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

　　孟冬十一

　　“你又要走?”

　　邵陆从衣柜里拿出衬衫，抖了抖浮灰，折叠，摆放进行李箱。

　　他没有抬头，沉声“嗯”了一声，回应道。

　　“邵陆…”

　　扒着门框的沈云深快步走来，他从邵陆身后将其抱紧，脸贴在他的背部，手臂力气略微用力，试图将其挽留。

　　收拾衣物的邵陆，抬起头，晃了晃神，他侧腰，抬手轻抚在沈云深的头顶，眼光柔情似水，轻声道：“又不是第一次走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沈云深喉咙略带沙哑，发出“嗯嗯…”的呜咽声，道：“你…才从北边回来…现在又要去哪…?”

　　“北平。”

　　沈云深听到这，猛的将头抬起，他面露苦色，稍有结巴道：“北…平?是辰…安那里出事了吗?”

　　“……”

　　邵陆并没有开口否定。他转过身，将沈云深紧紧的拥入怀中，手掌贴抚在他的后脑勺，轻柔地安抚着。

　　虽没开口，但这却是无声答复。

　　沈云深顿时间感到心痛难忍，他手臂用力，想试图开口再次挽留，可嘴巴却像是粘黏住了般，再也开不了嘴。

　　只留“呜呜…”的哭泣声。

　　他的眼泪早已不受控制，顺着脸颊滑落。

　　“怎么还哭了?”

　　邵陆的指尖掠过他的眼袋，为他擦去泪丝。柔声道：“乖乖…要乖…”

　　“邵陆…我…我害…害怕…”

　　“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呜--呜--哐--哐--

　　蒸汽火车涌入站台，汽笛声撕扯开清晨的薄雾。汽笛声混杂着浓烟翻滚着随风驶来。

　　火车停稳脚跟，随后铁梯子搭下的“哐当”声，伴随着身着黑布长褂列车员的喊声与旗子的挥动的“呼呼”声开头，旅客们随后涌出。

　　白青靠在月台正对面的一柱锈迹斑斑的铁柱上，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出口的人群。

　　身旁蹲着一个抽烟的手下，那人深吸了一口烟，抽至过半的烟灰随风拂动。

　　北平的十月，寒风簌簌，冻得人不由得要拉掩外套。

　　白青张望着陆陆续续走出的人群，一批换一批，已出过半，却怎么也不见邵陆的人影。

　　手下盯着出口的眼神略显呆滞，直至烟抽至只剩烟蒂，烧烫到指寸，他才恍然回过神，取下嘴里的烟蒂随手一丢，语气不耐烦的骂道：“ばか!人は？”（混蛋!人呢?）

　　白青掏了掏口袋，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了上去，好声安抚道：“再等等…”

　　手下不耐烦的接过递上来的香烟，叼至口中，他刚要划火柴，手却顿了顿--看见了一个内着褐色西服，外搭灰褐色大衣外套的高挑身影伴随着三四个身着西服的下手从车厢走出。

　　白青眼见，对着那群人挥动着胳膊，喊道：“邵哥!这边!”

　　他快步迎了过去，那手下也没好气的将嘴里的香烟摘下，跟着上去。

　　几人相见，没说几句话，便快步移至车上。

　　（邵陆指名，仅白青一人同他一辆车）

　　车内：

　　邵陆将车窗半降，露出那张清俊的侧脸，金丝眼镜搭在那挺拔的鼻梁上，指尖夹着的香烟。

　　他冷声道：“你那边安排好了吧?”

　　白青瞅着后视镜，道：“人我都埋伏好了，就按照计划行驶。”

　　他严声道：“赵辰安那家伙堂堂一个司令官，怎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俘?这群日本鬼子也太过于猖狂些了吧!”

　　“现如今，国内近况早已变天，已不再是我们说话的时候了。这次和藤野大佐的交友局，邵哥您哪怕是为了辰安，也请多少给点薄面。”

　　“哼，交友…!”

　　呜--呜--呜--

　　汽车开至蓟韵堂门口，停靠稳定，坐门台阶上的经理就眼尖的贴了上去，他弓着个腰，颠着小碎步走上前。

　　他眯着眼，笑嘻嘻的，两边的袖口晃悠着，搓把着手背，道：“哎呦喂，白少您可算来了!”

　　“藤野大佐到了吧?”

　　经理说着话，嘴里吐着团团热气，他两只眼睛不自主的偷瞟着身后的邵陆，“哎嘿嘿…哎到了到了，就等您啦!”

　　白青浅笑着抓过经理手，往其手底下塞了锭银子，吩咐道：“您呀，今个好生伺候着，藤野大佐喜静，不要留多余的人!”

