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第一场考数学，题目简单，叶知秋做完卷子时离收卷还有半小时，她吃了颗薄荷糖提神，开始查漏补缺。

　　监考老师在教室里四下走动，慢慢踱步过来，看了她的卷面许久都没有离开。

　　叶知秋不受他的影响，低着头一丝不苟的验算。

　　铃声响起，最后一排的同学起身，从后往前收卷子，叶听羽一边交卷子，一边扭头问她：“最后一个选择题你选什么？”

　　叶知秋将草稿纸递过去：“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她习惯在考试时将答案记下来，方便提前估分。

　　叶听羽目瞪口呆地看完答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嗯？”

　　“选择题怎么可能全选C呢？这不可能。”叶听羽无奈地摇摇头，“你看见这些答案的时候没怀疑自己做错了吗？”

　　果然不能信她说的成绩还不错的鬼话。

　　这位同学莫不是12班的？

　　他可是听说了，12班是特招班，他们没达到中考录取分数线，要么是家里有关系塞进来的，要么是花钱买进来的。

　　叶知秋做题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可后来验算，确实都选C。

　　不过手头没有题目，她也没办法跟他辩证对错，只能淡淡地‘哦’了一声，算是回答。

　　第二场是英语，这次的答案也很新奇，选择题答案依次排序ABCD。

　　收卷后，叶听羽不死心地再次找她对答案，他挥了挥手里的草稿纸，想说点什么，又怕伤到她的自尊心，犹豫半晌，试探着问：“我感觉题目有点难，你感觉咋样？”

　　叶知秋正收拾笔袋，闻言想了一下，觉得月考卷子可比她淘回来的测试卷子简单多了，于是笑了一声：“我觉得还挺简单的。”

　　叶听羽已经确信，她肯定是12班的关系户，不然选择题答案不会这么奇葩，而且还非常自信认为题目不难。

　　他想到她说的需要吃薄荷糖提神，不由心生同情。

　　一个可怜兮兮而不自知的学渣，每天天认真写作业到深夜，还考得一塌糊涂，真是命比咖啡还苦。

　　叶听羽向来以梁山好汉自诩，一时之间将桌面拍得咚咚响，豪气干云：“大妹子，咱们都姓叶，也算本家，这样，你以后在学校里遇到什么事尽管来九班找我。”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东北腔，拿捏着腔调，搞笑又幽默。

　　叶知秋蹙着眉，满脸的一言难尽。

　　叶听羽以为她不好意思，鼓励道：“不会写的作业也可以来问我，你放心，虽然哥学习一般，可我朋友认识咱们年级第一，大不了我们去一班请教。”

　　叶知秋沉默半晌：“谢谢？”

　　叶听羽摸着后脑勺，笑得像诱拐儿童的大灰狼：“别客气，以后咱们就是结拜的亲兄妹了。”

　　他的热情不止于此，下午开考前，叶知秋刚落座，怀里就被塞过来一包零食。

　　她看着那堆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抬眼。

　　叶听羽咧着嘴，笑呵呵道：“大妹子，这是哥给你的零食。”

　　叶知秋将东西推回去：“不用了，谢谢。”

　　叶听羽将东西推过来：“用的，用的，别客气。”

　　叶知秋重新将东西推回去，随口瞎编：“家里管得严，不让吃零食。”

　　这就太可怜了，12班的学生，家里条件都不差，怎么连吃个零食都要管。

　　不吃垃圾食品，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叶听羽更来劲了，将塑料袋打开，一一介绍给她看：“呐，这是新出的辣条，比卫龙的好吃多了，这是话梅，你不是做作业要提神吗？话梅也可以，这个是奶钙片，比薄荷糖好吃，上课的时候吃一颗，心情都好了……”

　　说完不等叶知秋再拒绝，低喊一声：“老师来了。”

　　旋即回身趴在桌上，努力往前拱着身子，不给她还回去的机会。

　　陌生人的善意让叶知秋无所适从，她不知道这种事要怎么处理。

　　监考老师进了教室，她只能将东西挂在桌边，准备等考试结束后还回去。

　　没想到收卷铃声一响，叶听羽拎起笔袋就跑，不等老师发火就喊了一嗓子：“老师，我要去卫生间。”

　　教室里的人低声笑开，连监考老师都被他这神来一笔搞得忍俊不禁。

　　叶知秋扶额，看来东西是还不回去了。

　　晚饭时，她们四人依旧坐在一起，方子琪骂骂咧咧地吐槽同桌，他不过一个不留神，那个狗东西就把他的零食吃光了，连个包装袋都没给他留。

　　沈知意跟他熟悉了不少，笑着问：“他吃了你多少东西？”

