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

　　林疏语把车钥匙还给周影，踩着午休结束的点回去上班。

　　在和其他同事一起进律所时她又被前台叫住，说是刚才那位先生给她留了东西。

　　是她写的那份关于PolarisTech的分析报告。

　　林疏语心下一惊。

　　其实她电脑里有备份，完全可以用公司的打印机再打一遍，周影没提前打招呼直接送过来，更像是想知道，她怎么会写一份和他们公司有关的报告。

　　怎么协达想和PolarisTech合作，林疏语却一点都没跟他提过。

　　林疏语下意识想要逃避，对于怎么处理交织在一起的工作关系和私人关系丝毫没有头绪。她不自觉长舒一口气，有些庆幸今天已经是周五，她这周答应了何莲芝回家过周末。

　　刚一进门，林征赶忙去接过她的包和雨伞，何莲芝给她倒了热水，还不忘唠叨几句。

　　“下这么大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让你爸去接你。”

　　林疏语仰面靠坐在沙发上，卸下一身疲惫：“我又不是小孩了，以前放学我爸去接，现在下班还要人接啊。”

　　“那你也提前说一声，我好多做点饭。”平常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晚饭吃得简单，何莲芝怕林疏语饿，先给她拿来了小零食。

　　倒也不怪他们手忙脚乱，只有两个人的日子过久了，女儿提前回家让他们有些受宠若惊。林疏语往常都是周六中午才回来，因为一个人住她早上可以多睡会儿。

　　何莲芝即使已经退休也一直保持着早起的习惯，刚到八点，就推开了林疏语的房门。

　　“小语，快起床，外面雨都停了。公寓那边的床单、被罩、窗帘都该洗了吧，明天我们开车送你过去，顺便帮你洗了。”

　　“嗯？”林疏语半梦半醒。

　　“不用了！”反应过来何莲芝想要去公寓，她猛然从床上弹起。

　　不能让她去，不然就暴露了她这段时间都住在周影家。

　　她是觉得这类小事没必要事事都和家里报备，可何女士并不这么认为。退休前还有其他人能分担火力，退休后她的控制欲可就只有这父女俩承受了。

　　本来何莲芝就更希望林疏语能住在家里，要是听说公寓出了问题，估计当天就要让她去周影那打包行李，从此开启每天早上通勤一个半小时的打工生活。

　　按照她的观念，就算周影知根知底，但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终归没有自己家住得舒服。

　　“我……前两天刚洗了。”

　　何莲芝还在扫地，没注意到林疏语的异常。

　　“最近的案子比较忙，你们就先别去公寓那边了，我下周末再回来。”

　　“诶，对了，你前两天不是说在同学会上遇到周影了吗，你陈阿姨最近怎么样？跟他一起回国了吗？”

　　他们初一时何莲芝和陈冰莹就在家长会上认识了，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在陈冰莹去了英国后渐渐少了联系。

　　何莲芝在这时提到周影，林疏语不免有些心虚：“啊？不知道，我和他最近都没联系。”

　　“行了，快起床吧。”何莲芝把窗帘拉开，窗外果然天朗气清，“你今天回一趟家属院，把你的东西都收拾一下，有用的拿回来，没用的都扔了。”

　　“怎么了？你们要卖房子？”她在床上坐直。

　　“不卖，先租出去，但租之前得先打扫一下。”

　　“好。”林疏语松一口气。

　　毕竟住了那么多年，如果现在把家属院的房子卖掉，她还真挺舍不得的。

　　“回来以后再陪我去趟超市买点东西，晚上叫了你爷爷、奶奶和大伯一家过来吃饭，庆祝你接到案子。”

　　何莲芝干活一向爽利，林疏语的屋子已经被她收拾好了，走之前又叮嘱一遍：“快起床。”

　　“好——”林疏语顺势躺下，“正起呢！”

