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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迟杨莉”的名字,在石队长多年刑事办案的记忆中依然占有一席之地。并不是因为尸体身份确认存在问题,相反,女子的证件发现得很轻松,单人居所内,一个小巧的黑色手提包里囊括了她一切重要的随身物品。
让石队长印象深刻的是,即使有电话号码和户籍地的信息,警员也很难联系上死者的家属。同年的五月份,邻省很不幸地刚发生特大自然灾害,空气中好像随时都会爆发出不安的火星,这种硝烟弥漫的氛围中,“迟杨莉”的一位同胞兄弟前来认领他八妹妹的遗体,按照长幼次序称呼,男人是她的二哥。
“迟杨莉”的老家在Y县,不过父母亲和大哥都搬到邻省做小买卖去了,二哥当时前来也仅仅由于刚好有事进城,顺路而已。
“她二哥一滴眼泪都没掉,那时候隔壁也有一屋是个女孩死了,她家里人过来嚎了一天。”
对比过于明显,让警方不得不要求“迟杨莉”的二哥把女人的父母通知过来认尸,但对方的态度也很无所谓,最后只有迟杨莉的大嫂愿意出面,而死者的父母仅在电话中和公安局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但身份没问题,死的人肯定还是迟杨莉,她父母没在省内,不想跑过来,他们在当地公安局做了登记,也晓得DNA能用来比对,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冒领撒谎。”
“他们和这个女儿没有啥感情,也是因为他们早就断亲啦。”
断亲?
文女士听到石队长这么说,倒真有几分好奇,在零零年代和自己家庭断亲的女性,H省可不多见。
“她娘伢本来跟她谈好,到零五年就嫁去隔壁省县城里一个有钱的家里,不知道怎么的,她居然跟M县里认识的一个小偷跑了。反正没留下消息,所以她家里人也不知道这么些年她做什么,还以为早就生小孩成家了。”
“那个小偷是?”
“吴当,我们当年觉得肯定是他搞的,这人是惯犯,犯的罪08年之前就有要坐牢的,只不过没到杀人这种地步,谁晓得哪天他就这么干了。”
根据石队长所述,吴当作为命案的第一嫌疑人,和死者有密切的关系,名字又在小区入口的登记簿里出现,一般的案件到此就要水落石出了。
然而,吴当的不在场证明,坚硬到公安本身都无法质疑——在可能的作案时间周期内,他一直留在M县,被拘留在看守所,没有任何可能迈出拘留所一步,更别说跑到Y市市区犯案。
当年案件的线索就这么中断了,案发当天和自称"王念蓉"的迟杨莉一起出现在城建局小区的男人,这个人的身份至今没有能够查清楚。
“既然说这样子,那个男的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了吧。”
“天知道是不是这样,如果那个男的是凶手,她隔壁房间的邻居,怎么又听见男人离开时她还活着。”
“那么,她用名叫‘王念蓉’的假身份在小区里住着,您们当年没有去调查王念蓉是谁么?”
