　"现在？"晏昭冷笑，"正好，我跟你一起去。问问那群蓝袍子，三百年前到底是谁在搞鬼！"

　　云谏却摇头："不行。"他看向莲花灯，"你必须带着灯去找清微真人。"

　　"那你呢？"

　　"我..."云谏握紧断剑，"我去监仙司。"

　　晏昭眯起眼睛："送死？"

　　"争取时间。"云谏轻声说，"相信我，这次...我不会再让他们得逞。"

　　晏昭还想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阿蘅的喊声："晏姑娘！山下来了好多蓝袍道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动作。云谏收起莲花灯塞给晏昭："带阿蘅从后山走，去找师父。"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告诉他...问心镜裂了。"

　　晏昭攥住他的衣袖："云谏，你在蜃楼到底看到了什么？"

　　云谏看着她，三百年来第一次放任自己的情感流露。他伸手拂过晏昭的脸颊，指尖轻颤："看到了...真相。"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笼罩住云谏。监仙司的接引法术开始生效。在完全消失前，云谏做了个口型：

　　"等我。"

　　下一秒，他的身影随着金光一同消散。晏昭站在原地，手中莲花灯的光芒照亮了她复杂的表情。

　　"骗子。"她轻声说，转身朝阿蘅的方向奔去。

　　山风呼啸，卷起千堆雪。莲花灯的光芒在雪幕中渐行渐远，如同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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