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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遮掩
月色清冷,槐影婆娑。
戚风堂的眼里有审视,震惊,以及被欺骗后的心痛。
他下颌绷紧,无声地索要解释。一个大婚前,他最信任的妹妹没与任何人商议便私自放走他未婚妻子的合理的解释。
藏春手捏在胯骨,心跳漏了半拍,她像是被石头砸到了身体的夏蝉,一声鸣叫都发不出来。
“…哥哥…”藏春轻唤,葡萄般冰凉水润的眼睛盈盈望着戚风堂。
她伸手去抓他的衣袖,试图抓住那即将崩塌的信任。
“为什么?”戚风声音低沉,在暗夜中格外冷清。
角门下,树影浓密,确实是个避开耳目的绝佳所在,除了戚风堂带来的四敞警惕地守在几步之外,再无旁人。
戚风堂对柴五娘鬼祟的行踪早有疑虑,却万万没料到,那幕后推手竟是他最亲近的二妹妹。
荻色衣袍即便在夜里也是一抹独特的亮色,与藏春身上的香色,一明一暗对比十分明显。
兄妹二人第一次陷入了如此漫长而压抑的僵持。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夜风拂过树叶。
“为什么,二妹妹?”戚风堂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不解,“告诉我,你这样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他知道藏春并非任性胡闹之人,可眼前这荒谬的事实,让他实无法理解她的苦衷。这既害了贾朵,更将戚家置于不义之地,或者她至少…应该告诉他一声。
戚风堂已经在心里无限退步。
此刻他的生气,与其说是婚事被毁,贾朵与人私奔,不如说是因为二妹妹的极端不信任。
“我以为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戚风堂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试图引导她说出真相。
“哥哥,我是为了你好。”藏春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颤,“朵姐姐她早已与人私定终身,她根本就配不上你,我是怕你失了颜面,才想着私下处置,偷偷放她走……”
“撒谎。”戚风堂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那个尾指的伤痕痉挛颤抖。
藏春也未料到他会欺身上前,忙抽回手,慌乱的掩饰。
“你每次撒谎,尾指都会这样颤抖。”戚风堂紧盯她逃避的目光,丝毫不给她躲闪的机会。
戚风堂再唤,目光紧紧禁锢。
“二妹妹。”
“因为我害怕”,藏春双手用力将他推开,戚风堂猝不及防,脚下竟踉跄了一步。
藏春已经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充满抗拒的背影。
这一向和睦亲厚的兄妹,竟有了推搡之举,四敞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屏住了,更加紧张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我怕你不要我了,我怕你娶了亲就彻底把我抛弃,到时候大夫人再随便的再找一个什么理由,把我抛在那个孤零零都尼姑庵里,五年或是十年或是更长的时间……”
藏春压制着声音,面颊因为紧张而攀上两团酡色,像是彩霞被多上了几层染料。
戚风堂彻底沉默了。
他双唇微启,喉头滚动,却久久吐不出一个字。这些年,藏春在他面前伪装得太好,笑容太甜,竟让他忘了她骨子里那份敏感与脆弱。
是他之过。是他不好。
沉默的时间越久,藏春心头便越是慌的厉害,她怕极了,怕看到他眼中的厌弃,怕戚风堂觉得她是一个坏女人。
她艰难地转过身来,看到的却是戚风堂微微佝偻下去的背影。月光勾勒出他轮廓中从未有过的沉重萧索。
“对不起,二妹妹,是哥哥不好,哥哥忽略了你的不安”。”戚风堂每个字都带着无限诚恳,他恨不得立刻做些什么来弥补这巨大的过失。
他道完歉,踉跄着走开,暗悔自己粗心。
年少时的他明明亲口许诺,要一辈子疼爱藏春,如今却连她这么明显的情绪都看不出来,他手指虚弱成拳,抵在自己额头。
一旁的四敞彻底看呆了,这到底是谁犯了错,明明捅娄子的是二小姐,怎么到头来痛彻心扉,自责不已的反而成了大少爷。二小姐甚至还没掉一滴眼泪,就已让大少爷如此晕头转向,失魂落魄,若是梨花带雨地哭上一场…
啧,四敞简直不敢想那场面。
.
贾朵和她的丫鬟如人间蒸发,再无线索。贾府来人渐少,态度也微妙起来,似乎也隐隐察觉到了阿石的失踪。
这场婚事,渐渐成了贾府无人提起的禁忌。
宋明音认定了贾朵是与人私奔了,提起她便毫不掩饰鄙夷:“那丫头看着老实巴交,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浪蹄子,我就说嘛,平日里那副羞答答的样子,不定是装给谁看呢。”
一旁的戚老夫人拍着手,兴奋叫道:“咱家要有重孙子哩!”
