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只阴湿男鬼（双重生）

　　那人正是余倩，和二十年后那个精干干练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穿着一条被反复洗得发白的连帽卫衣，帽子歪歪斜斜地搭在背后，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像是很久没细心打理过。
　　脸色蜡黄，眼神空洞。

　　福彩店里的顶灯晃悠悠地亮着，白得发冷。

　　余倩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十公分长的菜刀，刀尖平稳地指向收银台后面的店长。
　　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机械：“把钱全部交出来。”

　　店长脸色煞白，语气发颤，连声安抚她，可他越解释，余倩手里的刀就向前递近一寸，刀身映着灯光，泛起一层危险的寒光。

　　许恭喜收回视线，慢悠悠地把剩下的两个号码随手填了上去，神情平静得不像在遇险。
　　他扇了扇彩票号码纸，冲老板说：“你们先等一会，先把我的票打出来。等下警察来了，这票就作废了，多麻烦。”

　　他这话出口，余倩空洞的目光终于转到他脸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许恭喜嗓子有点紧，仍不慌不忙，把号码纸给老板递了过去，自己悄无声息地站到余倩和店长中间。

　　老板和余倩都被他这神操作怔住了。

　　许恭喜催促：“愣着干嘛，赶时间呢。”

　　老板额头冒汗，手脚僵硬，心里盘算着怎么拖延时间报警，却还是硬着头皮将彩票打好，眼睛却不住地往外瞟。

　　彩票到手，许恭喜低头确认无误，随手把彩票塞进兜里。

　　动作就在电光火石间变了。

　　他突然一把抓住余倩的手腕，手腕用力一拧，菜刀轻轻巧巧就落进了他手心。
　　他动作利落，连刀身都没晃一下。

　　余倩愣住，痛得冷汗直冒，还没回神，胳膊就被许恭喜反制在身后。
　　她嘴唇哆嗦，终于露出一丝惊慌。

　　许恭喜回头，瞥了一眼，“老板，我把她送去对面的警察局。”

　　老板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正想从收银台后钻出来，却见许恭喜顺手扬了扬那把刀，寒光一闪，动作随意，让人不敢靠近。
　　他踟蹰着，终究没有跟上来，只能看着许恭喜把余倩往外带去。

　　街上的人影稀稀落落。
　　上班族高峰过去，只剩偶尔三两人影，步履匆匆。

　　许恭喜宽大的袖子一垂，正好将两人扭在一起的手，以及那把菜刀，遮得严严实实。
　　外人看来，不过是两个普通路人并肩走着。

　　余倩左右挣扎，指甲陷进他手背，眼里浮着狠意，可被许恭喜攥得死紧，根本脱不开身。
　　她咬着牙，神色凶狠，但终究只是随他被半拖半拽地进了街角拐口。

　　湿漉漉的青苔攀满墙角，地面泥泞，缝隙中隐隐有碎玻璃反着寒意。空气潮腻，还有一股百年陈酿的垃圾馊味。

　　余倩细碎地喘着，转身恶狠狠地盯住许恭喜，目光死死锁在他手中的刀上，浑身肌肉都绷紧，似乎在找机会反击。

　　许恭喜低头端详那把菜刀，刀身新亮，还沾着股塑料味，和家里那把缺口的比起来，倒是锋利得多。
　　他单手脱下外套，顺手将刀卷成一团，语气平静得近乎随意：“余倩，奶奶还好吗？”

　　余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成铁青，连手指都止不住地发颤。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是谁？”

　　那眼神带着本能的敌意与防备，她盯着许恭喜，拼命在记忆里搜寻与面前这人有关的线索，神情惊疑不定。

　　许恭喜却像是根本没觉察她的排斥，一边把刀卷成蚕蛹，一边自顾自说道：“你以前是不是和奶奶住文明路三号巷？我是对面那栋楼的。你去上学，奶奶常带我吃早饭，还跟我说你的事，所以我才认得你。”

　　他语气坦然，心底却是说不清的复杂。
　　既然重回年少，他总想试试，能不能把余倩他们从旧路上拉回来，哪怕只是一点点。

　　余倩的眉毛慢慢扬起，脸上却没有放松，反倒积蓄起更多的怒气和寒意。
　　“你搞错人了，我住解放路！”

　　她话音未落，忽地狠踢一记断子绝孙脚。
　　许恭喜险些中招，侧身堪堪避开，却被她扑上来又咬又啃，不一会口水和血水便糊在一起。

　　许恭喜脸瞬间铁青，心跳都被恶心得停了几拍。害怕伤着她，动作反而慢了一步，慌乱中只好趁机把一沓钱偷偷塞进她卫衣帽子里。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撒腿往别处跑去。

　　巷子里只剩下许恭喜一个人。
　　他喘着粗气，低头一看，手背上新添了好几排深深的牙印，每一口都咬得死紧，皮肉破了几道，隐约渗出血珠。疼意随着心跳一跳一跳，鸡皮疙瘩爬满了手臂。

　　他咬了咬牙，头皮发麻地小跑到附近公园，找个水龙头冲洗干净，还顺便洗了个脸。

　　他望着水流潺潺而下，愈发觉得脑子像灌了铅，却怎么都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他对着水龙头怔了很久，最后只能摇头苦笑，觉得自己最近被策苟和林忱誉闹得疑神疑鬼，现在见谁都觉得可疑。

