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棘茨

　　偌大的病房里寂寥无声，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那是给医生护士留的夜灯。墙边的仪器在滴滴答答地响，温斯顿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他面色苍白，唇色浑紫，睫毛微颤，呼吸很轻。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额前散落的几缕遮住了他的眉毛和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温斯顿缓缓睁开眼睛，他赤色的瞳孔逐渐放大，眼中布满血丝，嘴角抽搐着却发不出声音。他微张着嘴，发了会愣，又疲惫地闭上了眼。此时，他听到病房外有人走动，护士走了进来。
　　护士走近病床。温斯顿虚弱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喉音。
　　护士：“您醒了，殿下。”
　　温斯顿又发出一声微弱的喉音算是应声，费力挤出虚弱沙哑的气音：“我睡了多久？“
　　护士查看了病历：“您已经昏迷十二天了。”
　　温斯顿发怔，他的表情没有一丝起伏，他空茫地、仿佛在用借来的灵魂询问护士：“裘利亚......我的妻子，她来过么？“
　　“夫人每天晚上都会来看望您，入夜之前离开，偶尔会带小殿下过来。”
　　护士回话的时候站在离床三米开外的地方，态度恭谨疏离。温斯顿知道，她和他身边那些仆从一样，他们都很害怕他。
　　温斯顿垂下眼眸，他的声音透着无尽的落寞：“谢谢。“
　　半个月过去，温斯顿脖子上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拆了线，中间留下暗色的疤痕，边缘长着粉色的新肉。他身上还插着各式维持生命的管子，那些管子输送着冰冷的液体进入他低温的身体，瘫痪的双腿依然毫无知觉如坠深渊。温斯顿浑身无力，呼吸几无。他只觉得好冷。
　　“我为什么……睡了这么久？“
　　护士替温斯顿更换着留置针，回答他：“您入院时身体进入了应激状态，为了保证在岗医护的人员安全，我们对您使用了鹿眠灵，对您造成了较长时间的影响。”
　　温斯顿的手指动了动，他感觉到了针管刺入皮肤的疼痛，他断续地喘着气：“鹿眠灵……呵……”他知道，鹿眠灵是给野兽使用的镇静剂。
　　护士调暗灯光：“殿下，您先休息，我去跟医生说您醒了。“
　　温斯顿僵滞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血红的双眸瞳孔涣散。
　　不久，几名医护进来了。
　　温斯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医生们将他的病床调整到一定的高度，开始检查病床边各种滴答作响的仪器抄录数据，交谈，分析。温斯顿本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却发现自己的躯干上隔着被子不知为什么拴着手腕般粗大的金属锁链，他想去探，却发现手腕也被掌宽的铁箍箍着、连着锁链紧紧拴在床边的栏杆上，他一动，这些锁链就哗啦啦地响。听到锁链响，那些医生纷纷停下讲话，警惕地集体后撤到病床三米开外的地方。
　　温斯顿惊愕地盯着自己手腕上和躯干上的铁链，他下意识地抻直脖子想挣开锁链，脖子上刚长好的伤口却一阵刺痛——他发现自己的脖子也被冷冰冰的铁链箍住了，铁箍用锁链拴在床两边的扶手上，勒得他一阵干呕，令他动弹不得。
　　——他像一只野兽一般被栓在这里！
　　温斯顿心下一慌，他又开始挣扎，却发现铁箍结实，无论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反而因为剧烈的动作拉扯到伤口，疼得他脸色煞白，额头上暴出青筋。他没什么力气，挣扎几下就不动了，虚弱地喘着气，血红的双眼惊惧地看着医生们，喉咙里发出困兽般濒死的哀鸣。
　　医生们惊恐地望着他，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吓哭了。温斯顿看到了他们恐惧的神色，狼狈地停止了挣扎。他颓然地靠上床头，双眼空洞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他喃喃：“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医生们没有回答他，他们战战兢兢地和温斯顿隔着三四米宽的距离，眼神交汇又飞快地移开。
　　温斯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一滴浑浊的血泪从猩红的眼眸中滑落。
　　医生们如临大敌地集体退到病房门口，紧紧握着手中的注射器，看着温斯顿苟延残喘地被捆在床上，等待着时机对他施行下一次注射。
　　温斯顿痛苦地闭上眼睛，毫无尊严地被囚禁在病床上，绝望等待着他们再次给自己注射鹿眠灵。他想抬手去抹掉脸上的血泪，却发现手被冰冷的铁箍死死禁锢着，瘫痪的双腿更是动弹不得，他放弃挣扎紧紧攥起拳头。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他丑陋不堪的双腿和他残忍尖利的指甲，在梦境中，他无数次目睹过它们将人撕碎啃食的场面......温斯顿想着那些血肉模糊的断肢和支离破碎的内脏，害怕地浑身发抖。
　　温斯顿无声地哭泣，任由眼泪成片地淌下来。他绝望地支吾着：“我不是怪物、我不是……你们别这样对我……”