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得宋明音更觉烦闷,奶娘叹气劝她说话做事留三分余地。
戚焕也皱着眉让她少说两句。此事太过蹊跷,从天而降的大师,迁居祖宅的安排,再到离奇失踪,宛如人有意刻意设计的罗网。他心生疑窦,暗中派人追查了数日。
戚风堂察觉到父亲的行动,而那日藏春悲凄的诉说仍旧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唯恐查出些什么事情对她不利。
他不再犹豫,径直去了戚焕书房,撩起袍角,重重跪在了木板地。
戚焕转动轮椅,诧异地欲将他扶起:“大郎?你这是做什么?”
“爹,”戚风堂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上戚焕不解的视线,“贾朵与人私奔,是儿子亲手放走的。”他存心替藏春遮掩,亦不畏惧任何形式的后果。
“儿子不忍见贾朵与心爱之人生离,她遵父母之命应下婚约,实则对儿子并无半分情意。她当夜苦苦哀求,声泪俱下,儿子一时心软,动了恻隐之心。”他跪得笔直。
戚焕血气翻涌而上,喝他糊涂,当即喊着下人上家法。他气得浑身发抖,本以为儿子执掌家业已历练得沉稳老辣,没想到竟做出这等蠢事。
家丁很快取来了厚重的枣木棍棒。
“你与贾家的婚事,仅仅是你一人之事吗?贾家是御封皇商,你可知毁婚会给我戚家带来多大的损失,会断了多少商路,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戚风堂倔强地挺直脊梁,“儿子不需要攀附贾家,凭手中技艺,一样可以将戚宝斋的招牌光大,一样能让戚公子的名号响彻江南江北。”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少年人的意气与狂傲。
这倔强的宣告无异于火上浇油。
“好好,好得很,我看你是翅膀硬了!”戚焕怒极反笑,眼中再无半分温情,“给我打,打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清醒为止。”
沉重的枣木棍棒带着风声,狠狠砸落,击在戚风堂挺直的脊背上,他牙关瞬间咬紧,硬生生将痛咽回去。
棍棒接连落下,砸在皮肉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声响。戚风堂紧握双拳,指节捏得发白,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和鬓角。
他死死撑着,不让脊梁弯下半分,心中却涌起庆幸,幸好这棍棒是落在了他自己身上。
藏春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书房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空气,沉重的喘息,棍棒敲击却未闻见一声哀嚎。
她目光沉沉,没想到戚风堂会为她遮掩到这种程度。
她脚底像是被装了弹簧,身形不稳,站立难安,迫使她更加急切的想要走近。她想要不顾一切的扑在戚风堂身上,她心脏钝痛,只觉得那一下下的抽打,已经在她心上鞭出了道道血痕。她心痛的难以呼吸,却怎么也不敢踏进那扇门。
进去以后她要怎么说,承认吗?可戚焕问她为什么呢?她怎么办呢?
戚焕下了狠心,想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宋明音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连外衣都来不及披好,便急匆匆赶来。
她在路上已听说了原委,此刻一眼瞥见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的儿子,直接下手去抢下人手里的棍子。
她冲上前,张开双臂,将戚风堂护在身后。
“娘,我没事。”戚风堂撑着不让脊背弯曲,去拉她的袖子。
宋明音的印象里就没见过这么脆弱的儿子,他自小便是不需要人管教的别人家的孩子。这一声娘叫的她瞬间母爱泛滥,急欲表现什么,言语更是来劲。
“你想打死他吗?你把他打坏了,谁替你赚钱,谁替你把这偌大的家业撑下去?”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话一出口,连旁边肃立的家丁都差点绷不住脸笑了。
宋明音也瞬间意识到失言,脸上一阵红白,可她此刻顾不上这些,急忙找补:“我都听说了,是贾家那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跟人跑了,她自己行为不端做出丑事,我们戚家没找他们算账已是仁慈。他们贾家哪还有脸来倒打一耙?”
她思路清晰,一针见血。
戚焕被她这连珠炮似的话语和护犊的姿态弄得一愣。
宋明音眼珠一转,念头涌上心头,声音刻意抬高了几分,“依我看,咱们不如把贾朵私奔的消息放出去,到时看贾家还敢不敢倒打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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