　　方子琪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细数：“一包辣条，两板奶钙片，一包话梅，一包薯片，一包饼干，还有一包小鱼干。”

　　叶知秋心想，这下该换成她说‘怎么这么耳熟了’，合着叶听羽给她的零食全都是‘偷’的？

　　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同桌叫什么名字？”

　　“叶听羽，咦，还跟同姓，同样都姓叶，怎么做人区别这么大呢。”方子琪恨恨得咬一口鸡腿，似在泄愤。

　　叶知秋：……

　　最后她也只能干巴巴说了句：“你同桌人还挺有趣的。”

　　晚自习课上，林云周跟孟辉川对完答案，又来问她：“□□你记住了多少？”

　　叶知秋忙着刷题，头也不抬地从桌肚里抽出草稿纸递给他：“我都抄录下来了，你自己看。”

　　从始至终，她的眼睛都没离开过卷子。

　　林云周翻开草稿纸，看过一遍，将纸张抖得哗啦响：“你确定？”

　　答案怎么可能这么奇葩？

　　叶知秋思路被打断，抬眼给他一个自行意会的眼神：“不确定，但准确率应该会比你高一点。”

　　明晃晃的鄙视刺伤了林云周作为学渣的自尊，他嘴角一撇，气鼓鼓地将草稿纸还了回去。

　　叶知秋抽嘴角抽了抽，幼稚。

　　不过，她忽然想到什么，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你想干嘛？”林云周伸手挡在身前：“我可警告你，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你与其想那么多，不如想想月考后会不会发配去二班吧。”叶知秋嗤笑一声，伸手指了指后方的公告栏：“淘汰制度在那儿贴着，有空可以去看看。”

　　接下来一整晚，林云周都用后脑勺对准她，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晚上临睡前，叶知秋点开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提醒，班级群里只有寥寥几人插科打诨 。

　　有人申请添加好友，是叶听羽。

　　想了想，她点了同意，叶听羽这么晚也在线，而且还是秒回。

　　叶听羽：【你怎么现在才同意啊？】

　　叶知秋：【抱歉，刚才在写作业。】

　　叶听羽：【这都十二点半了，你作业还没写完？】

　　叶知秋：【刚写完，正准备睡了。】

　　叶听羽：【好吧，晚安，明天见。】

　　第二天考试铃声还没响，叶听羽找她闲聊：“你怎么也不发说说？”

　　他昨晚点进她的空间，空荡荡的，只有零散的几首歌或转发的一些知识点。

　　叶知秋对他的性格有了初步的了解，抿抿唇：“感觉没什么好发的。”

　　她的人生很贫瘠，除了学校和作业，也没什么可发的。

　　考试结束后，叶听羽还不忘提醒她：“以后有事来找我啊。”

　　叶知秋顶着他期盼的目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目送叶听羽出门，看着他跟同学打招呼，两人勾肩搭背地走远。

　　等看不见人影，她才回过神，整理好笔袋，又拿起边上那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不由笑了起来。

　　叶听羽带了两个苹果，一个给了她，一个他考试时自己啃了，当时整个教室都能听见他啃苹果的声音，监考老师都被气笑了。

　　好在没有赶他出去，只是没眼看地挥挥手，放过了他。

　　这也让叶知秋大开眼界，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考场上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吃东西。

　　月考后会放假，高一年级考试完可以先行离校，叶知秋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还早，她得先去一趟政教处。

　　这几年一中和附中为了掐尖抢占生源各显神通，叶知秋作为中考状元，两所学校开出的条件旗鼓相当，三年学杂费全免，还另有十万奖学金。

　　她选择一中，不单是因为离家远，也是更喜欢一种的奖学金领取方式。

　　比起附中的一次性付款，一中则要深谋远虑得多，十万奖学金暂存在学校，学生每月按需领取且限额，不多不少，足够每月开销，又到不了挥霍的程度；至于余额，则在高考后一次性领取，充当大学学费。

　　这些年，每次从家里领取学杂费和生活费，她总要听长辈们诉苦，说赚钱如何艰难，说人心如何叵测，说生活如何沉重。

　　那些话严重刺痛着叶知秋，沉甸甸的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也让她以为，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而且，她心头也总是萦绕着一种隐约的恐惧和焦虑，家人会随时抛弃她，就像小时候那样，无论她哭得多么伤心，怎么挽留，父母都会头也不回的走远。

　　叶知秋垂下眼，好在，她如今能通过学习养活自己，不用背负罪孽。

　　也许今生的亲人，是上辈子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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