　　经理拿过银子，往兜里一塞，后侧过身带路，“哎哎哎!小的知道!已经清过场啦，保证不会出差错!您几个请!”

　　上了二楼，包厢里的八角桌着蜜饯果盘，瓜子和盖碗里舒展嫩芽的碧螺春茶。

　　屋内的藤野森斜倚在铺着墨色绒垫的太师椅上，他翘着二郎腿，右手撑着头，指尖无意识的敲打着脑袋。

　　白青快步走到滕野森身后轻声喊道：“大佐，来了!”

　　邵陆走上前，抬眼扫视了这个男人。他梳着利落的背头短发，发梢微翘，带着点碎发，看似随性却又干练。眉眼精致，眼型狭长，有着同狐狸般的蛊惑与奸诈。鼻梁挺拔，薄唇微张，抬眼扫视着自己。他模样上算是上等，小半清秀中带着大半妖媚。

　　藤野森的薄唇微翘，伸手仰在第二张太师椅上，浅笑着道：“邵大帅，请坐。”

　　“呵…嗯我想啊，你大概也调查清楚我的背景了，咱们就省略介绍这个过程吧?”

　　邵陆听后略感无语，他冷眼扫过藤野森，后转过头，走上前坐下。

　　经理弓着个背，迈着小碎步将戏本子递了上去，后站在他一旁候着。

　　白青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哎…!”

　　藤野森接过戏本子，背靠在太师椅背上，随意翻动着，眼光略带扫过戏本，他指尖敲打着桌面。

　　看了会儿，他合上戏本，递到邵陆面前，唇瓣微扬，轻笑着开口道：“邵大帅是客人，按理来讲应该您来挑。”

　　邵陆斜眼瞟了一眼戏本，眼珠子翻了圈，嘲讽道：“呵，藤野大佐今个在北平倒请上我看京剧了。”

　　藤野森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撑着头，平视着邵陆，“嚯，我倒不知邵大帅有看歌舞伎的爱好。”

　　邵陆坐直身子，将头仰起，以一种高位者轻视的姿态俯视着藤野森，“歌舞伎倒是不看，只是不知我来北平，怎就成了客?”

　　藤野森眼眶张大，些许愣神后，突然间的开始捂嘴狂笑。

　　“呵…呵哈哈!”

　　邵陆被这动静稍许惊了些，他默不作声，眯着眼上下扫视着打量藤野森。

　　藤野森笑够了，手抚在下巴处，面部露一种极其享受的变态表情，他嗤笑道：“邵大帅看来是不想和鄙人做朋友啊?”

　　“呵，邵某这次前来的目的确实不是这个。”

　　藤野森耸了耸肩，歪着头笑道：“哈～看来…你是有问题要问我啊～”

　　“既然知道，那咱们就不卖关子。”

　　“赵司令，现在在何处?”

　　藤野森想都没想，脱口就是--“不知道。”

　　邵陆眉眼微皱，严声呵斥道：“当真!”

　　藤野森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玩笑的姿态，道：“嗯哼～我是听闻赵司令突发恶疾，现在卧床养病。”

　　“养病?哼!”

　　邵陆眼眶睁大，拳头猛地砸在桌面上，却又是压着嗓音低声吼道：“见完你，就突发恶疾了!”

　　藤野森晃了晃神，身体前倾，撑着头，趴靠在桌上，面容笑嘻嘻道：“哈哈～好啦，不骗你了。”

　　“突发恶疾是假，养病是真～”

　　邵陆冷声道：“呵，养病不在自己家养?他现在在哪!”

　　“我不放心～让他在我那，由我亲自照看着～”

　　“他堂堂一个司令，在自己地盘，怎会到了由你这个外人照看的地步!”

　　藤野森像提了神，他眼睛眯起，手指搭在嘴旁，露出玩味的表情，嗤笑后道：“哈哈，司令?其实按理来说，他已不再是司令了～”

　　邵陆皱着眉，发问道：“什么?”

　　“说清楚!”

　　“因为他在北平已经没有任何特殊权限了～”

　　!

　　邵陆听后，表情中透露着不解和震惊。

　　“你说，一个司令，没了兵权，还能叫司令吗?”

　　邵陆听后抓紧桌角，刹那间吼道：“他的兵权呢!”

　　“呵嗯～”

　　藤野森卖着关子，笑而不语。

　　邵陆见他这副模样，皱紧眉，心里急得燃起熊熊烈火。

　　“呵哈～不过啊，虽然不是司令了，但我也会好生待他。”

　　邵陆脱口道：“什么!”

　　藤野森笑着一字一句道：“我会用尽一切去爱他。”

　　!

　　他紧接着道：“他现在呢，是我一人的所有物，往后也会说同我回日本共度余生～”

　　“什么!”

