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在琴弦上

　　孟妍的到来，令两人都松了口气。
　　“你吃饭了吗？”孟妍手里拿着个粉色塑料盆，盆里装着双粉色拖鞋。
　　这是问孟鸿，孟鸿没有胃口，且记挂她，自是没有吃的，但他回答：“吃了。”说着，抬眼看那氯化钠瓶子，还有小半瓶。
　　“撒谎，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孟妍毫不犹豫地戳穿他，她太了解他了。
　　“去吃，否则今晚不让你睡这儿！”
　　她是言出必行的人，孟鸿自是知道，当即不再多言，出了病房，临走前看了林蔚一眼，她还是缩着身子，但表情似乎放松了一点。
　　医院食堂已关了门，雨还下着，孟鸿不想走远，就在医院超市里买了个羊角面包，一杯热牛奶。
　　他慢慢吃完，又看了看手机微博，热搜没了，那发布消息的“鲜瓜大王”已被禁言，照片也被删除。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了。
　　但到底是谁偷拍的呢？
　　一般这种爆料隐私的人，多是为财，爆料前会放出口风，或者直接联系被拍的人，只要价码合适，交易谈成，不会有后续的。
　　但这次不同。
　　因为毫无预警，没人联系他，也没有联系他的经纪公司。
　　那照片显然是今天下午拍的，拍了就发布了，简直急不可耐。
　　就这么想对付他吗？
　　不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联系到推手，还能挂上热搜，说明对方早有准备。
　　这是一个处心积虑的人。
　　谁呢？
　　这次不成，他还会做什么呢？
　　孟鸿望着大雨中的夜色，忽然就打了个寒颤。
　　手机屏幕亮起，是孙玉的电话。
　　孟鸿想了想，按下了接听键。
　　“师兄，你还好吧？我看见新闻了……你在哪呢。我给你打了几个电话，都说无法接通……”
　　“可能是信号不好。我没事，让你挂心了！法务在处理，应该很快，会追责。”

　　讲完电话，回到病房，就见绿色的隔断帘已拉了起来。
　　孟妍从帘后探出半张笑脸，“你洗漱吧，早点睡！不许打鼾！不许早起！”
　　孟鸿一怔，他何时打鼾了！然不等他开口的，孟妍已回身，同她说起了话。
　　“看这个！”
　　她的笑声传了出来，是那种忍俊不禁的笑。
　　“还有呢，哪！”
　　“你的笑点够低的。得亏你没做老师，根本镇不住学生嘛！”
　　孟鸿听着，很想过去探个究竟，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他相信，只要他过去，她一定不会再笑的。
　　于是他立在原地，静听，快乐最能传染的，不知不觉间，他的脸上也挂了笑，欣慰的，开心的，欢喜的笑。
　　“你怎么还不洗漱？”孟妍忽地又探出脸来，冲他道，“我们要睡了，你不许吵到我们！”
　　这次孟鸿很听话，逃一般的，转身就进了洗漱间。
　　看他着急忙慌的模样，孟妍忽地有点心疼，到了唇边的揶揄的话都咽了下去。
　　她合上帘子，慢慢转身。
　　林蔚正在存图片，都是孟妍发给她的，哈士奇跟萨摩的表情包。
　　她边存边又忍不住地笑。
　　“蔚然，你以后多笑，笑起来很好看。”等她放下手机，孟妍悠悠开口，“笑最好啦，是永葆青春的秘药。笑一笑十年少！”
　　“那还了得，笑成个小巫婆，你肯定就给吓跑啦！”
　　孟妍一愣，冰美人会玩笑啊，她忍不住大笑。
　　笑够了，两人安歇。
　　林蔚躺下，见吊灯没关，刚要请孟妍去关灯关的，就听他道：“我关灯了！”
　　声音很低，好像怕吵到人。
　　林蔚没有应声，闭眼权当睡着了。
　　谁知他又道：“晚安！”

　　房间里安静下来，孟妍已睡熟了，林蔚却是睡不着。
　　她想着今日的种种，又想念女儿，又记挂新作，照计划，明日就要开画的，现在做了手术，只能推后。
　　她又有些后悔，若是打点滴就不会推迟了，但王主任的建议很中肯……算了，做都做了，还想这些做什么，想也没用。
　　早日出院才是关键。
　　她伸手试了试创口，隔着纱布也试不出什么，只偶尔会跳一下，疼一点，就像被针尖扎到似的。
　　忽然，肚子咕噜噜一阵乱响，有气流慢慢向下流动。
　　她一怔，旋即哑然失笑，眉头大展。

　　病房里没有开空调，又拉着帘子，孟鸿很快就出了汗，汗水濡湿T恤衫，贴在身上很难受。
　　他很想冲个凉，但扭头看看一帘之隔的两道人影，他又静静躺着了。
　　忽然，帘子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耳朵一动，确定是最里面那张床上的，他立即起身。
　　“林蔚？”他走到她床侧，低声唤道，“怎么了？”
　　“给手机充电，吵到你了，抱歉。”隔着帘子，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来自山间的雾，很轻，很淡，风一吹就散了。
　　他顿时就不敢动了，也不敢开口，怕带起风。
　　就那么站着，屏息站着，良久，直到巡夜护士进来，才不得不离开。
　　“没事吧？”护士拉开帘子，问缩在枕头上的病号。
　　对方摇头。
　　“排气了吗？”
　　对方轻轻点头。
　　“那明日进流食，小米汤之类的，别吃多了啊！”
　　有了这个小插曲，林蔚更是清醒，心里还有隐隐的担忧，她思来想去，直到天快明时才沉沉睡去。