　　她把头蒙到被子里，觉得除了不能睡懒觉以外，回家也挺好的。

　　-

　　自从上了大学，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搬家以后林疏语更是没回来过。

　　刚进家属院她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怀疑自己是走错了或者还没睡醒。

　　她停下来观察这条路，又看了看旁边的楼牌号。

　　没走错，是路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家属院自从不让外来车辆入内后，里面的车少了，路也变得宽阔。也不知道物业是不是为了让路看起来显得更宽些，连路边那几棵比她年纪还大的树都被砍掉了。
　　参天蔽日的大树不见踪影，面前的天空开阔起来，她却想起以前放学走到这里的时候，她会在每一个晴天抬起头，透过层层绿叶望向耀眼的阳光。
　　如今树没了，熟悉的街景也早已不见，承载了她整个学生时代回忆的房子也要被租出去了。

　　林疏语屋子里的东西不少，大都是一些书，从小学订的杂志到十年前的高考真题，她翻出了整整四个大箱子，甚至还翻到了她高中写的小说的手稿。

　　高一的时候徐莉管得严，不让他们看课外书，更是严禁带任何课外读物到学校。于是林疏语就自己写，一开始是和钟磬音一起看，后来知道的人多了就变成全班传阅，每周都有人在等她更新，渐渐写成了一厚本。

　　时间过去太久，林疏语也记不太清里面的具体内容。她随便翻了几页，里面掉出一张期末物理试卷和几张草稿纸。

　　草稿纸被涂涂画画，有几盘“五子棋”，还有她当年用力写下的几个大字——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

　　元旦过后，期末考试临近。

　　因为要考全科，高一年级紧锣密鼓考了三天。

　　老师们则更忙，第四天就要出成绩，因为当天下午要举行家长会，接着便正式进入寒假。

　　最后一天不用按课表上课，老师们自行商量时间，只要把卷子都讲完即可。

　　可一天里要讲完九科的卷子，时间根本不够，徐莉刚写在黑板上的化学方程式还没配平，教物理的吴老师敲了敲门，笑嘻嘻地问能不能把时间匀给他一点，毕竟物理化学一家亲。

　　徐莉拿出了作为班主任的大度风范，把后半节课让给了他。

　　学生们没什么意见，毕竟学哪科都是学，尤其对于林疏语来说，被物理折磨还是被化学折磨，都一样。

　　虽然她平常对理科不上心，但毕竟是期末考试的卷子，还是认真做了笔记。

　　物理老师走后，周影发现有个没跟上的地方，想问问林疏语有没有记，往她的卷子上扫了一眼，吓一跳。

　　一片红。

　　红得晃眼。

　　林疏语正盯着这片红冥思苦想。

　　“是不是老吴咳嗽一声你都得写上去？”

　　林疏语很罕见的没有回怼，只是转头静静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着卷子，一本正经地回答：“也不是，没听清的地方就没写。”

　　周影拿过她的卷子看了看：“那也不用把所有解题步骤都写下来吧，把你不会的那步写下来就行了。”

　　“可是我所有解题步骤都不会啊。”她语气平静。

　　周影一噎。

　　“不会怎么不来问我？”

　　林疏语理直气壮：“你又没说我能问你。”

　　周影倒吸一口气：“我没说不能，那就是能。”

　　“那你没说我不能问的话，就是我能问？没说我不能管的事，那就是我能管？”林疏语向左靠近，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想要扩大领地的小兽。

　　“……你倒是挺会举一反三。”

　　林疏语收回眼神：“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免得模棱两可的话引起歧义。”

　　“你最该确认的，不是我说的话吧。”周影拿笔点了点她的物理卷子。

　　林疏语把卷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能屈能伸：“影哥，您看一下这道题，怎么解？”

　　这招对周影来说很是受用，他立马收了性子，从题干开始，逐句分析。

　　“第一问直接用‘牛二’。”

　　“等一下，”林疏语打断他，一脸困惑，“这个‘牛二’，还有那个什么‘牛三’，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影惊讶道：“你不会连牛顿第二定律和牛顿第三定律都不知道吧？”

