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似锦

作者:廉北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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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


      凌晏柏已至十二岁。

      为了家族摆脱那无形的束缚,他从皇宫逃了出来,大公主在此之前特意找过他,语气是难得的温和,让他别再回来,那不是劝告,是真心。

      “别回头,你尽管走,由阿姐垫付着!”

      “阿姐!”

      凌晏柏将最后一块松动的窗棂钉好时,暮色正漫过贫民区的矮墙。张婶端着刚蒸好的窝头从廊下走过,见他袖口沾着木屑,便塞过来块粗布帕子:“禁军今日在街口盘问了半天,你往后少往那边去。”

      “嗯。”

      “多谢张婶提醒。”他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目光落在街对面三个穿着皂衣的汉子正倚着墙根,眼睛不住往客栈这边瞟。
      这已是他住进“迎客来”的第五日,自打那日从下水道逃出来,这些人便像影子似的缀在附近。

      “这些人一直像影子一样。”凌晏柏说道“要多加小心了。”

      回到客房,凌晏柏从床板下摸出那本《西棠禁地志》。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桂花,是从贫民区王婆婆家的晒架上顺来的,据说用西棠的泉水泡过,能安神。
      他将桂花塞进茶盏,沸水冲下去的瞬间,熟悉的甜香漫开来,竟与记忆里墨叙书房的味道重合。

      “还在等什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语,指尖叩在“莲台秘境”那一页——方志上说,西棠的莲台每百年才会在秋分那天现世,而今年的秋分,就在三日后。

      窗外忽然传来猫叫,是那只总在猪圈旁打转的狸花猫。凌晏柏推开后窗,见猫儿嘴里叼着个油纸包,拆开竟是半张揉皱的告示,上面印着他的画像,盖着禁军的朱印。

      “这是逮捕令!”

      “悬赏五十两。”他轻笑一声将告示揉碎,混着茶渣丢进墙角的破罐。这点银子,怕是还不够宫里赏赐的一支玉簪。正想着,忽听楼下传来争执声,是掌柜的在跟人说话。

      “见过上面的人没!”

      “我说过了,店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客人!”掌柜的声音带着怒意,随即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凌晏柏迅速吹灭烛火,摸出枕下的短剑——那是沈知砚送他的防身武器,剑身刻着极小的“护”字。

      “砚哥没什么能帮你的,这短剑你拿好,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事后,记的想我。”沈知砚看着凌晏柏“知道了吗。

      脚步声在楼梯口停住,有人用刀柄笃笃敲着栏杆:“我们只是例行检查,掌柜的何必为难?”是白日里在街口徘徊的皂衣汉子,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傲慢。

      凌晏柏屏住呼吸,指尖扣住窗沿。只要对方推门进来,他便从后窗跃出去,借着猪圈的掩护往贫民区跑。
      可预想中的破门声并未响起,反而听见掌柜的冷笑:“要查可以,先拿出内务府的令牌。上个月李公公来住店,还夸我这客栈规矩呢。”

      皂衣汉子似乎被噎住,半晌才骂骂咧咧地离开。凌晏柏松了口气,却见窗台上的狸花猫竖起了毛街对面又多了几个黑影,正借着夜色往客栈这边摸。

      他吹了声口哨,猫儿立刻跳下窗台,朝着贫民区的方向跑去。这是他和李伯约定的信号,只要猫儿跑进巷子,就说明客栈被围了。凌晏柏迅速将《西棠禁地志》塞进贴身的布袋,又把雪虎玉佩用布带缠在腕上,这才推开房门。

      张婶正站在廊下收拾碎瓷片,见他出来便往厨房指了指:“灶房的地窖能通到王婆婆家,快进去。”她的围裙上沾着血渍,想来是刚才争执时被推倒蹭破的。

      “那您……”

      “我一个老婆子怕什么?”张婶将他推进厨房,反手闩上门,“记住,从地窖出来往左拐,李伯在枯井边等你。”

      “好!”

      地窖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凌晏柏摸着石壁往前走,指尖触到块松动的砖——这是他前日帮掌柜的修地窖时特意做的记号,能从里面反锁入口。身后传来急促的撞门声,夹杂着皂衣汉子的喝骂,他加快脚步,终于在尽头摸到道狭窄的出口。

      推开了暗门,月光正落在王婆婆家的院角。李伯蹲在枯井旁抽烟,见他出来便递过件粗布短打:“换上,跟我来。”老人的竹筐里装着些草药,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就说你是我孙子,跟着上山采药的。”

      两人刚走出巷口,就被两个禁军拦住。李伯立刻咳嗽起来,用袖子擦着鼻涕:“官爷行行好,我这孙儿发了急病,得赶紧找大夫。”凌晏柏配合地弯着腰,故意让粗布衫的领口滑下来,露出锁骨处的淤青——那是前日帮人搬石头时撞的,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放我们走吧。”

      禁军狐疑地打量着他们,目光扫过凌晏柏腕上的布带时,他故意将手往身后缩了缩。就在这时,巷子里忽然传来孩子的哭喊声,是王婆婆的孙儿被惊醒了。禁军骂了晦气,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

      “晦气,快走!”

      回到客栈时,天已微亮。

      张婶正坐在灶前烧火,见他进来便往锅里舀了勺粥:“那些人搜了半夜,没找到东西,撂下狠话说明日还来。”她往粥里卧了个鸡蛋,金黄的蛋白浮在表面,“这是李伯刚送来的,说是山里捡的野鸡蛋。”

      “很好吃的,殿下尝一尝。”

      “多谢,张婶!”

