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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井
三天后——
下课钟声响起时,仲际想正盯着黑板上的解剖图出神。粉笔灰在阳光里飘浮,前排同学合上课本的声响才让他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呢?”段文舟从后面勾住他的肩膀,“走,吃饭去。”
三人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初秋的校园里飘着桂花香,几个同学抱着书本从图书馆方向走来,蓝布袍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你们听说了吗?”段文舟突然压低声音,“学生膳堂在招帮工,管一顿午饭,还能拿工钱。”
张云树摇摇头:“我昨天去问过了,要早上五点到岗。”
“这么早?”仲际想皱了皱眉,“你们能起得来吗?”
“所以我在想……”段文舟挠挠头,“要不我们去外面找找?听说大街那边人多,帮工需求应该挺大的......”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于莘生夹着几本书,长衫袖口沾着些粉笔灰,看样子是刚上完课。
“先生好。”三人齐声问好。
于莘生笑着点点头:“讨论什么呢,这么认真?”
“我们在找活干。”段文舟答道。
“勤工俭学?好事啊。”于莘生眼睛一亮,“现在不少店招人,你们可以去外面多找找。”
段文舟和张云树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喜色。
“先吃饭吧。”于莘生指了指校门外,“我请你们吃馄饨,边吃边聊。”
张云树摆摆手婉拒:“谢谢先生好意,我和文舟在膳堂吃,今天周五,有鱼肉。”
“对对对,我就盼着今天呐,改天先生再请我们吃吧。”段文舟连忙附和。
“那好吧。”于莘生点点头,目光转向际想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呢?也和他们一起?”
仲际想看出于莘生眼底有种失落的情绪,心里不忍拒绝,说:“我不太爱吃鱼,就和先生去吧。”
于莘生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立马弯了眼角,一下子驱散了方才的落寞。他伸手揽过际想的肩膀,笑眯眯的揽着他走出校门。
————正午的曹河集热得很,人也燥。
仲际想跟着于莘生穿过石板路,热浪裹着油炸面食的香气扑面而来。街边小贩支着褪色的蓝布伞,吆喝声此起彼伏。
“就是这家,很好吃的。”于莘生停在一个名叫“四如春”的点心店前。屋里摆着几张张掉漆的方桌,灶台上的铁锅正冒着白汽。
“刚出锅的鸡丝馄饨,要伐?”老板笑眯眯地掀起锅盖,雾气忽地漫开。
“来两碗。”
于莘生笑着回应,突然闻到锅里生煎馒头的香气,又想到际想胃口很好,于是再次开口:“再来四个生煎馒头。”
“好嘞。”小贩那毛巾抹了把汗,开始下馄饨。
仲际想耐不住太阳的热气,率先进了屋子,招呼于莘生调了张桌子坐下了。
屋里还算凉快,潮湿的空气混杂着肉香,很好闻。两人的餐点来的很快,碗里的馄饨个个圆滚滚的,一看就知道肉放的不少。盘子上的生煎馒头也散发着香气,煎的那一面滋滋冒着油,很有食欲。
际想眼睛看得都直了,不由吞了吞口水。他扭头看向于莘生,等他先动筷。
于莘生见他这么馋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看我干嘛?吃啊。”
听罢,际想一脸喜悦地拿起一个生煎馒头咬了下去——
生煎馒头香得很,一咬下去里面的汁水都流了出来,烫得他直抽气,却又舍不得吐出来,含在嘴里左右倒腾,模样狼狈又滑稽。
于莘生赶紧递过凉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他鼓着腮帮子拼命吹气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怎么跟饿了好几天似的。”
仲际想好不容易咽下那口生煎,灌了大半杯水才缓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早上吃的少......”
“那就多吃点。”于莘生把盘子向际想推得更近些,“说起来,你们刚才说要找活干?”
仲际想点点头,一边小心地吹着生煎馒头:“文舟他们说膳堂的活太早,想去街上找找。”
“那你呢?有没有这个打算?”