　　他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呼吸都发闷。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数着水珠掉落的节奏，才堪堪压下那阵眩晕感。

　　又抬头环顾四周，公园里安安静静，只剩远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余倩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如果她没说谎，过不了几天，家里就会被债主堵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可许恭喜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现在也只是暂时借住在别人家里，说到底，谁也收留不了谁。

　　许恭喜摸着那张彩票，发丝上的水滴滴落在彩票上，湿了一片。
　　他心头一紧，立马小心翼翼地将水渍抹掉，见字迹还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反复检查了期数和号码，确认没有出错，才把彩票细细地夹回衣服内层口袋里。

　　许恭喜蹬着那辆破三轮，晃晃悠悠地去了附近的新华书店。
　　翻开高中的练习册，看到里面的天文符号，眼都直了。

　　他摸了好几次口袋，还是没习惯没烟的日子。
　　在旁边的小卖部门口，隔着玻璃盯着烟柜看了半天，数着上面的烟和价格标，最终还是低声让老板给他拿根棒棒糖。

　　棒棒糖塞进嘴里，甜得发腻，他自己都觉得脸烧得慌。
　　又觉得白丢一根糖心疼，只好一边靠着书架翻书，一边含着棒棒糖慢慢啃题。
　　糖早化光了，只剩根塑料棍，他还没舍得扔，牙齿一下一下地咬着。

　　一看时间，心里暗道不好。
　　手机屏幕上挂着三十个未接来电，像催命符一样一排排蹦出来。
　　他抓起那破自行车，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幼儿园。

　　远远就见老师在门口等着，见着他这身破烂行头，还有那早上送来的三轮车，也算认得。
　　要不是早上他把策苟送来，人家说什么也不敢把小孩交到他手上。

　　策苟没说什么，低着头直接抓着许恭喜的腰一跃上了后座。

　　许恭喜心里直冒冷汗：这人一路都不说话，怨气倒是越来越重。

　　他只好握紧车把，蹬着车往上坡爬，怎么踩都觉得沉得很，随口开了个话题想缓和气氛：“今天吃什么了？早上都没这么重。”

　　刚说完，就听身后一阵风里夹着鼻音。下一秒，后背就被什么湿热的东西点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脚一顿，把自行车停路边。回头一看，后座那人眼圈湿漉漉的，像只被欺负的小狗。

　　“……都多少岁了，策少？”他叹了口气，“用不着吧。”

　　他俩加起来都半百了，还整这死出？

　　策苟听他这么一说，眼眶又挤出一颗小水滴。
　　死死盯着许恭喜手臂上那一排牙印，手指在座垫边缘一抠一抠，愣是抠出了六道白印。

　　他摇摇头，继续推着自行车爬坡，“昨晚没睡好，在公园打了个盹，手机坏了没响。”

　　话音刚落，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他不说话了，默默地推着自行车。

　　见许恭喜不理他，策苟的眼睛大坝倒是关了闸，绞着手，模模糊糊地开口，“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这话说得幽怨，让许恭喜倏地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能保证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是否自然，于是也不回头，只是推着自行车，眼睛望向头顶一盏有一盏的路灯，看着一盏有一盏地在他头顶越过，心头越来越沉。

　　待到上坡终于变成了平底，他才将情绪给缕平，腿一迈，坐上自行车，“不会的。”

　　——这话真有用。

　　策苟这几天都很安静，不闹也不缠人。

　　许恭喜嫌前额的刘海遮住视线，自己拿了把剪刀，照着镜子随手一剪，狗啃一般。但露出那清秀眉眼和一块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比以前更俊俏了。

　　他现在每天接送两次策苟，其余时间就钻进新华书店，偷偷在书架间看书。
　　书店的员工都认得他：有个长得漂亮的高中生常常来蹭书，嘴里还老叼根棒棒糖，眉头一锁就一整天。

　　几天过去，开奖的日子终于到了。

　　他站在福彩店门口，还没凑上去看中奖号，老板就先认出他来，眉开眼笑地冲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哎呀，小伙子，恭喜你啊！中了三等奖！你怎么知道数字的？！”
　　这人买了二十五注一模一样的号，他才不信这人不是提前知道呢。
　　“那天你坚持让我打你选的号码，我一好奇就记住了，也跟着买了一注，结果真中了！”

　　许恭喜买了五十块钱的彩票，中的是三等奖，奖金合起来15425元，税后到手14340元。
　　足够交学费和还钱，还能租个像样点的房子。

　　“嗯。”他淡淡应了声。
　　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看起来就把那日有人来抢劫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小伙子你行啊！风雨不动！是不是有亲戚在里面，怎么这么准？”

　　许恭喜懒得解释，转身就走，琢磨着要找个时间去市里的福彩中心兑奖。

　　他一出门，就发现自己那辆破自行车不见了。
　　左看右看，远远见对面拐角露出自行车的后座。他皱了皱眉，慢慢跟着那方向走过去，还没靠近，车又被人拖着挪远。

　　他并不急，步子不紧不慢地跟着那辆破车，最终在一处无人的小巷尽头停下。
　　余倩正坐在他的自行车上，像早就等在那儿。

　　许恭喜眉头一挑，目光微微打量。
　　如果彩票的中奖号码没有变，事情的发展还是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那问题就只剩一个：

　　到底是十八岁的余倩在说谎，还是三十七岁的余倩有事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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