“正是调查了才知道嘞,你们说的这个王念蓉,和吴当是同个县里出来的,迟杨莉的老家在Y县,所以要说怀疑,我们也怀疑王念蓉是不是也知情。死者住的房间是通过中介公司和房东达成的合同,还好那时候他们保留了用来作证的身份证原件。”
08年,王念蓉在M县接通远在市区的警方打来的电话,她承认自己的身份证的确用来借给迟杨莉租房,但这完全来自对方的请求。迟杨莉和王念蓉是卡拉OK歌房的服务生同事,二人十分投缘,王念蓉也没有怀疑过对方的身份问题,爽快地给对方提供了帮助。
由此,迟杨莉以王念蓉的身份在城建局居住着,对小区的其他人士也自称为王念蓉。
“她说,那里的租借合同手续很麻烦,但距离上班的地方很近,虽然她自己也住在附近,但不太会去城建区转悠,所以即使王念蓉这个身份作为租客双重地存在着,也没有关系。”
“啊,说到作案的可能,她也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据,她在迟杨莉死掉的同一天,刚好不在Y市市区,一直在她家自己开的麻将馆前台坐班。”
“来来往往的熟人特别多,几乎没有人不能作证的,而且麻将嘛,刚好是从中午打到晚上,再拖到凌晨,从这个方面说,她确实也没有作案的可能。”
“即便说她中途搭快车回Y市杀人也没有可能的,那时候这边这个高速路没修起来,所有过银湖的车都要在收费站那里被拍照,就算她要作案,费老大劲了,还要给人发现,其实是不现实。”
文女士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那这样看,最后认为迟杨莉是自杀,还满合理的。”
“不错,既然没有人有条件,我们也只能认为她是自杀了,而且死者的家属当时也对调查的事情没有兴趣,城建局小区里的物业凑了两万块给她爸妈,拿到这些钱之后,就当作安葬费,她家里人也没再来借题发挥。”
迟杨莉的死,终于还是成为那些年默默无闻的死者中的一部分,除了接手这起案件的警方,没有更多人对她的死亡表达过关注,甚至连哀悼都没有。文女士冥冥中觉得,迟杨莉以王念蓉的身份死去,是一种莫名的缘分,这一层本来用作假身份的伪装,反倒让自己在多年后关注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刚才说的,也都是警察才晓得的事情了,城建局那里的住户,还是叫她王念蓉,不是他们搞错了,是我们专门没有告诉死者的真实名字。”
石队长不紧不慢地说:
“要是有人没经过调查,就直接认得她是迟杨莉的话,我们想这种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就很大,但是,最后也没有发现这样可疑的嫌疑人。”
“妈,别踩到了。”
“啊?”
魏轩宇推了文女士一把,晚餐酒足饭饱后,文女士送走了石队长和沈老叔,她在晚饭前就把该聊的事情聊完了,所以等魏强父子到场,话题就又只好切换到银湖风光带的建设上。
自然,石队长的真实身份,文女士也不想让家人知道太多,无论是泡儿的身世之谜,还是王念蓉王念湘姐妹的身份,迟杨莉的死,这一切文女士都不希望和自己的家人扯上联系。她原本就不是会对杀人事件产生太多好奇心的女性,自中年以来更加确信平安是福的宗旨。
眼看儿子和丈夫并排走在行道树旁野果零落的小路上,文女士便又不想和零八年的案子纠缠太多。
“念湘跟踪轩宇,是想知道你家在哪里,因为我是没有告诉过她的。她说知道了位置之后,后面想着怎么和你偶然碰面,刚好顺路买点东西给你吃。她也晓得自己装作妹妹的样子跟你说话,心里不安哪。”
沈彦告诉给文女士的答案如此。
“不过,为了轩宇的安全,我的专车还是一直送到暑假吧,我也搞不懂她怎么想的。万一出现任何意外,我都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爸爸。”
沈老叔请来石队长的意思,大概是说,既然当年的案件是以自杀结案,而且嫌疑人也没有作案的条件,那么就到此为止好了。
他应该是已经从石队长那里了解完毕,然后再请到文女士面前,像是走台本一般地再次演讲一番。
“有啥子事嘛,还是那个女娃子的事情啊?”
文女士的丈夫看出文女士表情不对,回到家后,在卧室里关心地问道。
“也不是吧,那个叫泡儿的女孩子,她的事情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嗳,我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沈叔他想要快点认亲,我为什么要到中间拦着呢,不是讨人嫌嘛?”
“你也这么想?”