际想嘴里还在嚼着,声音闷闷的说:“我也不清楚。”
于莘生点点头,舀起一个馄饨轻轻吹着:“其实要找活计,我倒是有个去处。我有个朋友在青石街开了间茶馆,前几日还说想找个几个手脚麻利的帮工。”
仲际想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我回去给云树他们说,不过茶馆......我们这些毛孩子笨手笨脚的,怕是做不来。”
“怎么会。”于莘生笑道,“不过是端茶送水,收拾桌子。那茶馆平常清静,客人不算很多,正适合你们这样的生手。”
他补充道:“要不这样,吃完我带你过去给他们看看,正好我的稿子需要你参谋参谋。”
仲际想咽下最后一口生煎,馄饨汤的热气熏得他脸颊微红。他望着于先生温和的目光,点了点头:“听先生的。”
于莘生满意地笑了,招手又要了一碟桂花糕:“慢慢吃,不着急。茶馆就在前面,走过去不过一刻钟。”
际想看着新上的糕点,心里暖融融的。窗外蝉声稀疏,却不再觉得烦扰,反倒为这悠闲的午后平添了几分生机。
两人吃完点心,额角都出了层薄汗。走出“四如春”,午后的阳光依旧热烈,但穿过街巷的风已经带上了初秋的微凉。于莘生领着际想,不紧不慢地拐进一条更显幽静的街道,青石板路两侧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
走了约莫一刻钟,一面在风中微微飘荡的“茶”字旗出现在眼前。旗子下方的门面古朴雅致,正是林青的茶馆。
于莘生推开虚掩的木门,一阵清凉的、混合着茶香和陈木气息的味道便迎面扑来。茶馆里果然如他所说,清静,只有三四桌客人低声交谈。一位身着深紫色倒大袖旗袍的女子正低头拨着算盘,闻声抬起头来。
“诶呦,于先生,今个儿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呀。”
一句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响起,仲际想这才看清面前女子的样貌——那是一张极其明艳、甚至带些攻击性的脸,尤其眼尾微微上挑,再配上唇角那一点恰到好处的痣,更是摄人心魄,与她那极具冲击力的容貌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林青笑了笑,站起身离开柜台,紫色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的旗袍很特别,腰部那里特地让裁缝修紧了一些,很灵动。
她一扭头,便撞上际想带着几分怔愣和探究的眼神。
“哦?”她眼波流转,唇边笑意加深,“新朋友啊,没见过。小弟弟叫什么?”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和目光锁定,仲际想一瞬间紧绷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立正回答:“仲年之,仲际想。”
林青一眼就看穿了他那点不自在。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迈着风情万种的步伐走向他,一双手轻轻搭在际想的肩上,吓得他一个激灵,脊背挺得更直了。
她凑近了些,拿腔拿调地戏谑:“哦~不要紧张啊,怎么?第一次跟女生说话啊?”
仲际想的脸“唰”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连脖颈都染上了薄红。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悄悄用求救的眼神瞥向一旁的于莘生。
于莘生见状,不由得失笑。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开了林青和际想,顺手拍了拍际想的后背。
“林老板,别逗他了。”于莘生语气带着熟稔的无奈,“我们际想脸皮薄,可经不起你这般调戏。快给我们找个安静的位置,再来一壶你上好的龙井,两份时令茶点。”
林青闻言,掩唇轻笑,眼风扫过际想依然通红的脸颊,总算放过了他:“好吧好吧,于先生带来的人,我总得给几分面子。”她转身引路,腰肢轻摆,“这边请吧,靠窗的位置亮堂,也安静。”
际想这才偷偷松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着于莘生,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位于先生认识的人,怎么都……这么特别?
于莘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侧头低声笑道:“林老板就是爱开玩笑,人很好的,熟悉了就知道了。”
际想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样的“熟悉”过程,恐怕还需要点勇气。
三人走向靠窗的座位,窗外几竿翠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茶馆内的静谧与方才的“小插曲”形成了鲜明对比。
刚坐下,一道略显匆忙的身影从屋外帘子后钻了进来。那是看起来年纪更小些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扎着两条黑亮的麻花辫,穿着素净的棉布裙子,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手里还捧着一簸箕刚挑拣好的茶叶。
“林老板,茶叶我挑好了…”
林青笑着朝她招手:“福香,来得正好。把这壶茶给于先生他们沏上。”她转头对于莘生和际想介绍,“这是福香,在店里帮衬好些年了,沏茶的手艺最是稳当。”
际想原本刚放松些的神经,因着又一位陌生人的出现再度微微绷紧。
福香轻轻应了声“晓得了”,便安静地走上前来。她布茶的动作熟练而轻巧,手腕起落间,热水冲入茶壶,龙井的清香便氤氲开来。她始终微垂着眼,专注着手上的动作,不曾多看客人一眼,也不多言语。
于莘生是老熟客,语气熟稔地问:“福香,近来可好?你弟弟的病好些了吗?”
福香这才抬眼,对于莘生浅浅一笑,声音轻柔:“劳于先生记挂,他好多了。按您给的方子抓了药,这几日能下地走动了。”她的笑容很淡,却让那张清秀的脸瞬间明亮了几分。
福香微微颔首,布完茶便安静地退到一旁,拿起抹布继续擦拭本就光洁的柜台,不声不响。
“诶,我记得前两天我来的时候你妹妹在这里,今天怎么不在?”于莘生问。
林青笑道:“林蔓在楼上看书,她刚从南京过来,不久后就要出发去日本学习了,前两天我太忙,就让她帮我打下手,没想到这么巧被你碰到了。”
于莘生点点头:“这个年纪确实需要闯荡闯荡,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林青笑得灿烂:“那就先谢过于先生了,你们慢用,我先去忙。”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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