　　人声嘈杂。
　　林蔚被惊醒，一睁眼，就见王勤主任笑着站在床前，身后跟着好几个白大褂。
　　是查房，她回过神来，就要坐起的，却被王主任拦住。
　　“不碍事。”
　　他替她换了纱布，告诉身后的学生，“这是急性阑尾，复发，微创切除，若有黏连，只能开腹。”
　　说完又问了林蔚几个问题，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答，遂笑着说声“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房间敞亮许多，林蔚扭头，就见帘子早已束起，孟妍不在，床铺收整得利利落落，再看就瞧见了他。
　　他立在孟妍床头，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安静地望着自己，眸子很亮。
　　林蔚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窗外，雨还在下。
　　“喝点热水。”他道。
　　她浑身一颤，就觉床边多了一堵墙，下一刻，他的手到了她的眼前，手里端着白瓷杯。
　　大手，小杯，很是稳固，不容拒绝的稳固。
　　“我自己来。”半响，她低声道。
　　杯子递进她手里时，他的手指擦过她掌心，她又是一颤。
　　“孟妍回去换衣裳了。”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喝水，他捻了捻手指，轻轻开口，“小米汤，红豆汤，你喜欢哪种？”
　　“小米汤。”
　　“鸽子跟鸡呢？”
　　“鸽子。”
　　说完，林蔚忽觉不对，怎么他问她就答呢。
　　她猛地抬头，就见他含笑望着自己，笑得眉飞色舞，就像鬼主意得逞的孩子。
　　“我去打饭。”

　　“不用，我自己来。”见他拿着湿毛巾过来，林蔚立即道。
　　孟鸿没跟她抢，任由她自己擦了手，然后把早饭摆上食桌。
　　小米汤，蒸蛋羹，胡萝卜泥，红豆饼。
　　“太多了，我吃不了。”
　　“咱们两个人的，你吃，剩下的给我。”他在床侧坐下，把匙子递到她手里。
　　这怎么成？但这也难不倒林蔚。
　　她挖了一勺蛋羹、萝卜泥，放进汤碗里，“我这些足够！”
　　还想说什么的，他却点点头，拿起了筷子。
　　赶走一个正在吃饭的人，似乎不太好，林蔚也张不开口。于是这一餐饭，他吃得很香，她吃得如履薄冰。
　　好容易吃完，她只觉自己后背都是汗。
　　她眼巴巴地望了望门口，无比期盼孟妍的到来。
　　但孟妍没来，来的是护士，给她挂上了盐水。
　　也好，她可以躺下睡了。
　　她缩在被子里，正想如何找个理由，让他离开的，就听手机震动。
　　她伸出手将要拿的，却被他抢先了一步。
　　“赵姐的视频，接吗？”他问道。
　　“不接，你给我。”她慢慢坐起来，“我给她打回去。”

　　“妈妈，是我。”
　　听见女儿的声音，林蔚悄悄看了他一眼，他还立在床侧，半点没有回避的意思。
　　“孟鸿，我打个电话，你能不能……”她扣住手机，声音艰涩。
　　“哦，那我下楼，很快回来。”
　　看着他走出病房，她才觉得呼吸顺畅。
　　“小晨，妈妈这边网络不好，就不视频了，你跟赵姨说。妈妈过两天就回去了，你等妈妈啊。”
　　“嗯，妈妈，你这次画什么呀？”
　　撒谎就得圆谎，林蔚一时没想好，于是道：“你猜！”
　　“古代的，还是现代的？若是古代的，就是那种侠客，或者谋士，现代的，不会是猫猫吧，现在猫猫很火，晓剑给我看，有那种猫猫进古画的！”
　　这话提醒了林蔚，她记起了什么，笑道，“不是猫，是犬，也不是系列，就是几张图，插画的那种，很快就能画好。”

　　放下电话，林蔚揉了揉太阳穴，话一出口，就得做到。
　　好在她有素描的习惯，就当练笔好了。她探身，拉开床头柜的柜门，噫，怎么没有手提袋，她记得昨晚孟妍给收到这里面了。
　　“找什么？”有人问。
　　很熟悉的声音，果然，她一抬头，就见他快步走了进来，直走到她床前。
　　“需要什么？”他说着，扶住了她。
　　“我的手提袋。”
　　“在壁柜里，今早护士过来，讲了一通收纳要求。”
　　那时她正睡着，全然不觉。
　　孟鸿取了袋子交给她，她拿出个16开的米色画本，又拿出笔袋。
　　见她要在膝盖上作业，孟鸿复又把食桌打开，在床上安好。
　　“会不会有些矮？”
　　她摇头，“很好啦！”

　　一拿起铅笔，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然还在病中，虽然脸色苍白，身板薄如柳叶，但神情却是志在必得，舍我其谁的。
　　孟鸿看着，不觉呆了。
　　适才他并未离开，就在病房外，全程听完了她跟小晨的对话，他本想拦阻的，但到底没有。
　　这个谎，有他的一半，是她跟他的。
　　他帮她圆谎，那种感觉，就像一对战友，在完成一件特殊任务。
　　“这是我们的秘密！”
　　时隔多年，他跟她又有了独一的链接。
　　他很喜欢，很贪恋。
　　这种链接越多越好。
　　但护士却是不同意的。
　　“做什么呢？你是病人，不知道啊？”来换药的护士，看着一坐一立的两人，立即训导上了。
　　“还有你，怎么做家属的，也不拦着点儿！要是伤口裂开，怎么办？”
　　孟鸿唯有道歉，快快收走她的笔与本，林蔚茫然看着他，显然神游天外，不知人间事。
　　见她呆呆愣愣的模样，他的心却忽地跳得厉害。
　　他很想抱她一下，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然他刚伸出胳膊，就听她道，“我的笔呢？你拿着做什么！”
　　他一怔，顿住，扯扯嘴角，双手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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