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阿萝（二）
那伤口边缘粗糙，显然是被钝器反复击打所致。
月白的裙摆早已被鲜血浸透，成了暗沉的紫黑色，几只蛆虫正从布料的破洞里钻出来，爬到她露在外面的、早已冰凉的脚踝上。
“阿萝……阿萝......”
“对不起...是哥哥来晚了，哥哥对不住你...阿萝，阿萝你快醒醒......”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她的脸颊，就像被火烫到般缩回。阿萝的脸冷极了，是没有丝毫温度的冷，冷得像这乱坟岗里的石头。
野狗的吠声在不远处响起，它们好像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林木荣猛地回过神，疯了似的把阿萝抱进怀里，用自己破烂的外袍裹住她，死死护在胸前。
他像从前无数次哄她睡觉时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可怀里的人双目紧闭，再也不会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蹭他的脖颈，只是软软地垂着头，任由他怎么摇晃，都没有一丝回应。
他低头，额头抵着阿萝冰冷的额头，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不是哭，也不是喊，更像某种濒死野兽的悲鸣。
“阿萝不怕，哥哥来了……这次哥哥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他的眼泪终于砸下来，砸在阿萝的发上，砸在她染血的衣襟上，却连一丝痕迹都曾留下。
“哥哥来了……阿萝，哥哥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那些伤害你的人，不管他是谁，哥哥都会找他们算账的。”
“阿萝，哥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他抱着她站起身，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每走一步，怀里的重量都像要将他压垮。可他不敢松手，他怕一松手，阿萝就会像那些无人收殓的尸体一样，被野狗撕碎，被泥土吞噬。
他顶着一头乱发，抱着浑身是血的阿萝，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与腐臭的风里，一步一步地走出乱坟岗，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叶子。
阿萝生前爱竹，林木荣便将她安葬在七竹林里。
他不眠不休，一连在坟前守了三天三夜。期间，有一路过的归云镇镇民，见他可怜，便给他了些水与馒头，让他早日回家。
他说：“孩子，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要开心过好今后的每一天，这样走了的人才能安心去另一个世界。这荒郊野地的也不安全，夜半有狼出没，你快些回家去吧。”
林木荣麻木呆滞，眼中已无一丝光亮。
阿萝已经死了，他唯一的妹妹死了......天下之大，他哪还有家可回呢？
他谢过好心人，走之前，将他留下的食物尽数给了路边的乞丐。
林木荣知道，阿萝是被以张客为首的那群畜牲给害死的，这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呐！
此时的他心中仍存有一丝清明与善念，堂堂仙门中发生了此等天理难容的事，他不信门内长老还会像之前那般坐视不理。
可事实告诉他，他还是太天真，也太可笑了。
张客应是早同他的宗主爹张誉说过他因‘失手’导致一个女孩死去的事。所以，还未待林木荣讲明一切，他便听到张誉一句“同门之间，相互玩乐，失手而已，吾儿绝非有意”，还给了他一袋灵石以作慰藉。
林木荣气极，什么样的失手，会在人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是怎样的同门相互玩乐，让阿萝身上布满伤痕？！
他愤恨地扔掉灵石，跑出了大殿。
既然无人为他做主，他便自己讨回个公道！
林木荣资质不差，平时修炼起来也勤奋刻苦，对付张客几人绰绰有余，往日碍于同门情谊他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但现如今他竟作死杀害了阿萝，就休怪他不留情面了。
他本想将张客绑了带到阿萝的墓前，让他给阿萝下跪道歉，然后让他拿命来偿。
但他还未来得及做准备，便被张客喊来的人打到在地，那些都是仙云门的师兄弟，单林木荣一个人自是难敌。
那些人趁他毫无防备如狼似虎地围上来，有人踩断了他的手腕，骨头碎裂的脆响混着闷哼声在暮色里炸开；有人用剑柄狠狠凿他的脊背，让他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趴在地上，口中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张客被人群簇拥着站在外围冷笑，挥着手指挥人往他要害处踢打。
“哟！不就跟你那小妞玩了下，小小蝼蚁还敢去我爹那儿告状？！告啊，怎么不告了？！”