　　林疏语比他更惊讶：“什么？所以‘牛二’，就是牛顿第二定律，‘牛三’，就是牛顿第三定律？”

　　周影目瞪口呆：“不然呢？”

　　“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还玩缩写啊？”

　　“老吴一直都是这么讲的啊，你是不是上课不听讲？”周影质问道。

　　“怎么可能？”林疏语有些心虚，“我一直以为他说的是‘琉儿’和‘柳三’。”

　　吴老师说话有口音，再加上年纪大了，确实有些口齿不清。

　　只是，周影觉得她口中的这两个名词好像有些熟悉。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你小说里有个角色就叫琉儿，她喜欢的是人称柳三的柳家的三公子啊。”

　　“啊？”林疏语被他戳穿，有些尴尬，“这不是，他讲的，我听不清嘛。”

　　周影像是遭到一道晴天霹雳，挑眉看向她，舌头顶着上颚，无奈点头：“行，合着人家别人上物理课学定律，你上物理课磕CP呗？”

　　林疏语：“……”

　　-

　　时间差不多了，徐莉进班让他们把卫生打扫一下，家长们马上要到了。

　　林疏语去校门口接何莲芝，领着她往教室走。快走到教学楼下时，偶遇了周影和陈冰莹。

　　周影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就遇上她们，旋即笑起来。

　　他不笑时疏冷、低沉，笑起来却有很大差别，眼睛亮亮的，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带点得意，带点欣喜。

　　“呦，好久不见啊！”

　　五分钟……真够久的啊。

　　鉴于刚才讲题时的不欢而散，林疏语没理他，只是礼貌地和陈冰莹打招呼：“阿姨好。”

　　陈冰莹穿着米白色的大衣，深棕色的头发卷成大波浪的形状，气质出众，笑容温婉。

　　她和何莲芝在他们初中时就很熟络，两人一见面就开启了热聊模式。

　　几个人一行往教室走去，陈冰莹很喜欢林疏语，挽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小语啊，在学校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去找周影，让他帮你。”

　　陈冰莹会这么说周影似乎并不意外，他没答应，也没拒绝。

　　林疏语没把这话当真，只是应声说好。

　　进了楼道，何莲芝和陈冰莹走在前面，林疏语和周影并排跟在她们身后。

　　家长们陆陆续续进来了，教学楼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在坐着的时候还不明显的身高差，此刻却很难不被林疏语不发觉。

　　上楼梯时，周影能够很轻松地一步迈三个台阶。他在外围，在楼梯转角处要走的距离更多，他便靠着腿长优势轻松控制速度，以保证两人同频。

　　“周影，你多高？”

　　林疏语很好奇，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高肯定在一米八以上，但具体高度林疏语还真拿不准。

　　“186，”周影反问，“你多高？”

　　林疏语不情不愿地回答：“168。”

　　很少有周影能完全碾压她的方面，林疏语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周影却顺着身高说下去。

　　“186可是最有安全感的身高。”

　　周影被身后的人流挤向前，走到了林疏语前面。

　　林疏语仰头看他：“你在哪看的啊，这么不要脸——不是——这么不靠谱的说法。”

　　周影却好似没听见：“以后要是真有人欺负你，记得告诉我。”

　　“我没说不能帮，那就是会帮的。”

　　林疏语伸手拽住他衣服的后摆，借力从他侧面的台阶绕上去，走到前面。

　　“你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次换周影伸手拽住她的袖口：“你等一下。”

　　林疏语只得停下来，转过身。

　　周影肩宽，冬季的校服是冲锋衣，穿在他身上却像赛车服。

　　楼道里灯光昏暗，从林疏语的角度看去，他大半身体都隐在黑暗处。

　　周影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在裤兜里，眼睛微眯，侵略感十足。

　　“大小姐，咱俩谁欺负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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