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落不见影

　　九月的梨大校园，梧桐树叶刚刚染上第一抹秋色。新生报到日，校园里人头攒动，到处是拖着行李箱的学生和陪同的家长。
　　沈絮独自办理完入学手续，站在物理系报到处附近，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梨大比她想象中更大，也更陌生。
　　没有熟悉的同学，没有母亲的唠叨，也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需要帮忙吗？”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絮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站在她身后。
　　他个子很高，戴着细框眼镜，
　　笑容干净温暖。
　　“我是宋嘉，大二物理系的。”他自我介绍道，“嘉是嘉岁的嘉。”
　　沈絮愣了一下。
　　嘉岁——多么美好的名字，寓意着丰收的年岁，与她那个随风飘零的名字形成鲜明对比。
　　“沈絮，柳絮的絮。也是物理系新生。”她轻声回应。
　　“很美的一个名字，未若柳絮因风起。”宋嘉微微笑了笑。
　　沈絮愣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解读她的名字，而不是简单地说“像棉絮一样的絮”。
　　宋嘉提起了沈絮的行李箱：“我们是直系师兄妹了。需要我带你去宿舍吗？”
　　沈絮本想拒绝，但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点了点头：“麻烦学长了。”

　　去宿舍的路上，宋嘉热情地介绍着校园的各个角落——图书馆在哪里，哪个食堂最好吃，物理系的教学楼位置。
　　沈絮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回应。
　　她注意到宋嘉说话时会微微侧头注视着她，眼神专注而温和。
　　这种关注让她有些不自在，却又莫名安心。

　　“到了，这就是新生女生宿舍楼。”宋嘉在宿舍楼下停住脚步，“需要帮你搬行李吗？”
　　“不用了，谢谢学长。”沈絮礼貌地拒绝。
　　宋嘉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可以找我。欢迎来到梨大，沈絮学妹。”
　　沈絮接过纸条，轻声道谢后转身上楼。
　　她能感觉到宋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楼梯拐角。

　　宿舍是四人间，沈絮到的时候，其他三个室友已经先到了。
　　陈挽是个活泼的南方女孩，一见她就热情地打招呼；李梦瑶文静内向，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张雨辰则忙着整理书架，头也不抬地说了声“嗨”。
　　“哇，沈絮你长得好好看啊！”陈挽围着她转了一圈，夸张地赞叹，“这气质，这五官，妥妥的物理系花候选！”
　　沈絮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谢谢，你也很可爱。”
　　“我是说真的！”陈挽挽住她的胳膊，“你看你这皮肤，怎么保养的？还有这头发，又黑又顺，羡慕死了！”
　　沈絮勉强笑了笑。
　　她并不习惯这样的关注，尤其是关于外貌的评论。
　　整个暑假，她几乎没有照过镜子，更别说关注自己的变化了。
　　如果不是陈挽提起，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外貌有什么特别。

　　整理行李时，她小心地将那个装着高中回忆的盒子放在衣柜最深处，像是埋葬一段无法言说的过去。
　　整理好行李后，沈絮打开笔记本电脑。
　　犹豫片刻，她在搜索栏输入了“加州大学”。明知这种搜索不会有任何结果，她还是忍不住想了解许洛川所在的地方。
　　这是她每晚的习惯——在夜深人静时，通过这种方式与那个远在天边的人建立一丝微弱的联系。

　　大学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沈絮发现自己和宋嘉的相遇频率高得惊人——在食堂，在图书馆，甚至在校园里最偏僻的小路上。
　　每次相遇，宋嘉都会微笑着说“好巧”，然后自然地与她同行一段路。
　　沈絮不是没有察觉这种“巧合”的刻意，但她没有点破。
　　宋嘉的陪伴让她在陌生环境中感到一丝温暖，尽管她的心依然被另一个人占据。

　　学期中期，在宋嘉的建议下，沈絮加入了学生会物理系分部。
　　第一次部门会议后，宋嘉邀请她一起去喝咖啡。
　　“适应得怎么样？”宋嘉搅拌着杯中的拿铁，关切地问。
　　“还好。”沈絮简短地回答。她不太习惯与人分享内心感受，尤其是关于大学生活的种种不适应。

　　宋嘉没有追问，而是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下周末物理系有个学术讲座，要不要一起去听？是关于量子纠缠的，你应该会感兴趣。”
　　沈絮惊讶于他对她兴趣的了解。
　　她确实对量子物理很感兴趣，高中时还和许洛川一起讨论过相关话题。
　　想到许洛川，她的心微微刺痛。
　　那个曾经与她分享一切的人，如今已远在大洋彼岸。
　　“好。”她点点头，将思绪拉回现实。

　　随着时间推移，沈絮和陈挽成了好朋友。
　　某个晚上，陈挽让沈絮陪她去校外取快递。
　　回校时天已全黑，陈挽紧紧挽着沈絮的手臂。
　　“絮絮，你高中时期有没有喜欢的人啊？”陈挽突然问道。
　　沈絮愣了一下：“没有。”
　　“真的假的？我不信！”陈挽夸张地摇头，“你长得这么好看，高中肯定很多人追！”
　　沈絮沉默了片刻。
　　月光下，校园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
　　“我以前确实有一个喜欢的人。”她终于轻声承认，“他是个很优秀的人，一个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与他并肩的人。”
　　陈挽顿时来了兴趣：“然后呢？你们在一起了吗？”
　　“没有。”沈絮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他从来不知道我喜欢他。现在...他在美国留学。”
　　陈挽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大学里好男生多的是！比如宋嘉学长，他对你明显有意思啊！”
　　沈絮没有回应。
　　她知道陈挽说的是事实，但她的心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另一个人。