      凌晏柏接过粥碗,忽然发现碗底沉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竟是枚磨得光滑的铜哨。“这是贫民区的联络哨。”张婶压低声音,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若是遇着麻烦,就往东边的老槐树上吹,会有人来帮你。”

      “不过吹的时候,要注意别被发现了。”

      他把铜哨揣进怀里,指尖触到温润的玉佩。昨夜墨叙又入了梦,说莲台秘境需要至纯的皇族血脉才能开启,而他体内的诅咒,正随着秋分临近愈发严重。
      “柏儿,记住,你不是谁的替身。”梦里的墨叙眼神清明,与记忆中那个总爱弹他额头的一个人渐渐重合。

      “仙人哥哥,究竟是什么身份。”

      “为何会在西棠?”

      正想着,忽然听见街对面传来喧哗。凌晏柏跑到后窗张望,见是几个贫民区的孩子在跟皂衣汉子吵架,手里挥舞着石子。为首的孩子是王婆婆的孙儿,举着根木棍挡在众人前面:“不许你们欺负张奶奶!”

      “不许欺负!”

      皂衣汉子被激怒,抬脚就要踹过去。凌晏柏摸出铜哨刚要吹,却见李伯拄着拐杖慢悠悠走过去,将孩子护在身后:“官爷跟娃娃置气,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吧?”他掀开衣襟,露出腰间的令牌——那是早年在军中服役的凭证,虽已褪色,却足以唬人。

      李伯:“这老东西还真好用!”

      皂衣汉子悻悻地收了脚,临走时狠狠瞪了李伯一眼。凌晏柏松了口气,转身见掌柜的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缝补好的外衣:“这是你前日换下的,我让张婶补好了。”衣摆处多了块补丁,用的是深蓝色的布,针脚细密,倒像朵绽开的小花。

      “多谢掌柜。”

      “谢什么。”掌柜的摆摆手,从袖中摸出张纸条,“这是我托人打听的,通往西棠的水路,最近在查私盐,盘查得紧。”纸条上画着简易的地图,用朱砂标着个不起眼的渡口,“后日三更,有艘运煤的船会从这里过。”

      凌晏柏接过纸条时,忽然明白这些日子的巧合——张婶总在他被盘查前递来食物,李伯总能恰好出现解围,就连巷子里的孩子,都像是受过嘱咐似的帮他引开注意。他想起宫里那些笑脸相迎的内侍,转身对着掌柜的深深鞠了一躬。

      “我……”

      “别说了。”掌柜的打断他,指了指窗外,“你看那棵老槐树,去年遭了虫灾,大家都以为活不成了,结果开春又冒出新芽。”他拍了拍凌晏柏的肩,“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你不必担心你的身份,这儿有我们在。”

      “没有人,能伤害你。”

      夜幕降临时,凌晏柏坐在灯下擦拭短剑。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剑身上,映出他棱角渐显的脸庞。这五日来,他学会了挑水劈柴,学会了辨认草药,甚至能听懂贫民区那些掺杂着俚语的方言。原来离开皇宫,人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更踏实。

      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三长两短——这是他和张婶约定的暗号。打开门,见张婶端着个木盆,里面是几件浆洗干净的衣物:“后日要赶路,多带些干净衣裳。”她的目光落在凌晏柏腕上的布带,忽然伸手摸了摸,“这玉佩……是西棠的雪虎纹吧?我娘家就在望川渡,见过这种纹样。”

      “张婶去过西棠?”

      “年轻时跟着我夫君跑船去过。”张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里的海棠花是成片成片的,花开的时候,整条河都飘着香。”她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锦囊,“这是当年在西棠求的平安符,你带着,或许能用上。”

      锦囊里装着些干燥的桂花,与他夹在书中的那片气息相同。凌晏柏忽然想起墨叙临走时说的话,望川渡的海棠,落下来能铺满整条路。

      “多谢。”

      “没事,举手之劳!”

      张婶走后,凌晏柏将锦囊贴身藏好。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语。他知道,明日禁军还会再来,而后日,他将乘着运煤船离开这里,前往那个只在梦中见过的西棠。

      凌晏柏欣慰的想着“仙人哥哥,我会跟着你的指引,去你说的那个地方。”

      夜色渐深,客栈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下他这间还亮着微光。
      凌晏柏铺开地图,用指尖沿着水路划过,直到触到“望川渡”三个字。那里的花,应该已经落了吧?就像当年墨叙说的那样,满地金黄,像撒了层碎金。

      他将短剑压在枕下,雪虎玉佩贴着心口,冰凉的触感让他无比清醒。这客栈虽简陋,却比皇宫更像个家。只是他不能久留,莲台在等他,墨叙在等他,那些被诅咒缠绕的过往,也该有个了结了。

      “本以为父皇的好心是真的。”

      “没想到如此恶心!”

      窗外的狸花猫又跳上窗台,蜷成团毛茸茸的球。凌晏柏吹熄烛火,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梦里,他仿佛又回到了殿前的白玉桥,墨叙正笑着递给他支笔,说清儿长大了,该学会自己走夜路了。

      “柏儿,路途有点远,危险之时,可以放弃。”墨叙担心着凌晏柏。

      “不!”

      “我不弃你,世人虽忘你,弃你!”

      “我不弃你,反而还有点喜欢上了你。”

      “喜…喜欢我吗!”

      凌晏柏:“是发出一生的那种喜欢。”

      而此刻的客栈外,李伯正坐在老槐树下抽烟,烟杆的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张婶站在廊下,将晒好的花瓣收进布袋,掌柜的则在柜台后擦拭着那枚退役的令牌,月光落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
      他们都知道,这个住了五日的少年,明日过后,便要踏上遥远的路。但只要这客栈还在,这贫民区的灯火还亮着。

      “总有一天,会带着西棠的花香,回来看看。”

      “不知,何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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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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