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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鼠十一
金府僻静的小院里,暖香熏得人昏沉,金公子半倚榻上,玄色寝衣领口微敞,闭目由侍女为他扇风,等得许久,仍然不见这里的主人回来,不耐烦地问:“不是派人去找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金公子近来不去其他姬妾男宠处,也不与那群纨绔子弟一块玩,有空就往公子青住的小院里跑。那公子青却不解风情,非但不对他阿谀奉承,反而知道他要来,早早就出去了。
按理说他忽冷忽热的态度,金公子早就不耐烦了,可公子青每次回来,总带些他在花园里发现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回来,一通解释,破烂也成了宝,送给金公子,哄得人心花怒放。
公子青望向水榭外,夜色浓稠如墨,远处亭台楼阁的灯火,像漂浮在黑暗水面上的碎金。算算时辰也该回去了,正考虑编什么说辞哄那公子哥,一阵微凉的夜风穿过竹林,带来竹叶沙沙的低语,也送来一丝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响。
他微微侧耳,声音越来越清晰。月洞门里拐出来一道紫色身影,大咧咧往水榭走来,不是紫菀又是谁。
紫菀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公子青,快步走上前来,说道:“你怎么在这,专程等我来的?”
公子青道:“出来走走散散心,金太师如何了?”
说起这个紫菀便烦:“那老东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就是老了不服气,妄想着我能让他返老还童,做什么春秋大梦。”她忽然皱了皱鼻子,笑道:“不过我为他调了一些药性烈、大补的药,让他稍微精神了些,如今倒是信任我不少,但是想要他完全听我的,还要费点时间。”
她从怀里掏摸出一把黄铜打造的钥匙,形状古朴沉重,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随意地晃了晃,说:“老东西许我进库房找药,一个人翻怪没劲的,要不要同去?”
“何乐而不为?”公子青欣然接受。
两人一前一后,融入后园浓重的夜色中。他们不认得路,七拐八绕,问了许多人,才走到一处平平不起眼的连排库房。紫菀和公子青都有些失望,掏出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打开门锁。
库房内与外表所见全然不同,奇珍异宝多如牛毛,熠熠生辉。让公子青叹为观止,紫菀却不以为意,说道:“这跟你在幽楼的库房比起来算什么,别一脸没见识的样子。”
“我又不记得,和我没关系。”公子青反驳。
“我又没说那是你搜刮民财得的赃物。”紫菀懒得和他多嘴,与他说清楚麒麟草的特征,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
两人低估了金府的库房,才翻了几十层柜子,便累得动弹不得。坐在地上,休息时,公子青说:“要不然你跟金太师说他的病需要这个草,叫他派人来翻吧,我不想动了。”
“好主意。”紫菀赞同。
两人一拍即合,正要离开时,公子青抬头望着库房,忽然拉着紫菀,说道:“等等。”
紫菀不解:“怎么?”
“公子青再怎么厉害,充其量也不过盘踞一方的地头蛇,又怎能比得上这世间最有权势的大臣,我们所见的,真的就是全部吗?”
紫菀想了想,决定再回去看看。
公子青的双手在冰冷的墙壁触碰,指腹贴着坚硬冰冷的砖石,一寸一寸,缓慢而稳定地移动,丈量着。将库房格局图烂熟于心,墙体的长度、厚度,每一个转角的位置,都如同刻在脑中。
指尖再次确认,沿着墙根,从这头到那头,没有其他的空间,绝无可能容纳任何暗室,总不能是他冤枉了金太师?