　　十一月的某个深夜，沈絮照例搜索着加州大学的信息。
　　这次，她意外地找到了一段近期采访视频。当她点开视频，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标题是“中国留学生的加州生活：许洛川专访”。
　　沈絮的心跳骤然加速，手指颤抖着点开视频。
　　许洛川出现在屏幕上，比高中时更加成熟稳重。
　　他流利地用英语回答着主持人的问题，谈论他在加州大学的学习和生活。
　　镜头下的他自信从容，已经完全是一个优秀的青年学者模样。

　　采访接近尾声时，主持人问了一个轻松的问题：“那么，许同学，在加州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吗？很多留学生都会在异国他乡开始浪漫的故事呢。”
　　许洛川笑了笑，摇头否认：“目前学业太忙了，没有考虑感情的事。”
　　主持人似乎不愿意放弃，接着追问：“那许同学在高中生有过喜欢的人吗？”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遥远：“没有，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大多数都以学业为重，心动的感觉倒是没有过。”

　　沈絮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原来她六年的喜欢，在他心中只是这样的存在。
　　沈絮关掉视频，感觉胸口一阵酸涩。
　　看啊沈絮，这就是你一直放不下的人，他早就向前走了，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在他的人生中，只是随处飘落的一片柳絮，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蜷缩在床上，泪水无声浸湿枕头。
　　那个夜晚，她第一次认真思考是否应该放下过去，尝试接受新的可能。

　　大一下学期末，学生会组织聚餐。
　　饭后，大家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轮到沈絮时，她选择了大冒险。
　　“给你通讯录里第三个人打电话，说‘我想你了’！”一个学长起哄道。
　　沈絮打开手机通讯录，发现第三个人竟然是宋嘉。
　　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她硬着头皮拨通了电话。

　　“喂，沈絮？”宋嘉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背景很安静。
　　“我...我想你了。”沈絮结结巴巴地说完，立刻挂断电话，脸颊烧得厉害。

　　众人哄笑起来，陈挽凑到她耳边低语：“絮絮，你看不出来吗？”
　　“什么？”沈絮假装不懂。
　　“这么明显诶，宋嘉学长喜欢你！”陈挽恨铁不成钢地说，“每次你出现他的眼睛就离不开你，总是找借口接近你，对你的事比对自己还上心。有次你感冒没去上课，他急得差点去宿舍找你！”
　　沈絮沉默地搅拌着杯中的饮料。
　　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愿意承认。
　　承认意味着她必须面对自己的感情，必须做出选择。
　　“有吗？没看出来。”她最终轻声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看不出来，也许看得出来，但因为心里的那个人装作没看出来。

　　“那么明显了，絮絮，你是不是还想着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啊？”陈挽一针见血地问。
　　沈絮没有回答。
　　是啊，许洛川已经向前走了，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不肯向前走，守着那些早已褪色的回忆。
　　可他根本就不喜欢她，她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放过自己吧，沈絮。”陈挽在一旁劝她。
　　是啊，他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聚餐结束后，宋嘉意外地出现在餐厅门口。他走向沈絮，眼神温柔：“刚才的电话...是真的吗？”
　　沈絮怔住了。
　　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送你回宿舍吧。”宋嘉没有追问，自然地接过她的包。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沉默地走着。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织在一起。
　　“沈絮，”在宿舍楼下，宋嘉突然开口，“我知道你可能还需要时间。我会等，等到你准备好为止。”
　　沈絮抬起头，对上他真诚的目光。
　　那一刻，她几乎要点头，几乎要答应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最终，她只是轻声说：“谢谢学长，晚安。”
　　转身走进宿舍楼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宋嘉发来的消息：“无论需要多久，我都会在这里。”
　　沈絮靠在宿舍门的背后，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自己应该向前看，应该给宋嘉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当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依然是那个远在大洋彼岸的身影。
　　那个她喜欢了整整六年的人，那个可能早已忘记她存在的人。

　　回到宿舍，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再次搜索加州大学的信息。
　　这一次，她没有找到任何关于许洛川的新消息。
　　或许，这就是命运给她的提示——该放手了，该让那些如柳絮般飘散的回忆随风而逝了。

　　可是，当她试图想象自己和宋嘉在一起的情景时，心中涌起的不是期待，而是对背叛过去的愧疚。
　　许洛川，为什么你如此轻易地占据我的心，又如此轻易地离开？
　　为什么我明明知道该放手，却还是忍不住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寻找你的踪迹？

　　窗外，夜风拂过，吹动柳树的枝条。
　　沈絮想起自己的名字——柳絮的絮，随风飘荡，无处扎根。
　　而宋嘉的名字——嘉岁的嘉，寓意着丰收与圆满。
　　多么讽刺的对比。

　　那一夜，沈絮久久无法入睡。
　　她在过去的回忆与现在的可能之间徘徊，在放手的理智与执着的感情之间挣扎。
　　沈絮感到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应该向前看，给宋嘉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但心底那个影子依然清晰，那个名叫许洛川的影子。

　　回到宿舍，她打开衣柜深处的盒子，拿出那条灰色的围巾。
　　围巾已经旧了，颜色也有些褪色，但它依然柔软，依然带着回忆的温度。
　　许洛川，我还是喜欢你。
　　即使知道你早已向前走，即使明白我们之间再无可能，我还是喜欢你。
　　这份喜欢，如同她的名字一样，轻如柳絮，无声无息，却固执地飘荡在心的天空，不肯落下。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带来远方模糊的声响。
　　沈絮将围巾贴在心口，感受着那份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思念。
　　柳絮无声，但风知道它的方向。
　　就像她的喜欢，无人知晓，却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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