“是的。”
文女士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抹着过去美容店朋友寄来的补水霜,文女士不敢细看自己的脸颊,到了这个年纪,各种精华也比不过打光和照片后期处理,文女士心里门清——因为还在做美容这一门生意的朋友就是这样,展示效果时更多靠不同颜色的光,现在手机上的东西也越来越神奇,手指轻轻一动,脸就变小,皮肤就变白。
至于镜子外面的自己嘛,文女士想,大多数人可能干脆觉得拍照好看就行。
和化妆一样,自己这一次,也不要这么认真就好,死于08年的女人并不会因为继续调查而就复活过来。
文女士并不相信灵魂的存在,所以告慰死者这一点她也不是很在乎,既然连灵魂也不存在,死掉了的人就是死掉了。
至于现在,文女士觉得,是不是应该更加考虑一下活着的人:沈彦和泡儿,他们爷孙辈的相认仿佛还遥遥无期,自己能够推一把做一份顺水人情该有多好。
沈董事长若能信守承诺,轩宇从此就不需要把坐豪车回家当作一种短暂的幸福,或许,自己也能够住到更大更舒适的房子里。
文女士过去一直教育儿子不能爱慕虚荣,可是拥有更多钱——绝不是一件坏事,自己能不能把握机会,在这种时机投奔沈叔。儿子以后只需要干他喜欢的事情,读书真正地成为陶冶情操,而不是与生存密切相关,文女士也不用那么早跑到菜市场里买便宜的新鲜菜。
看着镜子中的脸,文女士停止了手上擦拭膏体的动作,窗外朦胧的霓虹色,与深蓝色的夜幕混合着,廉价的日光黄灯把脸部的黄斑与坑洼暴露得一览无余。
说到底,文女士没能弄清楚的是,那一团盘踞在潜意识中,又看不清楚的疑惑是什么。
王念蓉病死了,沈健雅病死了,迟杨莉自杀,泡儿是沈彦的孙女。
这些事实有什么问题吗?
文女士把心口闷闷的沉重感归咎于夏天室内的不通风,她把卧室的窗户敞开,晚风伴着柠檬味的植物香气吹进来。
小时候,文女士在田里干活做累了,快到黄昏的时候,父母还没有喊自己吃饭,就和弟弟爬到屋门口高高的树上,坐在树杈上,摘野果子吃。
迎面吹来的风,便是这样的香气和清凉,那个时候,自己在学校里有什么疑问,都会去问爸爸,弟弟和自己打架,自己作为女孩子被人看不起的时候,也会和高年级的男生干起来。
不过现在爸爸已经不在了,文女士在夏夜,忽然记挂起此时应该孤身一人生活在农村的妈妈,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尚且如此,那么对于泡儿来说呢?她知道自己已经父母双亡了吗。
王念湘固然一直养育着她妹妹的孩子,可是泡儿终归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文女士从同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着的人的角度,为泡儿今后的命运感到一丝担忧。
“喂,妈,吃了饭没?”
文女士思索再三,决定和老家一个人守着平房的母亲打个电话。
“杏花?怎么这时候打电话来了,我那个刚喂完鸡子啊,怎么啦。”
“还在喂鸡啊?不是告诉你不要喂了,你的腰受不了,我三哥呢?”
“他回镇上住哩,你嫂子生病啦,就到县医院去住了几天院,我看鸡没有人喂,就撒一把米叻。”
“别做重活了啊,再别搞得上次那样。”
“你操这个心干啥子,轩宇还好吗?轩宇是不是要高考啦?”
“他还没有哦。”
“哦,今年暑假来玩啦,你三哥把竹子都给砍啦,不晓得做什么子鬼东西。”
“不是说要种茶树么。”
“种那么子鬼茶树,我看还是栽的金桔哪。”
“金桔好呀,赚钱。”
“赚个鬼唷,吃起来没得个甜味,还不如吃抛,他恁个把屋前面那个大树卖了你晓得吧,作孽呐,我还想得这个树啊,再长几年就给我卧室刚好把正午太阳光头儿给遮了,这下子夏天要晒死。”
“抛?吃什么抛。”
“抛儿你都不记得啦,哎呦,杏花啊,你看你,你说我得老年痴呆,你别得在我先头去。”
“你说的有的话我们听不懂的,妈,我老外婆家不是在Y县吗?”
“你姨妈就在Y县,你说我是Y县还是啥地方人喽。”
窗外的柠檬香气再次淡淡地飘过,文女士把手机放下。
“怎么了老婆?”
察觉到文女士神情不对劲的魏强又一次问道。
“没什么,小事而已。”
那不过确实是一件谁也不会在意到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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