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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如刃
上巳节的流杯池畔,游人如织。
萧彻陪着太后坐在临水的亭子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的沈清眠。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正与几位贵女说笑,阳光落在她发间的珍珠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看起来明媚又鲜活。
这几日,她似乎真的放下了拘谨,与旁人相处时也自然了许多,眉眼间的笑意真切了些,不再像从前那般带着刻意的疏离。
可越是这样,萧彻心头的疑云就越重。
太过完美的伪装,本身就是破绽。
他看着她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指尖纤细,动作轻柔,可那手腕转动的弧度,却像极了沈青辞挥剑时的姿态——只是力道收敛了千万倍。
“在看什么?”太后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没什么。”萧彻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只是觉得今日天气不错。”
太后笑着看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沈清眠的方向,带着一丝了然:“清眠这孩子,多出来走走,性子也开朗了些。”
萧彻没有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暗卫那边依旧没有消息。去苏州追查那个侍女的人传回消息,说那侍女回了老家不久便“病逝”了,死得悄无声息,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一个侍女的死,或许不足为奇。可联想到沈青辞“病逝”的蹊跷,沈砚之的滴水不漏,沈清眠的过分相似……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可能。
他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拼凑那些碎片。
流杯池的曲水流觞开始了,酒杯顺着溪水漂来,停在谁面前,谁便要饮酒赋诗。
轮到沈清眠时,她拿起酒杯,浅酌一口,目光在溪水上流转片刻,轻声念道:“东风吹柳绿,溪水流觞迟。故人何处去,空余满地诗。”
诗句简单,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怅惘。
萧彻的心猛地一缩。
故人何处去?
她在说谁?是沈青辞吗?还是……
他看着她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溪水尽头的垂柳上,眼底的怅惘像一层薄雾,朦胧却又清晰。那眼神,那语气,像极了沈青辞从前念及故友时的模样。
“好一句‘空余满地诗’。”太后笑着赞叹,“清眠这才情,倒不输青辞那孩子。”
又是刻意的对比。
萧彻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看向沈清眠。
她似乎察觉到了,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温婉,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就是这个笑容。
像,又不像。
像沈青辞被戳中心事时的羞赧,又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婉。
萧彻的呼吸微微一滞,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占据了他的脑海——他要一个证明,一个能彻底打消他疑虑,或者……证实他猜想的证明。
他想起沈青辞左手手腕内侧,有一颗很小的朱砂痣,是小时候贪玩被烫伤留下的。那是只有他和沈青辞才知道的秘密。
只要看看沈清眠的手腕,就知道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他该怎么看?
直接问?太过突兀。
找机会触碰?更不合适。
就在他心神不宁时,忽然听见一阵惊呼。
沈清眠身边的一位贵女不慎撞到了她,她身子一晃,朝着溪水倒去。
“小心!”
萧彻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在她即将落水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传来,细腻,柔软,带着女子独有的温度。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光滑,细腻,没有那颗熟悉的朱砂痣。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窖。
不是。
她不是沈青辞。
原来,真的是他想多了。
巨大的失落瞬间席卷了他,比之前的疑虑更让他心慌。
“谢……谢陛下。”沈清眠惊魂未定地站稳,脸颊泛红,连忙抽回手,低着头,手腕却下意识地往袖子里缩了缩。
萧彻没有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像被掏空了一块。他转身走回亭子,脚步有些踉跄。
太后担忧地看着他:“彻儿,怎么了?”
“没事。”他坐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却压不下心头的失落。
原来,真的只是巧合。
原来,沈青辞真的走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却终究不是他。
流杯池的喧闹还在继续,萧彻却觉得索然无味。他看着不远处与旁人说笑的沈清眠,第一次觉得,那张相似的脸,如此刺眼。
他提前告辞回了宫。
御书房里,他将自己关了很久,直到天黑才出来。
“去,把沈青辞的所有画像都拿来。”他对李德全说。
一幅幅画像被呈上来,上面的沈青辞或坐或站,或笑或严肃,每一张都鲜活生动。萧彻一张张看过去,指尖拂过画中人的脸颊,眼眶渐渐泛红。
是他太想念了,才会对着一个相似的人胡思乱想。
是他太不甘了,才会觉得沈青辞的死有蹊跷。
“都烧了吧。”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
“陛下?”
“烧了。”
李德全不敢多言,捧着画像去了偏殿。
火光燃起,映红了半边天。萧彻站在殿外,看着那些画像在火中化为灰烬,像看着自己的念想一点点被烧毁。
沈青辞,你真的走了。
他在心里默念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而此时的丞相府,沈清眠正坐在镜前,小心翼翼地将一片薄薄的遮瑕膏贴在手腕内侧——那里,赫然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方才在流杯池,她情急之下,用袖子挡住了,又趁着低头的瞬间,将早已备好的遮瑕膏贴上。
好险。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她看着镜中惊魂未定的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原来,维持一个秘密,是这么难。
原来,他真的注意到了那个秘密。
原来,他对沈青辞的在意,真的到了这种地步。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手腕的朱砂痣上,晕开了遮瑕膏的边缘,露出一点淡淡的红,像一颗泣血的泪。
萧彻,对不起。
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真相。
原谅我,还要继续骗你。
因为我怕,当你知道我还活着,却以这样的方式欺骗了你这么久,你会……彻底厌弃我。
御书房的火光渐渐熄灭,只余下一地灰烬。
萧彻站在殿外,看着天边的残月,心头一片死寂。
他终于接受了沈青辞“去世”的事实,也终于放下了对沈清眠的疑虑。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沈清眠的房间里,一盏孤灯亮到了天明。
而那颗被遮瑕膏掩盖的朱砂痣,像一个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秘密,藏在衣袖之下,也藏在她和他的心底,成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真相,有时比谎言,更伤人。
而他,终究还是被蒙在了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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