　　邵陆猛地站起身，吼道：“放你妈的屁!”

　　他一瞬间从大衣内掏出枪，枪口径直对准藤野，骂道：“你这个混蛋!”

　　“哈哈!”

　　藤野森见状面部并没有露出丝毫胆怯，反而有些疯狂和上头。他笑着嘴角上扬着吼道：“来啊!一枪崩了我!”

　　“我死了!赵辰安也得与我随葬!”

　　邵陆握紧枪把，身体因愤怒开始发颤，他吼道：“你他妈!”

　　“不许动!”

　　!

　　什么?!

　　突然间邵陆的脊椎感受到了被东西抵住的感觉，那硬冷的触感是他再熟悉到再不能熟悉的东西--枪口。

　　他的身子一瞬间僵住在原地。

　　眼光晃了晃。

　　“邵大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不用想了!那群人，我已经处理干净了～哈哈～”

　　邵陆沉声道：“你怎会知道?!”

　　“我怎会知道?哈哈哈!”藤野森听到这又开始突发狂笑。

　　他伸手指了指邵陆的身后道，“你看看是谁举枪抵着你的后背!”

　　邵陆僵硬是将头部慢慢向后转动。

　　!

　　“什么?!”

　　看清来人后，他的瞳孔被一瞬间的放大，脑内仅存的理智也伴随着尖锐的耳膜声被冲破。

　　“白时新!”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从不可置信的震惊演变成烧破眉间的愤怒。

　　他死死盯死着藤野森身后的白青，动作却还保持着举枪，杵在原地。

　　邵陆的手臂缓缓下降。

　　“哈哈～!”

　　藤野森见状又不经嗤笑着夹带轻视，道：“哈哈…呵早该这样邵大帅!”

　　“您这样有勇有谋的少年将军我可是很欣赏的!”

　　“只要效忠诚服于我!必能成大业!”

　　“呵呵…”

　　邵陆低着头，眼色暗沉，嘴唇乎张乎合，喃喃道：“要…要效忠于也得挑个人吧…?”

　　“你说什么？!”

　　!

　　邵陆随后猛地将头抬起，嗓子破声喊道：“操你妈!少看不起老子了!”

　　手臂也随之举起，手部用力摁下，射出子弹。

　　砰-

　　他出弹的瞬间，身后的白时新也紧接着随后射出子弹，击破邵陆的胸口。

　　砰-

　　邵陆是子弹射中了藤野森的胸口。但他也在顿时间因疼痛弓下脊柱。

　　因疼痛，他的额间冒出丝丝冷汗，心脏因子弹带来的刺激与疼痛使它砰砰砰直跳。

　　他咬紧牙关，抬起胳膊一个肘击，击中白时新的头部。

　　白时新乘着其步子向后退，在他身子后仰的间隙，邵陆随之对准了他的脖颈处连打出三发子弹。

　　砰-砰-砰-

　　噗--嗤--

　　鲜血同喷泉般涌出，血渍几乎将他的金丝眼镜染上血色，在短时间内阻碍了他的视线。

　　邵陆不敢有丝毫的犹豫，他抓住眼镜往旁一丢。虽在视线模糊，但也不妨他举枪对准藤野森的头部射出子弹。

　　砰-!!!

　　却不料白青顺势扑倒，卧倒在藤野身上，替他挡下了这致命一枪，子弹也随之击中了白青的右腰。

　　不等邵陆间隙震惊，他立马咬紧牙关，憋着最后一口气，再次举起枪，想再次进行补枪。

　　砰–

　　子弹虽发出，倒地的却是邵陆。他再一瞬间内被门口赶来的手下，一枪击头毙命。

　　……

　　昏暗的包厢内油灯照射在他的身上，投下黑影，邵陆僵硬的身躯躺在冰冷的木制地板上，头部与腹部却还留淌着热烫的鲜血，他在最后双眼还是圆睁着死死盯着白青。眼白处还映照着未干的血丝，额头的汗渍顺着眼夹滑落，像是在诉说着不甘。

　　藤野森被这突袭，狠狠惊吓了一跳，他将身上的白青推倒在地后，心脏却还因被刺激，止不住是砰砰直跳。身上涌出不自然的冷汗，汗渍将上半身的衬衫透满。

　　额头上挂着的汗珠逐渐的滑落至眼眶。

　　他此时与往不同，他的两眼充斥着惊恐与惊吓。

　　他瞪着邵陆的尸体，却被其睁着的眼睛，吓得指尖发颤。

　　他指着邵陆的尸体，对着面前的手下命令道：“こいつを…頭を…頭を…切って…切って！”（把…把这家伙…头…头给我砍…砍下来!）

　　“急げ！この野郎の頭を…切り落としてくれ！”（快点!把这混蛋的头…给我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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