“老子真是给你脸了！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算我的！”
有人附和着嗤笑：“也不拎拎自己几斤几两，长了几根毛？也敢告我们少宗主的状，真是活腻了！”
“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是尊、什么是卑！”
“一起上，今日定要让少宗主解气，打死这个不知好歹的！”
即便这人是同门，即便这人对谁都是一副笑脸，即便这人先前曾帮过他们其中不少人，但他们都未曾手下留情，这些人像是要将他挫骨扬灰，一个个下着死手。
林木荣被下了咒术反抗不得，他的意识渐渐模糊，只听见张客说“留口气，别让他死得太痛快”。
随即，便是更狠厉的殴打，直到他像摊烂泥彻底趴在地上不动了，那些人才啐了口吐沫，骂骂咧咧地跟着张客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呼呼冷风带着草叶打在他的伤口上，林木荣猛地抽搐一下。
残存的意识攥着最后一点执念——阿萝还在七竹林，他得回去陪她，天这么黑，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他用还没断的那只手撑着地面，指尖抠进泥土里，像条濒死的狗，拖着残破的身子在荒野里爬行。衣服被荆棘划得稀烂，露出的皮肉上满是青紫的淤伤和深可见骨的伤口。
夜里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浑身都在发颤，可他不敢停，嘴里含糊不清反复念着“阿萝...”这两个字。
月上中天，竹影婆娑。
林木荣终于爬到七竹林，爬到阿萝的墓前，此前被人殴打痛彻全身时他都未曾流泪，此刻看见那小小的坟堆，眼泪便再也抑制不住。
他向着墓碑拼命伸着手，似乎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再摸一摸女孩的脸。
“阿萝...对，对不起....是哥哥没用，哥哥不能为你报仇......”
“天很黑，阿萝不要，不要怕...哥哥...哥哥这就来陪你，不怕...”
“阿萝...”
“我的...好妹妹...”
手指在抚上墓碑的刹那，他终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叶西宁看得鼻头一酸，他眨眨眼，已是恨极：“都是群畜牲不如的东西！”
方若天赞同：“嗯。”
叶西宁深吸一口气，脚步沉重地走上前去。即便早已知道这人悲惨到极致，可当近距离看时，心还是猛地一紧。林木荣的脸上满是鲜血与泥土，看上去骇人至极。
“嗐，可怜人。”他于心不忍，饶是知道无法为他疗伤，还是试着催动灵力看能否为他做些什么。
方若天正打算喊他，眼睛一瞥，看见一团灰雾状的影子自竹林深处飘来。
那影子贴着地面蠕动，所过之处，野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腐烂，草丛深处的虫鸣声也骤然消寂。
那是只不知从何处爬来的魂灵，周身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死气，两只凹陷的眼窝中跳动着幽绿鬼火。
它死死盯着气息微弱的林木荣，叶西宁推测出大概，或许林木荣这具濒死却执念极强的躯体，是它渴求的上好‘容器’。说白了，就是想找林木荣做它的替身。
“想为那丫头报仇吗？想让欺负你们的人都付出代价吗？想让他们都下地狱吗？”
一连三问，声音在萧瑟冷风中响起，阴冷又具有蛊惑。
林木荣残存的意识在剧痛中挣扎：“阿萝...报仇...我要报仇！”
“那便让我来帮你。”疫鬼低笑，声音像毒蛇吐信。
“我助你修为暴涨，让你有手撕仇人的力气。但你得帮我找到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剖开他们的胸膛，把他们的心挖出来给我。他们的修为越高，心越甜，你得到的力量就越强。”
恍惚中，林木荣看到阿萝满身伤痕的模样，看到自己被踩断手时的屈辱，钻心的痛苦与尊严被碾碎的狼狈.....种种这些，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残存的一丝清明在这接连不断的画面冲击下，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恨意所吞噬。那恨意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的双拳咻的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好……我答应你……”
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妹妹命丧仙云门那群畜牲手里，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儿，可爱又心善，见着人就甜甜地喊哥哥姐姐，对他们笑，可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牲竟对她痛下毒手，残忍杀害！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