　　医生们依旧站在病房门口纹丝不动。
　　温斯顿哭得很安静，没有哀嚎没有怒吼。他静寂地流着眼泪，血红的双眸空洞地落陷进面前的虚无。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

　　静默的病房里，门被轻轻敲响两下，裘利亚拧开门把手，轻盈地迈步进来。医院给她打了电话，说温斯顿醒了，她便乘着夜色匆匆赶来。看到半躺在床上的温斯顿浑身颤抖满脸血红的泪痕，她很诧异：“温斯顿？“
　　温斯顿也看到了裘利亚，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温斯顿颓唐地看着面前令他魂牵梦萦的妻子，他觉得自己好像好几百年没有见到她了，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种情绪，悲伤、愤怒、思念……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顺着眼角滑落。
　　裘利亚赶来得急，身上还穿着一条白色的纱袍，肩上随手挽了一件驼色的披肩，美丽圣洁得如若女神。她有些讶异地走进房间，转头看到墙边站的一排如临大敌的医护，他们其中几个挽着袖子，手中还握着针管。裘利亚愕然：“你们这是……“
　　温斯顿惧怕得浑身颤抖，像是饱受折磨的野兽一样在病床上拼命地扭动身体，他挣扎着想把被铁箍束缚住的手臂挣脱出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悲伤的呜咽哀求着：“裘利亚……救救我……“
　　裘利亚看了眼床上挣扎的温斯顿，又看了眼恐慌又警惕的医护，瞬间便明白了情势。
　　“夫人，殿下目前情况不稳定，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考虑，我们暂时不建议您接近殿下。”
　　温斯顿闻言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像是冻住了一般停止了哭泣，缓缓缩起自己的肩膀垂下了头。
　　裘利亚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说话的医生。她赶紧先走到温斯顿身边，伸手在他脸上和前额轻抚，柔声安慰他：“别怕，温斯顿，这里没有人要伤害你。别怕。”
　　见到裘利亚安慰来自己，温斯顿哆哆嗦嗦地偏过头不去看她，但因为脖子被铁箍所固定，他难以躲开裘利亚的手。他的鼻息断断续续，身体无力地瘫软在床上。他的脖颈和手腕被铁箍勒得淤青一片，眼角还挂着眼泪，鼻尖浆红。
　　裘利亚心疼不已，把他的头托在自己手心里。
　　温斯顿泪如泉涌，他痛苦的眼神里夹杂着无尽的委屈和害怕。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哀求：“裘利亚……求求你帮我告诉他们，我不是怪物……不要把我绑起来……我不是……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不想被绑着……求求你告诉……”
　　裘利亚怜惜地看着温斯顿，轻轻地安抚着他：“别怕，温斯顿。别怕。我保证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我会让他们把铁箍取下来。”
　　听到裘利亚的保证，温斯顿急促的喘息渐渐平稳下来。他点点头，不再挣扎，只是眼中依旧充满恐惧和不安。
　　裘利亚走到门口对站成一排的医护说：“温斯顿不会再伤害任何人，请你们把铁箍取下来。”
　　医护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病房里一片死寂。
　　裘利亚眯了眯眼，冷冷开口：“人权委员会规定，兽链只有在对象明确进入异变状态时紧急适用，若对象失去威胁、侵害、攻击等能力，则应立即解除强制措施。我的丈夫本身就......双腿残疾，自始至终就不具备人身攻击能力，如今鹿眠灵也已经完全施效，精神状态恢复如常，他现在与常人无异，不应再维持警戒。请立即解除兽链，否则我将向人权委员会提请，针对诸位侵害病患人身自由兼虐待罪，向贵院发起诉讼。”
　　听到裘利亚的话，温斯顿怔了怔。他的目光由惊惧转为震撼。
　　裘利亚的威胁令在场医护们面露难色，其中一位年长的医生站出来对裘利亚解释：“公爵夫人，今晚在场的人没有完全解除公爵殿下危险警戒的权限。针对殿下的情况我院还需三方会诊讨论，由于殿下入院时异变指数超标严重，明天还有精神鉴定和家庭暴力调研单需要核准，这些结束之后，我们会向特殊族裔管理委员会提出申请，批准之后方能释放殿下……”
　　温斯顿闻言心中酸楚，他知道他又搞砸了，可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他甚至痛恨这个身体本能的嗜血行为。然而，他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
　　听到医生的话裘利亚气得脸色发青。她眼里的温斯顿明明就是一个比普通人还脆弱的人，他身体里流淌着赤诚的血液，涌出悲伤的泪水，蹦跳着鲜活的心脏，他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因为瘫痪遭受着病痛的折磨，因为害怕失去自己的女儿而痛苦哀嚎，却要被自己尖利的牙齿和指爪审判为嗜血的野兽。
　　——他能伤害谁？他那些可怕的獠牙利爪除了伤害他自己他谁都伤害不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