他忽然想起金公子曾带他到地下暗牢,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紫菀,看看地面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他蹲下身,手在地上仔细摸索。紫菀立刻会意,两人几乎贴在地面,敲敲打打,在角落的地板,响起截然不同的声音。
“果然不简单,我拿灯过来。”紫菀的声音绷得紧了。
她似乎被这发现激得有些焦躁,双手抓住墙壁上的灯座。那沉重的灯座微微一晃,底座摩擦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咔哒”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库房里异常刺耳。
那块地砖弹开,露出嵌着一扇厚重无比、包着精铁边的黑沉木门,没有花纹装饰,只有两个狰狞的兽首衔着巨大的铜环。
公子青和紫菀面面相觑,一人拉住一边,使出吃奶的劲,木门内部传来一阵极其复杂、令人牙酸的金属机括转动声,沉闷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唤醒了某种沉睡的巨兽。两人看着那扇黑沉如铁闸的巨门,缓缓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一股阴冷的风,无声地从门内涌出。
紫菀率先侧身挤了进去,公子青紧随其后,沿石梯一路往下,走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一道亮光印入眼帘。
在库房地下还有无比宽阔的空间,照亮地下库房的是来自无数明珠的光芒——大如拳头的夜明珠,如同被摘下的星辰,悬挂在穹顶之上,将整个库房内部照耀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脚下触感温润细腻,低头看去,竟是整块切割打磨得如同镜面般光滑的汉白玉铺地。巨大无朋的玉石板,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在头顶光源映照下,反射出柔润而冰冷的光晕,仿佛踏在凝固的月光之上。
在光芒照射下,地库内部那浩瀚无边的物品,才真正显露出它超乎想象的规模。目光所及,没有一寸空地。靠墙一侧,千年以上的老山参,根须虬结如龙,捆扎成束,一捆捆堆叠在一起。旁边,脸盆大小的灵芝层层叠叠,有赤红如血,有漆黑如墨,有紫气氤氲,堆积如山。
金砖垒成的墙,堆积如小丘的银锭巨大的珊瑚树,青玉海碗里盛满珍珠和各色宝石,成排的紫檀、黄花梨木架子上摆放着通体剔透的半人高的羊脂白玉女神像,纯金佛塔,秘色瓷瓶,古画,字迹……
紫菀走在斜前方,发现耀眼的财富间躺着几具扭曲的的骸骨,骸骨身上的衣物虽然华丽,却早已腐朽破败,沾满了尘埃。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骸骨的颈骨上,竟然紧紧箍着一个纯金打造的项圈,长长的金色锁链与墙壁铸为一体。这些人类的骸骨,仿佛看守这座庞大地宫的看门犬。
“他们死的时候可不轻松。”紫菀靠近看了一眼,在那骨头上泛着幽幽绿光,她用小刀刮下少许,包在手帕里,准备出去后琢磨一下是什么毒。
公子青发现一壁的药柜,正准备过去瞧瞧,左脚恰好踏上了一块方砖。脚下传来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一声。那声音轻得像枯叶碎裂,却像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
公子青暗道:不好!
然而,已经迟了。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那块地砖猛地向下塌陷,塌陷的地砖下方,并非空洞,而是一片密密麻麻、闪烁着幽冷蓝光的锋利地刺。那些地刺不知是何等精钢打造,每一根都粗如儿臂,顶端尖锐无比,淬炼的蓝光显然是剧毒。
公子青猛地坠落,死亡的气息,瞬间彻底笼罩地库。
“公子青——!!!”
紫菀不顾一切向他扑过去,却只碰到公子青的衣摆。忽然巨大的冲力从身下传来,公子青的身体被一道黑风托着抛回地面。不等两人庆幸,在地库死寂的空气中,竟比刚才地刺暴起的轰隆声更令人心胆俱裂。
“铮——!铮铮铮——!”尖锐到能刺破耳膜的机括绷簧声,从头顶、四周、甚至脚下同时疯狂炸响。那声音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铁皮屋顶,瞬间填满了整个地库。
头顶上,骤然弹出数十张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精钢大网,布满了倒钩和细密的尖刺,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铺天盖地般当头罩下,足以将他们瞬间绞成碎块。
墙壁上,原本平整的黄金壁面猛地翻转,露出后面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孔洞。孔洞中,“咻咻咻”地射出无数支闪烁着诡异绿芒的短小弩箭。箭雨密集,带着腥甜的破空声,织成一张毫无死角的死亡之网。
脚下的地面更是如同沸腾一般,除了最初那片毒刺丛,周围更多的地砖开始毫无规律地翻转,露出下面同样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毒刺,所有财宝纷纷坠落。
这才是真正的天罗地网,前后左右,上下十方,所有闪避的空间在刹那间被彻底封死。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一切感官。
紫菀和公子青束手无策,甚至绝望地想: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刹那——
“天罗地网,起!”
一声清越悠长、如同鹤唳九霄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机括轰鸣和死亡呼啸。柔韧如流水、却又沛然莫御的气劲,如同无形的巨大兜网,瞬间笼罩公子青和紫菀。头顶正上方,那即将罩落的、布满了倒钩毒刺的精钢巨网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骤然悬停在半空,弩箭如同撞上无形的风罩纷纷落地。
身体骤然一轻,所有致命的威胁在刹那间被远远抛离!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脚下的陷阱、头顶的钢网被迅速甩在身后。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一息,下一刻,脚下一实。
两人坐在地库入口,一人从地底步出,他走得很快,然而步履无声,宛如一只黑猫。
——是重三。
他手中拿着一只葫芦,是曾经借给公子青那只,公子青往腰间一碰,果然空空如也,必然是方才慌乱中不小心掉落的。
重三走到紫菀面前,着急地说:“墨老受伤了,还请鬼医相救。”
公子青想起自己落入陷阱时拖住自己的黑风,难道当时墨老碰到了毒刺,当即对紫菀说:“恐怕墨老中了毒,能解吗?”
“什么墨老,管我什么事?”见公子青又指使自己干活,紫菀不快。
公子青道:“方才这位小道长救了我们,是不是?于情于理得还他人情吧,难道堂堂鬼医竟然知恩不报?”
紫菀思索一下,不情不愿地说:“好吧,那什么墨老,我瞧瞧。”
“多谢。”重三举起葫芦,不等紫菀惊讶,就被吸入葫芦中。
库房非久留之地,重三关上地库门,带公子青迅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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